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王國血脈 > 第192章 異降(下)
    啊?

    那個瞬間,泰爾斯愣住了。

    她這就,這就……跑路了?

    原本殺機四溢的洛桑也僵住了。

    兩人看著這一幕,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誒,你等一下——”

    泰爾斯一急,但他話剛出口,希萊的身影就已消失在黑暗中,不復得見。

    再一會兒,就連她的腳步聲,都隱沒在潺潺流水中。

    這么……

    泰爾斯抽了抽嘴角。

    這么不講義氣的嗎?

    我好歹也是你的相,嗯,名義上的相親對象吧——雖然飯錢都是你哥哥出的。

    好幾秒鐘后,泰爾斯僵硬地回過頭來,跟眼前的黑衣殺手對視一眼,不無尷尬地勾起嘴角。

    糟,糟糕了。

    幾秒后,兩人同時回過神來。

    “嘖嘖嘖,哦,”洛桑看著希萊消失的方向,嘆了口氣,語氣古怪,“哇噢。”

    誒,他什么意思?

    泰爾斯被他盯得難堪不已,惱羞成怒。

    他‘哇噢’是什么意思?

    啊!什么意思!

    這個什么狗屁洛桑二世,他不是殺手嗎?

    該死,為什么這么多廢話啊!

    到底還要不要打啊!

    來啊,大戰三百回合啊!

    下一秒,望著表情別扭的泰爾斯,洛桑二世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樣,身形瞬間欺近!

    戰斗再發。

    泰爾斯一驚,但他不退反進,同樣欺身上前,鋒刃凌厲!

    懷婭娜無情,希萊無義。

    現在,他只能寄希望于羅爾夫和哥洛佛趕緊醒來了。

    泰爾斯如瘋狗一樣,盡力給對方增加最大的麻煩。

    實在不行的話……

    就在此時,泰爾斯耳朵一動。

    “薩古·莫·拉達……依瑪·拉·海伊……”

    那是希萊的聲音,它從身后的坑道深處傳來,被地獄感官捕捉到他耳中。

    “伊·拉·法奧索……”

    那是淺淺的低吟,既像夢囈呢喃,又像民間小調,卻統統不成語言,沒有邏輯,像是格格不入的不同音節被硬湊在一起,不知何意。

    戰斗中,泰爾斯眉頭一縮。

    嗯?

    這是啥?

    她在干什么?

    但戰斗不容分心。

    刷刷兩下,隨著洛桑的巧妙墊步,少年的匕首毫無意外地掄空了。

    但早有經驗的泰爾斯怡然不懼,匕首電射而出!

    果不其然,洛桑的身形再度大幅移動,徹底閃開詭異的匕首。

    泰爾斯嘴角一翹,他望著匕首消失的方向,左手一握,等待JC聽話地回到他手中,再讓它在空中避開攔截,直撲目標……

    但就在此時,洛桑手中長劍同樣飛出,劍柄狠狠地撞中泰爾斯的左手!

    “額!”

    泰爾斯吃痛悶哼,左手一顫!

    該死!

    他沒法握住匕首,也就沒法施加給它初始的動能……

    咻地一聲,JC匕首再度神奇地出現在洛桑面前,但這一次,它卻綿軟無力地落到敵人腳邊。

    毫無威脅。

    糟糕了!

    泰爾斯大驚失色,但眼前的洛桑二世微微一笑,已經欺到他身前,撮指成刀!

    直奔泰爾斯的側頷。

    砰!

    “嗶——”

    被對手擊中下巴的剎那,泰爾斯只覺耳邊嗡地一響。

    同一時刻,所有的聲音都變成了嗡嗡耳鳴。

    包括希萊的低聲呢喃。

    “馬杜阿·卡·耶哈拉……伊麥厄·雅克·羅……嗶——”

    然而……

    “嗶——嗶——嗶——”

    在失去意識之際,地獄感官中,希萊在坑道深處念叨的那些奇怪音節,卻神奇地在嗡嗡作響的耳鳴中變音,變調……

    【……汝母呻吟不息,生滅渾噩萬相,啟始終結……】

    它們化作另一種泰爾斯聽不出是什么,但卻莫名能理解意思的語言:

    【……汝脈延展不輟,貫穿層疊眾界,終結啟始……】

    迷惑,痛苦,后悔,難受,期待,悲傷……百感在一瞬間交集。

    【……吾見遠古難分之道,明橋煌赫無阻無礙,萬相為一……】

    泰爾斯迷迷糊糊中升起疑問:

    這是什么?

    【……吾有彼岸混沌之舟,廣渡蒼茫浩浩湯湯,眾界難隔……】

    下一秒,泰爾斯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對軀體的控制。

    ————

    翡翠城,落日西垂。

    托蒙德·馬略斯面無表情地站在這方荒草叢生的空地上,穿得像個普通的旅人。

    他默默地聽著遠處翡翠城街道的嘈雜,心緒不明。

    直到二等護衛官,吉安盧卡·孔穆托氣喘吁吁地出現在他身后。

    “不行,長官,殿下的蹤跡到這附近就斷了,這里人少,連目擊者都沒有,我們……我們搜索不到。”

    那為什么不繼續搜?

    馬略斯轉過身來,跟另一邊的雨果·富比掌旗官對視一眼。

    為什么還愚蠢到跑來回報,浪費時間,浪費精力?

    “辛苦了,”馬略斯沉穩回復,“試試其他方法,比如本地的人脈關系?”

    孔穆托點點頭,轉身離去。

    “勛爵!”

    二等先鋒官,奧利·奧斯卡爾森急匆匆地奔來,跟孔穆托交錯而過。

    “哥洛佛先鋒官一路畫下的先鋒翼暗號,這里是最后一個了,”他頗有些不忿,“我們沒能找到下一個——該死,他明明應該就在附近才對!”

    那你們就應該掘地三尺才對。

    馬略斯點了點頭。

    哪怕挖到獄河,挖到天國,也該把他們挖出來才對。

    為什么還在這里抱怨?

    還一副氣急敗壞,好像這能有什么幫助的樣子。

    是等著人來安慰他嗎?

    “不要心急,”馬略斯語氣沉穩,令人安心,“事出有因,找找街巷的暗門和秘道,也許他逃進了什么我們不知道的小路。”

    奧斯卡爾森深吸一口氣,得令離開:

    “是,長官。”

    馬略斯看著他們的背影離去,紋絲不動,任由夕陽投下的陰影蓋過半張面孔。

    一只黑色的信鴉掠過頭頂,盤旋兩圈,直到身側的雨果·富比捏著一塊定向石,舉起手臂,讓它降落下來,取下信鴉腿上的信件。

    “詹恩公爵的巡游已經結束,他正在回宮途中,應該已經收到了消息,”掌旗官富比看完這封簡信,表情嚴肅,“卡奎雷警戒官再三催問,阿什福德管家也來了,真懷亞,嗯,我是說懷亞侍從官在那邊想辦法拖延,但是我們,恐怕瞞不下去了。”

    草。

    馬略斯默默地道。

    “讓侍從官告訴他們,希萊小姐邀請殿下共度良宵去了,”馬略斯面色不改,沉穩如故,“雖然他們自己也能查得出來。”

    他那位麻煩又不聽勸,偏愛自作主張的殿下,這一路上,無論是那個以前做混混的啞巴,還是外交大臣的兒子,甚至包括那個一身麻煩的亞倫德姑娘,那個一看就知道背后不懷好意的黑獅崽,他盡收些不三不四的人進來,讓整支隊伍駁雜不純。

    遂有今日窘迫。

    他居然還色迷心竅,跟凱文迪爾的女兒混在一塊兒,連D.D都看得出來那女孩兒秘密頗多,不是省油的燈……

    富比點點頭,速寫了一則信息,重新放飛信鴉。

    幾分鐘后,馬略斯的老部下,特等傳令官許爾勒·托萊多前來復命,他搖了搖頭,表情羞愧。

    “對不起,勛爵,還是沒找到……我們,我們讓您失望了。”

    馬略斯輕嘆一口氣。

    不,不,確切地說,你們讓王國失望了。

    “辛苦了,”馬略斯回過頭,好言勸慰,“事出意外,情況突然,這不是你們的錯。”

    至于我,嗯,我本來就對你們不抱希望。

    這幫廢物。

    酒囊飯袋。

    這么久以來,被那個死皮賴臉毫無威嚴的軟糯主子,養得吊兒郎當,銳氣盡失。

    包括他,托蒙德·馬略斯自己。

    簡直丟盡了王室衛隊的臉面。

    馬略斯露出笑容,鼓勵地拍了拍托萊多的肩膀:

    “繼續搜尋吧,告訴兄弟們,盡力而為就好。”

    等回了星湖堡,他要給這幫人增加三成的訓練成本,減少一半的假期……

    上三倍有余的訓練量。

    直到操練死為止。

    如果他們還有命回到星湖堡,沒有因失職,被伺機已久的沃格爾副衛隊長關進白骨之牢直到老死的話。

    “草。”

    富比突然開口,打斷了他們。

    托萊多一陣疑惑:

    “掌旗官閣下,什么?什么草?”

    雨果·富比沒有說話,只是看向馬略斯。

    順著掌旗官的眼神,守望人蹲下身子,輕輕勾起地上的一束荒草。

    下一秒,他手中這束荒草肉眼可見地變黃、萎縮、變黑、干癟,最后垂頓下去。

    一觸即成粉灰。

    “這草枯得有點快啊。”

    托萊多看著那束荒草留下的粉末,驚訝道:

    “翡翠城特有的品種嗎?”

    不。

    不是“有點快”。

    是反常地快。

    馬略斯抬起頭,眼前的荒草,或遠或近,或快或慢,都有漸漸枯萎的跡象。

    他深深蹙眉,表情凝重。

    而他確定,這絕對不是翡翠城的品種。

    “托萊多,把兄弟們召回來,所有人。”

    守望人神色不改,只是下令的語速快了一些:“調查這些荒草枯萎的位置,找出發源點——就像火災一樣,總有個起火點。”

    雖然疑惑,但托萊多毫不猶豫,他向遠處做了個手勢。

    收隊,集合。

    高處的伊塔里亞諾收起望遠鏡,傳回一聲鳥叫,作為回應。

    馬略斯又勾起幾束荒草,看著它們慢慢變黑枯萎,再跟富比掌旗官對視一眼。

    “勛爵,”托萊多忍不住問道,“您,您知道這是什么嗎?”

    馬略斯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

    “我們有麻煩了。”

    “啊?”

    托萊多依舊疑惑。

    “這現象,最早記載在遠古明神教會的經典里,”馬略斯捏了捏手上的荒草粉末,輕聲解釋道,“與四時氣候明顯迥異的反常跡象,如河沼干涸,沃地皸裂,盛夏降霜,寒冬炙熱,甚至死者蘇生,殘軀復健……雨果,掌旗翼對此的記錄呢?”

    掌旗官雨果·富比瞇起眼睛。

    “大部分時候,這意味著有界外的存在,無視明神創世的至高禁忌,以種種手段穿越不可逾越的界壁,”富比掌旗官淡淡道,“它們降臨此世,猶如滾油落水或流星墜地,使得規律逆轉,法則失范……”

    馬略斯輕輕頷首,接過話頭:

    “令常象不常,異者更異。”

    托萊多聽得一頭霧水:

    “界外的存在?逆轉?失范?什么意思?世界末日?”

    雨果掌旗官搖搖頭:

    “從明神教會到圣日信仰,乃至今天的落日神殿,神職人員把這叫作圣跡或神跡,預示著有天上神使降臨凡間,施行奇跡,或者有凡人先知通神得圣,傳播神意……”

    “神使,奇跡,先知,神意?”

    托萊多疑惑不解:“現在?在翡翠城?”

    “這只是教會的說法。”

    馬略斯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灰。

    “至于其他人,確切地說,魔法塔的法師們,千百年來都稱呼這現象為……”

    守望人望著周圍漸漸枯萎的荒草,語氣凝重:

    “異降。”

    ————

    “啪!”

    臉上傳來火辣辣的疼痛。

    “醒醒,假懷亞!”

    懷亞?

    為什么是懷亞?

    白煙彌漫中,泰爾斯剛剛迷糊睜眼,就看到一巴掌向他襲來!

    嗯?

    泰爾斯驚呼一聲,本能地攥住這一巴掌,這才發現眼前的人是希萊大小姐。

    “很好,你醒了!”希萊又驚又喜,將他從地上拽起來。

    是,我醒了。

    泰爾斯發現自己還在坑道里,而周圍不知為何,四處彌漫著淡淡的奇特白煙,就像有人在下面的坑道里抽煙似的。

    “這陣煙霧是怎么回事?煙霧彈?你的魔術?”

    希萊輕皺眉頭:

    “嗯,算是吧?”

    迷糊之中,泰爾斯搖了搖還在嗡嗡作響的腦袋:

    “我,我暈過去多久?”

    “五秒,十秒最多了。”

    這么久?

    嗯?

    那,那其他人呢?

    泰爾斯吃了一驚,本能回頭:

    白煙之中,哥洛佛、羅爾夫、凱薩琳和斯里曼尼,四人依舊躺在地上。

    斯里曼尼還在美夢中砸巴著嘴,但哥洛佛已經開始悠悠醒轉。

    他們……都沒死?

    甚至一點傷口都沒有,沒事?

    啊?

    泰爾斯一驚,本能回頭:

    “他,他呢?”

    敵人呢?

    洛桑呢?

    那個黑衣人呢?

    那個靠著異能,就把所有人撂倒的殺手呢?

    “鐺!”

    金屬碰撞聲傳來,吸引了泰爾斯的注意。

    只見數米之外,洛桑二世的身影掠過,在白色煙霧中驚鴻一現。

    泰爾斯一驚,下意識地去摸地上的匕首,卻見到另一個身影在煙霧中掠過,沖向黑衣的洛桑二世。

    唰!

    劍風四溢,白煙淡去,露出戰況:

    黑衣人的對手長劍縱橫,正與洛桑纏斗不休,只見他腳步沉穩,劍光忽明忽暗,將爐火的微光映照到坑道四面。

    那是……

    但令泰爾斯意外的是,這位看不清面容的劍手非但不受對方的異能影響,還一路高接抵擋,慢拆快攻。

    面對洛桑出神入化的劍術,他表現得游刃有余,絲毫不落下風。

    顯然,是位難得的高手。

    “你是誰!”

    洛桑在白煙中冷冷開口,但跟之前相比,他的語氣多了一分不耐:

    “跟誰學的劍術?”

    但他的對手并不答話,只是一味出劍,將洛桑逼得遠離泰爾斯這邊。

    泰爾斯回過神,他揮散帶著點刺鼻氣味的白煙,晃了晃腦袋,努力理順自己的記憶:

    “發,發生什么了?”

    “額,”希萊挑了挑眉,目光閃爍,“我運氣不錯,一出去,就碰到救兵來了。”

    “救兵?”

    泰爾斯驚訝道。

    這倒霉催的尸鬼坑道,一個沒人找得到的廢棄下水道,哪兒來的救兵?

    “是誰?什么救兵?”

    他回過頭,想看清究竟是哪位俠義心腸的高手路見不平救了他們,還能跟異能劍術俱佳的對手拼得旗鼓相當,卻被希萊揪著領子和耳朵,不容反抗地拽了回來。

    “你不要命了啊!”

    在泰爾斯的痛呼聲中,希萊狠狠一腳,正中斯里曼尼平攤在的手掌,讓辯護師痛得哇哇大叫,從流著口水的美夢中驚醒。

    “叫醒他們,我們趕緊跑!”

    ————

    嗤!

    另一邊的戰斗中,劍光相交的一瞬間,洛桑二世連退三步,左臂顫抖。

    現在,他已經沒空去管那個王子,以及他的目標了。

    洛桑深吸一口氣,抬起鮮血淋漓的左臂:上面留下的創口極深,鋒刃入骨。

    “這是……凱旋擊。”他忍痛開口。

    沒錯,就是凱旋擊。

    而且這記凱旋擊施展得圓滿,準確,有力。

    時機恰當,壓迫感十足,殺傷力可觀。

    完美得不能再完美了。

    與之前迪奧普宅邸遇到的,那個年輕的王室衛士,不可同日而語。

    若換幾年前的自己,根本接不下來。

    但是,這種程度的凱旋擊……

    洛桑放下左臂,凝重地打量眼前的敵手,手中的長劍越捏越緊。

    這不可能。

    不可能。

    然而對方像是聽見了他的心聲,輕笑開口:

    “世界很大,沒有什么不可能。”

    不。

    洛桑深吸一口氣,語氣微顫:

    “你是,你到底是誰?這記凱旋擊是從哪里學的?”

    白煙之中,來人緩步向前,在爐火的微光下露出真容。

    “而世界也很小。”

    那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面貌俊朗,目光有神,衣飾明亮,甲胄齊備,他與周圍骯臟惡臭的坑道格格不入,就像黑墨里的一抹亮色。

    在看清對方樣貌的一瞬間,洛桑眼神一凜。

    不。

    這不可能!

    “軍團十式練得怎么樣了,我最好的學生?”

    長劍在男人手中回轉,靈活巧妙,如臂使指。

    一如方才的洛桑。

    淡淡白煙中,洛桑二世的表情難以置信。

    “老師?”

    他輕聲開口,仿佛看見鬼魂:

    “漢德羅·華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