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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7 章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夜色如墨,將那盞孤燈襯托得越發明亮而深遠。

    崔沁坐在門檻上回憶著與慕月笙的點點滴滴。

    寶山寺下,他似天降謫仙,如一束光照入她的眼底,無可抵擋地闖入她狹窄的心房。

    她承認,她一眼就心動。

    他成為她生命里唯一的信念。

    她那么努力地讀書,習字,畫畫,只想一點點朝他靠近。

    再后來,他與裴音大婚,她再愛慕他,便是有些可恥,遂逼著自己不去想他,心如止水,卻又因容貌太過,被人覬覦,疲于應付。

    嫁給他后,心中總是生出恍惚的不真實感,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伺候他,甚至是卑微地討好。

    她一直以為她可以去接受裴音,能認清自己是繼妻的位置,卻發現真正的愛是獨享,是獨占,她不想與別人分享他。

    夜越深,黝黑的蒼穹如同張開巨大的口,要吞沒人間的一切。

    她從辰時初刻,等到子時。

    頭頂那盞孤燈,也從明亮到終于燃盡,只留下一點點火星子。

    火光徹底消滅后,崔沁纖細的身影被黑暗給吞沒,隨之被澆滅的是心中的希冀,一點點隨著黑暗被剝離。

    崔沁僵硬著身子,麻木地撐著門框站了起來,緩緩朝犀水閣步去。

    萬籟俱寂,黑夜濃稠。

    犀水閣兩側皆是密林,森幽寂靜,林間小道草木葳蕤,偏偏她的心一片荒蕪。

    她到了犀水閣側邊的小巷,步入廊蕪,往前便可折去犀水閣院門。

    不想,這個時候,沉穩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聽到藍青的嗓音,

    “三爺,太傅這臨終遺言可怎么辦。”

    崔沁聽到這里,身子驀地貼住墻壁,一動不動。

    傳來慕月笙沉吟的話聲,

    “裴音師妹遺言不入祠堂,偏偏太傅卻提這個要求..”慕月笙按著眉心嘖了一聲。

    現在裴音的牌位被供奉在城外香山寺,裴家人時常去祭掃,他也偶爾去探望,就連棺木都是單獨立冢,太傅卻在彌留之際拉著他的手,要他將裴音入慕家祠堂。

    藍青斟酌著道,“郡主那邊肯定是不答應的,再者,夫人心里怕是也會有想法”語氣是阻止的意思。

    原先沒娶新婦入門,藍青不會攔著慕月笙,可如今得了一門嬌妻,二人又恩愛纏綿,這個時候將裴音牌位入祠堂,肯定會傷與崔沁的情分。

    慕月笙正要說什么,忽的瞧見一道月白的身影從廊后走了過來。

    只見崔沁雙手覆在腹前,一襲月白繡紅梅的迤地長裙鋪在她腳下,將那秀逸的身形襯得越發高挑,她平靜地望著他,琉璃般的眸子格外的清澈,神色也異常淡,淡到幾乎瞧不見任何情緒。

    慕月笙對上她無雙的眸眼,微的愣神,“你怎么還沒睡?”

    聽到這句話,崔沁心里最后一點僥幸也消失得干干凈凈。

    她癡癡望著面前的男人,一襲湛藍暗紋的長衫,立在門口燈芒下,被一團光影給籠罩住,端得是清雋無雙,灼灼仙姿,皎皎明月。

    依然還是她喜歡的樣子。

    但她已經累了,不想再墊著腳去夠,大概她這輩子都夠不著他。

    崔沁淺淺一笑,笑意不及眼底,眸子疲憊垂下,

    “你回來就好。”

    然后轉身,得到了確切的答案,她就不再猶豫。

   &n nbsp; 慕月笙心事重重,雖是看出崔沁情緒不對,可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便先一步跨入犀水閣,暗想待事情妥當再去哄崔沁。

    藍青等崔沁離開后,忽的想起什么,忙不迭跟著慕月笙上了廊蕪,

    “爺,今日好像是夫人的生辰”

    慕月笙猛地想起什么,回頭覷了藍青一眼,心底募的揪起,那夜二人親密無間時,她曾說七夕是她生辰,叫他早些回來陪她賞燈。

    倒是忘了這茬。

    心頭滾過一絲懊惱。

    慕月笙踱步至正房門口,略有些疲憊捏了捏眉心,嘆聲吩咐藍青道,

    “叫陳管家挑些好東西送去后院,待我忙完便去探望夫人。”

    藍青瞧著崔沁剛剛臉色不對勁,擔心這次怕是沒這么好糊弄,可眼下太傅駕鶴西去,皇帝下旨罷朝三日,一應喪葬之事皆由慕月笙主持。

    慕月笙哪有功夫去在意崔沁的情緒。

    藍青忙折身去前頭吩咐。

    崔沁信步出了犀水閣,沿著長廊跌跌撞撞往后院跑,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獸在追她,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過一個穿堂時,腳踝一拐,差點跌下去。

    她堪堪扶著門檻,麻木盯著前方虛空,大口大口喘著氣。

    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給她希望,又讓她絕望

    明明上次從客棧回來,她都差點要放棄,只打算做個心如止水的妻子,盼著能有個孩子,與他相敬如賓罷了。

    但是現在,孩子懷不上,娘親追了來,她無地自容。

    她真的撐不下去了。

    腳下的每一片磚石都令她步伐發軟,踩得不踏實。這里的一切都讓她窒息,她現在只有一個念頭,立刻,馬上,離開這里。

    離開這個滿是他和裴音回憶的地方。

    無數情緒都涌在她的心口,堵在那里,宣泄不出。

    她僵硬地回了后院。

    榮恩堂西次間內,燈火微垂,那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飯菜,早已冷卻,云碧和另外一個小丫頭靠在椅背上睡著了,鼾聲陣陣,

    崔沁瞥了她們一眼,露出幾分苦澀,然后決絕地步入東次間。

    書房內燈火通明,黃梨木書案上還擺著她親自扎的一盞宮燈,用青綠的風格在蘇絹上潑灑了一副浩瀚的山水亭臺長卷,工細深秀,用色濃艷卻又秀麗無雙,是崔沁十分自得的一幅畫。

    她原先打算,將這幅畫及這盞宮燈送給慕月笙。

    纖手輕輕撫摸檀木紋刻的提柄,挪開華麗璀璨的宮燈,將下面疊的信封及小碟宣紙給抽出。

    她深吸著一口氣,坐下,抬筆,幾乎是用盡所有力氣在宣紙上寫下“和離書”三個大字。

    夜涼如水,窗外更是靜悄悄的,沒有一絲生氣,平日那些知了也不知道躲哪里去了,樹靜風止。

    崔沁的心像是沉在湖底的淤泥,挪不動,捻不開。

    她幾乎是龍走銀蛇,片刻便將和離書寫就,頭也不回朝犀水閣奔去。

    慕月笙寫好幾封手函遞給藍青,正要出門前往裴府,卻見崔沁手里捏著個信封來到門口。

    見她去而復返,慕月笙心中略有疑惑,卻還是滿是愧色,凝望著小妻子,

    “抱歉,我忘了回來跟你過生辰..”

    “我不怪你,換做我也會這般做,畢竟不重要的人的不重要的事,怎么可能記住呢?”隨著這句話,崔沁面無波瀾地將和離書遞至他眼前,

    慕月笙瞧見那三個大字,一貫沉穩端肅的面容,霎時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