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丈得了消息趕來的時候，就看見徐米露正在煮東西，而自家孫女化作一團紅毛，窩在徐米露腳底下取暖，尾巴還時不時晃蕩一下，模樣別提有多愜意自在了。
“胡老丈來了？”
徐米露笑了笑，假裝沒看見胡老丈面皮上的緊張，半點不提十一娘跟盧家的官司：
“我做了些秋日滋補的桃子飲，還放了些銀耳，老丈可要來上一碗？”
“不必了，不必了，小老兒今日出門匆忙，沒帶什么珍奇之物，也不敢勞煩徐娘子照看我這頑劣的孫女，老丈這便帶她回去。”
胡老丈連連擺手，眼珠一轉就知道徐米露八成是知道內情了，深深嘆一口氣，臉上的褶子擠成一堆，對著十一娘罵道：
“你這小東西，還不隨我回去？叨擾徐娘子成什么樣子？”
“阿翁，我好痛呢，你都不問一問我如何了，我可要生氣了！”
十一娘甩了甩尾巴，整身狐貍皮油光水滑的，一看就知道這兩天沒少吃好東西：
“這幾日那盧家小妹已然是大好了，盧母也不再找人四處獵殺小妖尋丹，更是開了盧家的糧倉放糧，免了莊子上今年的佃金，倒也算做了好事，至于那盧文山——”
十一娘順勢伸了兩只爪爪落在徐米露膝蓋上撒嬌，好好的一只狐貍活成了萌寵：
“他受了彈劾，眼下丟了金吾衛的差事，徐娘子跟他說我死了，他以后怕是都不會再來煩我了。”
“若說你還活著，指不定又要牽扯出多少麻煩來，盧家是世家大族，也有些勢力根基，你們這樁姻緣又是在城隍面前定過的，他若是再來糾纏，少不得會影響你的修煉之路。”
徐米露笑著揉了揉十一娘的狐貍腦袋：
“你與他做了四十九天的夫妻，也算是緣分盡了，等盧家小妹身死，你再回來收走妖丹，到那時候盧文山也沒有什么糾纏你的理由了。”
等盧小妹身死，盧文山也該是白發蒼蒼的老者，到那時他見了依舊貌美青春的十一娘，又該是怎樣的悔恨與悲憤，徐米露就不得而知了。
胡老丈趕忙應聲，像是怕徐米露怪罪一般：
“是極，是極，徐娘子這話說的實在有理，那盧家原先就該是絕后的命數，到盧文山這里已經是沒有子嗣的，我家小十一本想替他誕下一兒半女還報恩情，卻不想這盧文山選了他親妹子——”
他停頓一下觀察著徐米露的反應，小心翼翼解釋道：
“總不能叫小十一又替他生孩子，操勞家中事務，又要丟半條命給盧小妹吧，這世間可沒這樣的美事。”
至于盧文山眼下的遭遇，難道不是他自找的么？
“阿翁，徐娘子自明白我的心意哩。”
十一娘換了個姿勢趴在地上，認真道：
“我本就不想與盧文山做生生世世的夫妻，只想報了恩，了結塵緣后早日閉關修煉，那盧家得了我的恩惠，自不會再殘害狐族姐妹，盧小妹得了我的半顆元丹，日后百病皆消，平安順遂，我能夠潛心修煉，早日飛生成仙，
我也并未對不住盧文山，他一開始便打著取我內丹的主意才來接近，我不過是順水推舟，了卻這樁塵緣，如今我與他夫妻情分已盡，徐娘子這樣說也是為了不叫他再來糾纏我。”
“胡老丈不必擔心，盧家跟胡家的事到我這里就為止了，除了墨玄以外，我不會說與旁人聽。”
徐米露笑起來：“我喜歡十一娘的性子，叫她留下喝些桃飲再走也不遲。”
……
……
秋天的桃子最是新鮮不過，長安街上總能瞧見有人叫賣，水靈靈粉嘟嘟的一只，拿在手里全是甜蜜的香氣。
桃子去葉，表皮沖洗干凈，削去表皮，把桃肉切塊。
桃子肉煮過以后會有一點稍微的澀口，所以徐米露改用桃子做醬，把桃肉打成醬，加入一點火龍果汁，黃糖沙礫慢慢捶打，就得到了一份甜蜜蜜的桃子醬。
桃皮不用丟，放在鍋里加清水跟火焰琉璃葉湯粉一起大火煮開，就能得到一鍋漂亮的粉色湯汁。
鍋中放入干棗片，撕碎的銀耳，干枸杞，轉小火慢慢燉煮，等到湯汁濃稠，取糯米粉加開水揉搓，搓成一個個米粉團子，差不多小拇指頭大小，下鍋煮開，再加進銀耳濃湯里。
出鍋的銀耳湯色澤粉紅，上面漂浮著零星的紅棗片，銀耳像是一朵朵綻放的鮮花，又有半透明的米粉小團子點綴其中，最頂上是一勺顏色艷麗的桃子醬，還沒吃就讓人甜到了心坎里。
“這甜湯滋味甚足，沒想到桃子皮居然能熬制出這樣鮮亮好看的顏色。”
十一娘沒有手，但一雙狐貍爪也算靈活，舉著湯勺嘗了一口，嘴邊一圈紅毛都沾上了甜湯：
“真好喝！這樣的美味喝上一碗，我覺得我內丹都不痛了——哎？竟然真的不痛了！？”
她砸吧砸吧嘴，狐貍毛都炸了一圈。
“這桃子醬里加了百年蟠桃，一碗甜湯里頭的靈力夠你這小妖受用好些日子，若不是托了我家徐娘子的福，你這傷勢能好的這么快？”
墨玄捧著碗甜湯牛飲，“呼嚕呼嚕”便喝下去半碗：
“若是在從前，這百年蟠桃我也是能吃上一兩個的，哎，都怪那盧文山，我這做了兩月工，反倒是還欠你一只蟠桃了。”
十一娘激動的就要再拜，卻叫徐米露兩手一攔抱了起來：
“這甜湯也不是特地做給你的，不必如此，見慣了癡情總叫多情誤的例子，你這樣一心想著成仙，不耽男女情愛的性子實在叫人喜歡，不過一碗甜湯，你若是記掛，日后修仙之時搜些種子留給我便是。”
十一娘有些不甚明了，但唯獨一邊的墨玄看得清楚。
這說的不就是徐米露自己么？
山海食肆形形色色那么多食客，年輕俊朗的也不是沒有，就只說魏膺跟那程處默，一個風流俊美，一個英氣俊朗，偏偏這位徐娘子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都說少年慕艾，墨玄都有點懷疑她是什么心如止水的老妖怪了。
一看見這十一娘，可不就跟看見她自己一樣了么。
送走胡家老丈跟十一娘，墨玄心癢難耐，忍不住用眼睛去瞥徐米露：
“我早就想問了，若是徐娘子是這十一娘，你又該如何處理此事？”
徐米露認真地思考了一下：
“十一娘的法子雖然有些心軟，但卻是了結塵緣的好法子，一來這盧家得了胡家的恩惠，日后必然會有意相護，二來盧文山也禍害不得旁的妖精，但若是換成我——”
她撐著下巴慢悠悠道：
“如果這恩非報不可，那我就直接坦白，告訴盧文山他注定無后的事情，我倒是很想看看，他是會選擇妹妹，還是自己，借力打力嘛，人沒有被砸到腳的時候，總是能夠慷他人之慨的，我還挺想看他跟他娘吵起來的，誰贏了我幫誰。”
墨玄后背一涼，默默喝了一口甜湯，再次告誡自己，惹誰都不能惹徐娘子。
……
……
自從那天之后，胡四郎又來了幾次山海食肆，說是十一娘回去之后就跟著金頂真人閉關清修去了，十一娘還托他帶了好些珍奇的花種子回來。
盧家也慢慢衰敗了，用墨玄的話來說，就是逆天改命必然有所缺憾。
胡家對于盧家的事再不關心，仿佛那只是一群路人。
徐米露有點理解這種感覺。
妖類生命漫長，就連當初十一娘也說“短短六十年”，盧家對于他們來說，不過是一處過客罷了。
過了也就過了，沒有必要再花精力去關注。
“徐娘子，胡四郎送了幾只大肥鵝過來，養的好肥，果真不愧是狐族，不如今日咱們煮些肥鵝下酒如何？”
墨玄一手拎一只白毛家禽，滿臉興高采烈道。
徐米露沉默一下問他：“這兩只……鵝有跟你說話嗎？”
“說什么話？這兩只鵝尚未開靈智，如何說話？”
墨玄也是一臉懵逼。
“嗯，我就猜沒有，燒鵝是吃不上了，但是能吃果木烤鴨。”
徐米露一臉嚴肅，拍了拍兩只白毛禽，惹得兩只撲騰著翅膀：
“我猜它在說，‘你這蠢貨認錯了，我倆是鴨！我倆是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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