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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四章

    接下來的一切全在曲一弦的意料之中。

    傅尋從接近到拖出藏在里間床板下的人, 整個過程用時不超過十秒。

    曲一弦正欲合上工作筆記, 垂眸時眼神下落, 似瞥到了一個眼熟的名字。她一怔,顧不得先去看被傅尋揪出來的人是誰, 重新翻開筆記本凝神細看。

    泛黃翻舊的紙頁上,藍色的鋼筆字已暈染模糊,透出股被水漬浸潤的漣漪感。

    曲一弦的目光落在那暈開的“王坤”二字上,額角突突一跳, 忽得想起一些事來。

    彭深在賓館時,承認過。

    他早就知道廢棄軍事要塞的存在, 那是王坤早年囤貨的地方。

    這一點,他沒必要撒謊。

    那雪山的礦質勘測隊與廢棄的軍事要塞有沒有關聯?

    這個“王坤”是不是她認識的那個王坤?

    如果是,那之前的假想將又一次,重新推翻。

    她思緒紊亂,正試圖理清個一二, 陡然聽到幾步外傅尋低沉又意外的聲音響起:“權嘯?”

    曲一弦轉頭看去。

    被凍得青白了一張臉的權嘯,此刻甕著眼, 一副大勢已去的頹喪樣。他吶吶地看了眼傅尋, 又看了看曲一弦, 哆哆嗦嗦地擠出抹苦笑來。

    她狠狠一挑眉,和傅尋對視一眼。

    傅尋的眼神深沉幽邃, 此刻含了三分笑意,像是簇然點亮的燈光,透出絲躍然。

    她跟著抿了抿唇, 說:“回去說。”

    ******

    走下山道時,帳篷已經搭得差不多了。隊員忙忙碌碌的,正往帳篷里搬設備和物資。

    曲一弦出去一趟帶回來一個男人這事太過稀奇,不少隊員停了手頭上的工作,抬頭打量。

    她不欲解釋,也不欲太引人注目,掀簾進了帳篷后,吩咐人送一雙備用的山地鞋過來。這種低溫環境下,赤腳站在雪地里,用不了多久雙腳就能壞死。

    她在椅子上坐上,把權嘯晾在一邊,先去看傅尋腰腹處的傷。

    他俯身拎住權嘯拖出來那會,應是撕到了傷口。

    果然,紗布浸了血,怕是要重新止血包扎了。

    她親自去車里取了醫療箱,等回來時,權嘯已經穿上鞋襪跟犯了錯的小學生一樣垂頭耷耳立在桌前。

    曲一弦沒理他,晾在一旁替傅尋重新處理了傷口后,才轉身在簡易的折疊桌案前坐下。

    她喝了口熱水,在權嘯忍不住打眼看來時,下巴微抬,指了指他剛換上的鞋襪,問:“鞋哪去了?”

    他倒是回答了,只是有些不甘不愿:“被穿走了。”

    曲一弦點頭,又問:“裴于亮讓你脫了給江允穿的吧?”不等權嘯回答,她指了指他腳邊的凳子,示意他坐下說話。

    “我們來山上干什么的,不用說你也知道。你既然被裴于亮拋棄了,也沒必要再幫他藏著掖著了,我問你答,我們互相節省時間,你覺得怎么樣?”曲一弦話落,不見權嘯回應,她立刻補充:“你要是想拿這個和我談條件的話我勸你還是別想了,我頂多可以給你提供點熱湯熱水,一頂可以安枕休息的帳篷。這些你都不愿意,我也可以幫你聯系顧厭,算你自首。”

    說到自首,曲一弦想起個詞,又說:“污點證人知道吧?”

    權嘯仍舊不說話,那雙眼陰沉沉地觀望著,頗有番要耗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傅尋翻了幾頁筆記本,從剛才進帳篷時,他就留意到了,曲一弦下山道時手里還捏了本筆記本。這會草草翻完,心中似有成算般,忽然開口道:“你是聰明人,你真的覺得他們帶上江允去取物資還會回來?”

    曲一弦回首,看了傅尋一眼。

    他抬手,握住曲一弦的手指在指尖把玩著,漫不經心道:“換位思考,你若是裴于亮,你舍得這個時候再多一個人分你的物資?連困在這雪山里還要多久都不知道,你有這么大方,喂一個說不清什么時候就倒戈的白眼狼吃飽穿暖?”

    權嘯被傅尋這句話刺激到,臉色變了變,仍有些猶豫不定。

    傅尋見他動搖,想了想,又補上一句:“你若還信裴于亮有退路,不如來看看雪山的地形和救援隊的搜救計劃。雪山只有一個出山口,山雖深,但想找一個人,除非他墜崖死了,否則只是時間問題。況且,你已經落我們手里了,還想翻出天去?”

    他傾身,掀起布簾的一角,示意權嘯往外看:“這里都是人,分兩個二十四小時盯著你根本不是問題。”

    傅尋這番話比曲一弦的要一針見血多了。

    果然,權嘯面色變了幾變后,頹然一笑,妥協了:“你們想知道什么?”

    傅尋的第一個問題是:“在山上接應你們的人是誰?”

    “不知道。”權嘯皺了皺眉:“我不認識。”

    曲一弦頭皮一麻,渾身一凜,那股寒意似從腳底心躥起的,凝成絲得往她骨頭縫里鉆。

    山上有人接應。

    說明隊里有人里應外合,暗中幫助裴于亮。

    那裴于亮會往雪山走,與她那番故意引誘的話根本沒多大的關系。而是,早就決定好的。

    難怪他在明知軍事要塞有埋伏時,敢孤軍深入,他那晚……想知道埋伏的人在哪是假,想她和傅尋死才是真的。

    只要他們這兩塊不定時爆炸的絆腳石消失,他可以在救援隊內部人的幫助下輕而易舉地甩掉追蹤的警方,一路坦途。

    所以——

    軍事要塞伏擊的計劃失敗不止是她的計劃失敗,同時也是裴于亮的計劃失敗。

    可他退至雪山,到底知不知道雪山這地形,是有進無出?

    或者說,請君入甕的主使者其實是裴于亮?

    傅尋曲指輕彈了一下她的眉心,提醒:“深陷局中,難免會看不破局勢,先聽聽權嘯怎么說吧。”

    話落,他問權嘯:“從軍事要塞出來后發生的事,你給我說一遍。”

    權嘯似想了想,答:“我一路被扔在后備箱的事兩位也知道,前幾日,你們去五道梁補給物資, 物資,營地里來過一個人。是誰我不清楚,但等那人走后,裴于亮就替我松了綁,讓我與他合作。只要我幫他做事,他和我之間的賬就一筆勾銷,事完了之后就放我回去。”

    “但具體做什么他沒有立刻告訴我,只到軍事要塞當晚,他讓我偷偷上巡洋艦,替他開車。后來發生的事你們也知道,我開車出來后,很快發現巡洋艦沒油了。當時你們咬得緊,我也不敢停下來加油,只能按他指的路,往雪山開。”

    “再后來車徹底沒油了,我見后頭沒車追上來了,就下去加油。誰知道這油加下去,車根本沒法開了……有先例在前,傻子也知道是汽油有問題。再然后,就是背上物資上山,從天黑走到天亮,到了山上那間屋子。”

    權嘯頓了頓,又補充:“他這一路與我交流極少,看樣子應該是有人指路,沒費什么勁就到了這間屋子里。天黑時,有人敲門,裴于亮親自去開的門。那個男人穿得厚,戴著墨鏡、口罩,整張臉遮得只露出一雙眼睛。他沒進屋,和裴于亮在門口說了幾句,沒一會裴于亮就進屋來,那男人就站在外頭邊抽煙邊等。”

    說到這,他似想起什么,有些別扭起來:“裴于亮給我留了兩天量的食物,讓我在這等著,他去補給點拿了物資就原路返回,和我會合。我其實也不大信,但形勢比人強,裴于亮手里有槍,站在門外那個男人看上去又不是個好商量的主,讓我覺得我敢說半個不字,他們當場能把我解決了。”

    曲一弦問:“他們人往哪去了還記得嗎?”

    權嘯干巴巴道:“就那個房子的后頭,我看著他們上去的。”

    他似又想起什么,皺著眉頭說:“那個男的好像有點瘸腿,但走路不慢。上山,走小山道都挺麻利,就走平路時能看出來跛腳。”

    曲一弦的腦子一炸,瞬間腦中一片空白。

    像是為了驗證她心中所想般,手機鈴聲響起,來電顯示上“小袁帥”三字像要刺痛她眼球般灼然亮起。

    曲一弦任由鈴聲響了一會,才起身,掀簾出去接聽。

    許是長久打不通,袁野接起電話后,語氣有些急躁:“小曲爺,你怎么才接電話?”

    曲一弦深呼吸了口氣,盡量平穩了情緒,問:“怎么了,你到敦煌了?”

    “沒,哪這么快?”他抱怨了一聲,語氣有些凝重:“我出發后就讓敦煌的朋友幫我去盯著王坤了,省得我到時候跑空耽誤事。結果你猜怎么著,我朋友守了半天都沒見那個小賣部開門,跟鄰居一打聽吧,聽說差不多一星期前就關門閉店了。”

    “我沒弄清是什么事,也不敢虛頭巴腦的就直接跟你說了。我讓朋友接著找,王坤家、他小媳婦的工作單位都找了,后來還是從隔壁車隊那知道的,說王坤一個星期前就出敦煌了,問他干什么去,他說去掙大錢回來蓋房子。”

    一口氣說了太多話,袁野口干舌燥,忙擰了礦泉水瓶灌了兩口水:“曲爺,你說這下怎么辦?”

    “你回來吧。”曲一弦捏著眉心,斟酌了下用詞,跟他說:“裴于亮有接應,這個接應是王坤的可能性八九不離十。”

    袁野震驚:“那我白跑了?老子開得腰酸背痛,結果是白白被人遛了?”

    他氣急,不管三七二十七大罵出口:“這王八羔子,不是說開不了車嗎?還掙大錢蓋房子,我特么讓他回來蓋墓地!”

    曲一弦擰眉,目光沉沉地透過山林看向漸漸發白的天際一線:“王坤之前有在礦質勘測隊待過?”

    袁野被問住,脫口就是一句:“那得去問彭隊,王坤跟彭隊……”關系最好。

    話說了一半,他醒過神,忙改了話:“你別急,我這就去問問,我兄弟正好在王坤老家呢。”

    掛斷電話后,曲一弦沒急著回帳篷。

    她在雪地里站了片刻,直站得身上的沖鋒衣變冷干硬了,才接到袁野重新打回來的電話。

    袁野不知道這個消息對曲一弦意味著什么,開口時,都帶了幾分小心謹慎:“曲爺,我問過了。”

    “王坤年輕時,的確在礦質勘測隊做過,但待得不久,說是腦水腫給送返了。再后來,就跟彭隊一起干走私的活,直到車隊創立起來,他才算真正有了正經的營生,娶了老婆成了家。”

    曲一弦想起筆記本上“十月十三日,王坤腦水腫送返”的工作記錄,整顆心徹底沉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是不想說話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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