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王國血脈 > 第79章 鬼知道
  “相信我!向前十幾步左右,有個左轉的豁口……”

  泰爾斯語氣激動,語速略顯急躁:“從那里走!”

  “啊?”

  克茲有些不明所以,依然在抗拒著他的幫忙,疑惑道:

  “可是你……”

  感受著身側人的不合作,泰爾斯越發急躁。

  女裁縫嘆了一口氣:“算了,你一個人會更快些……”

  該死!

  這個家伙……

  哪來那么多話?

  “把我留在這里吧,也許這就是我的代價……就不該干沒有報酬的活計……”

  泰爾斯再也忍受不住,他深吸一口氣,在黑暗中湊上克茲的頸邊,對著她的耳朵大喝道:

  “閉嘴,婊zi!”

  克茲生生一顫!

  “你叫我什么?”她咬牙道:“小子?”

  “廢話!”泰爾斯怒吼著頂回去:“你要是死在這兒,誰去照顧那個腦子里只有大糞的瘸子?”

  “沒了你,總有一天,他會死在某個偏僻破爛的小巷里!”

  “腐爛進泥土,都無人知曉!”

  克茲環著他脖頸的手臂微微一震。

  泰爾斯拖著女裁縫,死命向前移動著,咬牙切齒地道:“停下你的愚蠢叨叨!我們一定能活著出去!”

  “我才沒那么多閑工夫幫你傳話,王子很忙的!”

  “無論你要對什么人說什么話,都自己去說!”

  克茲的聲音小了。

  耳邊只傳來她低低的喘息聲。

  “該死……”克茲咬著牙,壓抑著聲音,鼻子一吸一吸:

  “你懂什么……女人都沒碰過的小屁孩……”

  但她不再反抗了,而是跟著泰爾斯的節奏,一瘸一拐地向前。

  身后的坍塌越來越近。

  泰爾斯突然離開了一直扶持的巖壁,用力把女人帶到另一邊的巖石。

  而在他們剛離開一秒后,那道巖壁就突兀裂開,塌陷下去。

  “跟著我的腳步,前面有個上坡,要爬上去……”

  克茲一驚:“啊?”

  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泰爾斯顧不上解釋:“到了,伸手爬!就在我們面前!”

  女裁縫泛起懷疑:“可你是怎么知……”

  “見鬼,快爬!”泰爾斯拉著對方的手臂撲上斜坡,用肩膀死命推頂著克茲的胸部,帶著受傷不輕的克茲向上攀爬,暴躁地怒吼道:“不準再多嘴!”

  “這是王子的命令!”

  克茲被噎了一下,性格硬氣的她,這次居然出奇地沒有反唇相譏。

  而是順從地跟著王子逃命。

  這大概是她這輩子最乖巧的時候了。

  他們爬上斜坡,僅僅數秒之后,那里就被一塊墜落的巖板覆蓋。

  “加快速度……”

  泰爾斯一邊喘氣,一邊催促道:“我盡量選擇安全的路……但我們……腳下的巖層脆弱……后面就要……塌了……”

  克茲沒有多話,而是把一半的重量壓上泰爾斯的肩膀,加緊了腳步。

  孤寂的黑暗,配上無邊的歲月,這是一種可怕的折磨。

  而明知身后致命的威脅在即,卻依然只能在無邊黑暗里摸索前進,這是比折磨還要糟糕的酷刑。

  努力向前,努力攀爬,努力探尋。

  努力翻越障礙,努力躲避危險。

  卻依舊看不到出路,看不到太陽。

  周圍依舊一團漆黑。

  不見天日,不見五指,不見光明。

  好像一切都是徒然。

  怎么,怎么還沒到……

  是走錯了嗎?

  泰爾斯心中的希望漸漸消磨,他有種感覺:如果只有他一人孤獨前行,那他遲早要被這種可怕的酷刑折磨瘋了。

  但是……

  但是現在……

  他感受著右側那具同樣溫暖的軀體,感受著她胸膛內個自己貼得如此之近的心跳,在一下一下地搏動。

  不。

  他不能放棄。

  泰爾斯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讓疼痛提醒自己。

  他不能放棄!

  黑暗依舊籠罩著泰爾斯的眼睛,就好像在這十幾分鐘里,他變成了完完全全的瞎子。

  地下寒冷而潮濕,腳下坎坷而難行。

  但他不能放棄。

  他們沒有走直線,而是急急的幾個來回,在黑暗的地下迷宮里穿行。

  無論頭頂還是腳下,身后的坍塌從未止歇,碎石好幾次都堪堪掠過他們的腳后跟。

  “不,別往那兒轉,前面是個斷崖,通向更深的地底……我們右轉……”泰爾斯咬牙道。

  他喘了一大口氣,摸著巖壁,晃了晃腦袋,確認了一下的自己的感覺。

  “你怎么知道?”忍了一路的克茲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質疑道:“右邊的落石聲太大了,我們會被活埋的!”

  “因為前面就是個斷崖,不知道幾千還是幾百年前一次地震后裂開的……”泰爾斯搖搖頭:“而右邊有個天然形成的巖洞,里面很堅固……”

  “不不不,”克茲的疑問越來越重:“我是問——斷崖,地震……你怎么知道這些的?”

  泰爾斯的呼吸略微一滯。

  他們右轉進一個巖洞,洞頂不斷傳來震顫聲,頭頂也不時落下灰塵。

  但這里終究沒有塌。

  “不知道……”

  泰爾斯奮力攀爬著,喃喃道:“我就是,我就是知道……”

  他就是知道路。

  僅此而已。

  王子很清楚,克茲很懷疑自己怎么就突然變成了熟門熟路的向導。

  但他沒有時間解釋了。

  就在剛剛,在觸摸巖壁的剎那。

  時間沒有變慢,視角沒有上升,感官也沒有加強。

  但泰爾斯卻覺得,自己像是看到了更多的東西。

  巖層的斷裂……

  山巒的擠壓……

  地殼的律動……

  以及——他該去向的地方。

  一切盡在心中。

  泰爾斯急急喘息著,驚愕于自己奇妙的感覺,疑惑著這是否“地獄感官”進一步開發后的新功能。

  但按照黑劍所說的——他明明還沒“死”過啊,終結之力怎么就升級了?

  “向前,不斷向前,那是通向外界的唯一通路,唯一出口,”泰爾斯大汗淋漓,但他已經分不清這到底是克茲的汗水還是自己的了,他的肩膀又酸又痛,腿部戰栗不已,頂著克茲的背部幾乎快要麻木:

  “而且……”

  他沒有再說下去。

  按照這個情況。

  那里不管是不是出口,都會在幾分鐘后全數坍塌,從此消失不見。

  將黑徑徹底隔絕在世人的目光之外。

  然而,就在爬上一個緩坡后,克茲卻倏然開聲。

  “這個感覺……沒錯,空氣越來越清了。”

  “我們離地面和出口越來越近了!”

  經驗豐富的她,此刻的聲音里帶著隱隱的驚喜;“小子,你真是神了!”

  泰爾斯頓時心神一振!

  終于,在轉過一個拐角后,他們看清了眼前的巖石——在一道陡坡的頂部,微弱的光芒滲進了洞窟。

  兩人猛吸一口氣!

  到了!

  “砰隆!”

  背后的轟鳴聲倏然加大!

  一根巨大的石柱從身后倒砸下來。

  “快跑!”泰爾斯怒吼著,克茲不用他提醒,兩個人使出吃奶的力氣,死命攀上陡坡!

  他們只是死死盯著最頂上的出口,一心向前。

  身后的碎石飛濺,轟鳴聲響,絲毫不能讓他們回頭。

  他們的高度慢慢向提升,手腕和膝蓋磨出血印。

  泰爾斯咬著牙,感覺體力漸漸不支。

  不。

  爬。

  快爬!

  克茲那同樣急促的呼吸在他耳邊來回,刮得他耳鬢頗癢。

  她的性命,她的未來,還壓在他的肩膀上。

  對方的順從和信任,讓泰爾斯覺得心中有種沉甸甸的重量感。

  縱然克茲失去了希望。

  他也不能向絕望屈膝。

  耳邊的轟鳴聲與身下的顫栗感依舊不停。

  還有身后的碎裂聲。

  但他不能放棄。

  必須向前。

  繼續向前。

  不斷向前!

  終于,攀上最后一塊巖石,泰爾斯把頭伸出洞口,在地面貪戀地吸進了一口久違的新鮮空氣。

  “啊——”

  明亮的陽光照得他睜不開眼來,泰爾斯卻只覺得心中一松。

  他顧不上休息,急忙翻滾出洞口,回過頭去,一把拉住行動不便而落后的克茲。

  獄河之罪蔓延上手臂和腿部,泰爾斯怒吼著,把她整個人拉出洞口。

  克茲痛苦地倒在他的腳邊,兩人喘息著,手腳并用爬出這個山腹下的豁口。

  “我的天……”女裁縫的臉上全是擦傷和淤青,還帶著不少污漬,但她卻激動而顫抖著看著天空的云彩,向著空氣伸出手去。

  就像第一次觸碰空氣一樣。

  “我們居然……活著出來了?”

  泰爾斯癱倒在地上,同樣滿身傷痕地痛苦喘息,但幾秒后,他卻暢快地笑出了聲。

  就在此時。

  “轟隆!”

  巨響中,洞窟里突然刮出一道大風,掀出一陣氣勢磅礴的灰塵!

  泰爾斯和克茲不得不舉起手臂,遮掩頭部,同時不斷地咳嗽。

  “咳咳……搞什么……”

  一會兒而,巨大的煙塵散去了,坐在地上的泰爾斯和克茲灰頭土臉,看著眼前的景象,面面相覷。

  那個他們爬出來的洞窟,被一塊里面墜下的巨巖堵死了。

  此路已封。

  要是他們晚出來一步……

  克茲牢牢盯著難民似的泰爾斯,突然噗嗤地笑出聲來,仰面躺下。

  泰爾斯也笑了。

  他也緩緩地躺倒在地上。

  他們就這樣躺在這個山腳下的巖石豁口里,一起大笑起來。

  足足笑了幾分鐘。

  王子在這一刻真誠地覺得,他能看到天空,看到太陽……

  真是太幸福了。

  跟在地下的人比起來……

  想著想著,他的心情就冷了下來。

  “嘿。”

  “你以前來過嗎,你是怎么知道出口的?”克茲笑夠了,她倒在地上,看著久未見過的藍天白云,滿足感油然而生。

  泰爾斯的笑容微微一僵。

  “我爬了黑徑不下十次,”女裁縫哼笑道:“但從來都只有我給別人帶路……”

  下一秒,克茲猛地從地上翻起身來!

  她雙手撐在泰爾斯的肩膀兩側,膝蓋跪夾著王子的腰部,整個人壓在泰爾斯的上方,擋住了泰爾斯的視線。

  “別告訴我這是貴族或者王室的必修課,”克茲的眼神頗為伶俐,她緩緩頷首,眼睛離泰爾斯越來越近:“就連英靈宮里的領主家族,也不知道這個要命的破地方——我們用了好幾代人才從里面摸索出一條路,不少人再也沒出來過。”

  泰爾斯忐忑地望著她——這個姿勢讓少年覺得頗為不安。

  克茲的目光越來越凌厲。

  他的心跳越來越快。

  糟糕……

  要怎么,怎么解釋?

  “哈哈哈,開玩笑的,”克茲突然再次大笑起來:“逃都逃出來了,誰管你是怎么知道的——看你嚇得……”

  泰爾斯心下一松,呼出一口氣。

  “可是,”但克茲眼珠一轉,目光審視,若有所思:“你還挺淡定啊……不像第一次呢。”

  “啊?”泰爾斯一愣。

  克茲把手掌撐地換成手肘撐地,距離泰爾斯越來越近。

  胸部都快撞上泰爾斯的胸膛了。

  泰爾斯緊張地望著她。

  克茲觀察著他的表情,壞笑起來:“難怪敢叫我‘婊zi’,嘿嘿,玩過不少女孩兒了吧。”

  這一次,泰爾斯生生一噎,真真正正漲紅了臉:“咳咳……”

  他尷尬地轉過頭:“沒有的事……”

  “是么,剛剛頂我的胸口不是頂得蠻過癮的么?”克茲瞇著眼睛,一副抓奸的樣子牢牢地盯著他。

  泰爾斯又是一陣尷尬:“那個,那個,啊,對了,關于我為什么知道路怎么走……那是因為……”

  “切。”克茲看著泰爾斯轉移話題的行為,不屑地搖搖頭,翻身坐了回去。

  泰爾斯逃脫了鉗制,惴惴地逃離原地,站起身來。

  但他隨即愣住了。

  這里是……

  他抬起頭,看著眼前高聳的山峰,層疊的巖石,靜謐的土壤,頑強的樹木……

  泰爾斯的目光再次向上,順著山峰的曲線放眼望去,把蜿蜒向外的山巒盡收眼底。

  在陽光的照耀下,它顯得如此特別。

  是嘆息丘陵啊。

  他緩緩地呼出一口氣,不知不覺地向前走去,摸上矗立在他眼前的巖層。

  這是泰爾斯第一次站在山腹之外,山腳之下,環視著這片圍護著龍霄城的巍峨山巒。

  群山之巔上,矗立著一個距離太遠而看不真切的人形黑影——但泰爾斯知道那是什么,過去六年,他都只能在英靈宮里,遙望著那座宏偉的英雄雕像。

  它就這樣靜靜地盤臥在大地之上,云層之下。

  日光的炙烤,風雨的吹打,旅人的足跡,都不曾讓它移動半分。

  從古至今。

  從當下到未來。

  到永恒。

  有種異樣的壯美。

  那個瞬間,泰爾斯突然明白了。

  那不是獄河之罪,不是地獄感官。

  而是——

  “你問我為什么知道路?”

  “因為,”泰爾斯出神了一剎那:

  “因為有人在臨別時,給了我祝福。”

  “什么?”

  克茲表情一變:“祝福?”

  泰爾斯感受著手掌下巖層的顫栗,露出笑容。

  是啊。

  他低下頭,看向被封死的洞窟。

  那個身影重新出現在眼前。

  【愿群山包容你的足跡。】

  【愿大地庇佑你的旅程。】

  “他祝福我……”泰爾斯怔怔地看著,想著幽深的地下,心情復雜地道:

  “永不迷途。”

  “所以,我找到了出路。”

  克茲牢牢觀察了泰爾斯好幾秒鐘。

  看著他臉上出神的表情。

  “唉,”克茲嘆了一口氣,聳了聳肩:“又瘋了一個。”

  泰爾斯回過神來,輕笑一聲。

  “也許吧。”

  兩人靜靜地躺在地上,恢復消耗頗大的體力。

  沒有可怕的黑暗,沒有無聲的孤寂,沒有身后的落巖,沒有地面的震動。

  這一刻,仿佛整個世界都慵懶了下來。

  泰爾斯枕著手臂,看著山頂上那個隱約可見的人形黑影,緩緩翹起嘴角。

  “英靈宮。”他淡淡道。

  克茲一怔:“什么?”

  泰爾斯看著那道黑影,喃喃地出神道:“那是宏偉的龍霄城里,龍霄城大公世居的宮殿。”

  “依險峰而建,鎮壓群山之巔……”

  他淡淡笑道:

  “但是,它為什么會叫這個名字呢?”

  克茲皺起眉頭,用看瘋子的眼神看著他:

  “英靈?”

  “這你得問建它的人。”

  泰爾斯輕嗤了一聲。

  他搖搖頭,心中感慨萬分:

  “在古代北地的語言里,它的意思是——英雄的亡靈。”

  微風刮過,為這塊山腹下的小小平地帶來新的空氣。

  陽光被云層遮擋,兩人迎來一絲陰涼。

  泰爾斯定定地望著山峰:

  “你知道嗎,克茲,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在這座山巒的某個地下,也許真的有古代英雄的亡靈……”

  少年嘆了一口氣: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見天日,沒有盡頭,亦無人知曉地……”

  “在龍霄城和人們看不見的黑暗里……”

  “守望著這座城池,這片土地。”

  克茲挑起眉毛,看泰爾斯的眼神越來越奇怪。

  這一刻,王子突然想起了跟銀影人初遇的那一幕。

  對方神志不清地扼著自己的咽喉,泛著銀光的手臂,兇險地刺入自己的胸膛。

  眼見就要取走自己性命的一刻,卻堪堪停了下來。

  泰爾斯微微一怔。

  他下意識地把手伸向自己的胸膛,向下按去。

  【謝謝你。】

  【帶來了她的問候。】

  少年輕輕一顫。

  泰爾斯的表情慢慢沉了下來:

  他心情復雜地道:

  “你說呢,克茲?”

  克茲用看病人的眼神,可憐地看著泰爾斯,無奈地翻了個身:

  “你問我?”

  又來了,神經病小子——她暗暗腹誹。

  女裁縫不屑地搖了搖頭:

  “鬼知道。”

  原來如此。

  泰爾斯繼續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不禁嘴角微翹,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沒錯,”他看著高聳入云的山峰,微笑道:

  “正是如此。”

  泰爾斯輕笑著,他的手停在胸口間:

  “鬼知道。”

  他手掌下的觸感,反饋給了他一副眼鏡的輪廓。

  正是那副眼鏡。

  那副沉重、古老、滿布裂紋的黑框舊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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