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垛后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一個粗啞的女聲罵道：“放屁，男人來這里不是睡覺的，還來找媳婦兒么？”
接著，一個膀大腰圓的身影晃晃悠悠地從草垛后面轉了出來。
無塵趕緊低頭，雙手合十于胸前，目不斜視道：“阿彌陀佛，小僧確實是有事情向您打聽。”
在看見無塵的一瞬間，紅杏妝花得如同鬼畫符一般的臉上，表情突然凝固住了。
一旁的婦人趕緊上前將她的衣襟攏了攏，低聲湊到她的耳邊嘀咕道：“真不是干那事兒的，他居然給了我們銀子！多少年沒見著這玩意兒了，你好好招待啊，說不定還有回頭客呢！”
說著一個個意味深長地看了紅杏一眼，便離開了。
草垛面前，就剩下無塵和紅杏兩人面面相覷。
紅杏瞪大眼睛看著無塵，不知不覺中已經淚流滿面，她顫抖著雙腿，往前走了一步。
這張臉的眉眼和凌勇太像了，而嘴巴又像極了她年輕的時候，這……這是她的兒子！
不會錯的，這是她的兒子……
她的兒子居然還活著……
紅杏伸出手來，下意識地想要摸一摸無塵，但瞥見自己黝黑黝黑，指甲里還卡著污漬的手指，突然僵在了原地。
她趕緊縮回了手，又連忙別過臉，仿佛不想讓無塵察覺到什么一般，立即將臉上的淚水抹去了，只可惜本來就狼狽不堪的臉現在更狼狽了。
她是什么人？
娼妓！老婊子！給口吃食就能上的畜生！
對，這不是她的兒子，她的兒子怎么會有她這樣的母親？
她局促地站著，眼睛又忍不住往無塵身上瞟，仿佛下一秒，無塵就會從他眼前消失一般。
不知為何，無塵只覺得心里酸酸澀澀的，鼻子也酸酸的，這種感覺就像是與生俱來的本能一般。
“您認識我。”無塵說道。
這是肯定句。
紅杏猛然驚醒，往后退了一步，慌張道：“我不認識你，我怎么會認識你！你誰啊，我不認識你！”
說著扭頭就跑。
看到紅杏逃跑似的身影，無塵想也沒想，抬腳追了過去。
紅杏年歲已老，本就動作不靈活，跑起來腿居然還是有些跛，但她現在是用了全身的力氣在逃。
她在爭取的不是自己的命運，而是自己兒子的命運！
她早就聽到消息，凌勇死了，將軍府都沒了，即便將軍府在，她的兒子也沒可能入凌家的族譜。
如果她認了無塵，那無塵豈不是就成了娼妓之子？
從此便沒入賤籍，永世不得翻身？
他現在生得這般好，氣質也好，純潔得仿佛不染纖塵，為何要多個做娼妓的母親？
她的孩子從小受的苦已經夠多了……
現在不論是當和尚還是做什么都是好的，誰會想有個娼妓的母親，誰想永遠抬不起拉頭來？
紅杏一路逃回了破舊的土房子里，用盡全身力氣頂住了那扇破舊得不能擋風的木門。
無塵站在木門的外面，盯著木板縫隙里影影綽綽的身影看了許久。
突然，他上前一步，伸手摸在了門板上，額頭抵著門框，問道：“您是我的母親，是嗎？”
如果是這樣，紅杏所有的反常都有了解釋。
明明看到他第一眼就認出了他，表情是那樣的激動，卻在下一刻仿佛變了一個人。
無塵不是傻子，他雖不在意這些，但亦懂得這其中的彎彎繞繞。
“母親……是你嗎？”無塵輕嘆一聲，又追問道。
木門后，紅杏直接癱坐在了地上，早已淚流滿面。
這是他的兒子啊，他的兒子是那么的正直，善良，純潔，足以配得上世上所有最美好的詞匯。
她何德何能能有這樣一個兒子？
即便是知道她是娼妓，知道她的不堪和骯臟，依然追到這里，喊她一聲母親！
她多么想開門抱住他，狠狠地答應他，可她配嗎？
她沒有撫養過他一日，如今認了他，還要帶給他無法擺脫的屈辱……
優曇華站在對面的屋頂上，面色凝重。
慕浮生的歷劫，當真是八苦入命。
她摸摸心口的位置，輕嘆了一聲：無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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