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航國際產業園入口是一個20多層的雙塔建筑，玻璃外幕墻，看起來非常高檔。
車輛開到一處臨街的商服大樓下，這里還挺熱鬧，有私房菜，藥房，楊國福麻辣燙，日料，瑞星咖啡，新茶茶莊。
電梯上八樓，楊吉祥看到新裝修的一家店叫“江東菜園”，田園風格，大量原木裝飾，玉米穗，干辣椒串，竹簾卷門，鏤空窗戶，墻上還有大量的紅色對聯。
楊吉祥想笑，這是城里人眼中的農村風格，真正的農村人可不興這種實用價值不大的裝修風格。
戴著農村草帽的服務生從旁邊經過，見到白啟東還客氣說一聲“白老師好”。
“白老師？”
“嗯，我給他們做了幾天餐飲培訓。”
白啟東帶楊吉祥熟門熟路走到員工通道，進去廚房區域，打開一扇安全樓梯的門，到達這棟樓的頂上。
“可以呀，世外桃源這是！”
楊吉祥看到天臺豎滿了立體式種植架，用的全自動灌溉系統，蔬菜郁郁蔥蔥，盆栽番茄，檸檬碩果累累。
這其實是吉祥農場內部的一個方案，無土栽培蔬菜大棚。
用在5000平米左右的商業建筑頂樓，在雜亂的中央空調，通風管道中間，將每一處可以種植的空間利用到極致，讓這里成為鋼鐵城市里難得一見的綠色農莊。
白啟東說：“我叫這邊測量空間，農科院出設計方案，這邊辦手續，買材料，再讓農科院的專家指導安裝，半個月就蓋好了。”
“連上我們的系統了？”
“連上了，農場APP可以查看這個節點。”
楊吉祥拿出手機，打開農場APP，看到新加入的節點就是這家“江東菜園”，帶實時攝像頭，營養液濃度監控，溫度濕度監控，日曬強度監控等等。
他看到手機屏幕上的自己，對著攝像頭回手，手機APP畫面五秒后出現同樣的動作，延遲還行。
這個5000平米的菜園經過合理的科學規劃，種植有100多種蔬菜水果，15種水產，能保證每天都有足夠的收成，給樓下的餐館使用。
“每到周末，中航公司內部就會組織一些家庭，帶著小朋友過來近距離感受大自然，寓教于樂。”
“為什么不去郊區的農場自己種？”
“不是每家都能堅持每周去鄉下的，這正好給農場做另一種補充，有些人不愛自己種菜，就喜歡吃現成的。”
“也行，他們喜歡就好。”
參觀完菜園，回到包房，沒過多久，兩位客人就到了。
一位來自國集電股份公司，叫秦天碩，是政府方面的人，另一位是華芯投資的高管，叫宋嵐，是國集電這些錢的使用者。
他們是雙重管理架構，爸爸決定投資方向，媽媽負責花錢。
雙方握手，打完招呼，開始互相打量對方。
宋嵐是位不到40歲的大姐姐，今天穿得很隨意，容貌普通，應該不是靠女性優勢。
秦天碩是那種看起來很正派的官員模樣，不茍言笑，說話都是精心考慮，深思熟慮過。
他們對楊吉祥也很好奇，白手起家，不到30歲就200億身價，以機械公司為核心，涉足了農業，工業各個行業，甚至包括潛艇。
他們這個地位的人，知道的遠比普通人多，楊吉祥的無人電力潛艇在海事那邊有多大反響，他們可是一清二楚的。
先聊美食，白啟東請來這家店的老板江東，給大家介紹特色菜。
江東是著名國宴大師孫立新的徒弟，擅長川，魯等菜系的烹飪，今天他親自為貴客下廚，用從吉祥農莊里種出來的蔬菜，買回來的鮮肉，承諾一定不會讓客人們失望。
等江大廚離開，雙方進入到了解階段。
楊吉祥回答了對方的一些問題后，宋嵐問他：“楊總對我們大基金就沒有什么想問，想了解的嗎？”
“什么都能問嗎？”
“當然可以。”
“先說好啊，我這個人說話有點直，不喜歡彎彎道道，所以我要是說出得罪二位的話，你們可千萬別往心里去。”
宋嵐心里咯噔一下，臉上的笑容都凝固了，堅持保持著說：“沒關系，隨便問。”
秦天碩也說：“哪怕是敏感問題，我們能回答的一定回答，只有開誠布公，這樣才能展示我們的誠意。”
楊吉祥很高興：“那我就問了啊，我想請問二位專家，我們國家的半導體技術還有趕超國外的機會嗎？”
秦天碩回答：“當然有，而且是一定能超過國外，達到世界領先。”
楊吉祥問：“就說手機芯片吧，OPPO去年關閉了芯片業務，小米說他們技術不行干脆就不做，聯想就沒想過搞自研，vivo不做，榮耀不能做，國內唯一做手機處理器的就是紫光展銳，但性能還不如聯發科，更別說高通了，而且紫光展銳……”
秦天碩和宋嵐臉色都沉下來，紫光展銳涉及到了國集電前任總經理的經濟問題，前任華芯總裁也被帶走，多名相關人員被查，紫光集團原董事長被帶走，相當于是一鍋端了。
楊吉祥感嘆：“沒拿到大基金投資的沒實力，拿了大基金的紫光也就那樣，我們用什么趕超國外芯片？”
“還是有一家的，華為海思。”
“你們投錢了嗎？”
“沒有。”
“那我就直說了，我感覺國集電在扶持國產半導體發展這件事上，起到的作用可能沒有人們料想中的大，對嗎？”
白啟東聽到楊吉祥問出這個問題，差點撲過去，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瘋了嗎這是，竟然當面說出這種話來？
沒想到楊吉祥拿出手機，給他看了一段話，是白雨霏發來的微信內容，這些問題是他女兒想問的！
沒想到，更讓白啟東吃驚的是，秦天碩竟然承認了：“是，我們一期基金確實讓大家失望了，還出了那么大的丑聞，讓老百姓寄予厚望的芯片六人組進去了四個，所以換我們來了，我們是不一樣的。”
他的眼神很真誠，楊吉祥王旗能分辨出來，秦天碩竟然一身正氣，這是楊吉祥很少能感受到的精神力。
宋嵐說：“如果楊總關心股票市場的話，應該經常能聽見我們國集電又減持了誰誰誰，最近兩年我們減持了一期基金投資的二十幾家公司股票，收攏現金，為一期基金的錯誤決策做出彌補措施。”
在宋嵐和秦天碩的講解里，一個骨干清晰，有血有肉的國集電，慢慢出現在楊吉祥的面前。
2014年，高層用極具前瞻性的眼光，決定大力扶持國產芯片，成立國集電之后，投資總金額達到1400億元，這是國家意志的具象化，帶有戰略使命，按照市場上1：5的比例撬動，能帶動7000億資金，幫助中國解決集成電路產業被外國人“卡脖子”的問題。
后來大家都知道了，芯片六人組進去了四個，就是因為他們的投資理念太差，能力不行，把國集電一期帶偏了。
這1400億里面，芯片制造占67%，設計17%，封測10%，設備材料6%。
相當于整個集成電路產業，每個環節找三家領頭羊公司，一攬子投資進去，分模塊解決各個環節的核心技術。
是不是有點863的味道？
太像當年的計劃模式了，而且有些環節是閉門造車。
最后，國集電更像是在做財務投資，而非技術的推進者，投資的這么多家公司，竟然沒有做出成果，沒有技術突破，沒有一家成為高端，低水平的國產芯片廠家倒是出現一堆，接著開始內卷！
拜托！
高層是要你來掙錢的嗎？
高層需要的是讓你從國家層面出發，推動集成電路產業的系統能力建設，去把那些機構投資者不愿意做的事情給做了，將投資高，回報率低，但又非常重要的事情給攬下來。
一旦國集電和機構沒什么兩樣，開始干著“低價入股高價減持”的事，KPI確實好看了，可經手的每一筆錢可都是幾十億上百億，時間長了，高管不出事才怪。
不僅高管出事，還引來大量投機分子跟風，全國各地的芯片爛尾項目數不勝數，各地盲目上馬，講故事融資，閉著眼睛狂奔，就為上市圈錢發財。
最后老虎被打，一地雞毛，新人接手，開始收拾爛攤子。
宋嵐說：“我們二期基金已經調整了投資策略，一期基金里很多不合適的公司，低效率的公司，混日子的團隊，我們全都在撤股拋售，將資金集中起來，加大對真正有實力的公司進行投資。”
楊吉祥追問：“你親手操作的？”
宋嵐點頭：“大部分是我在操作，但也請你們給我時間，1400億的大船不那么容易轉向，我還要負責2000億的二期基金新審批，我們的團隊都在盡力，我們是真正想做出一番事業的人。”
秦天碩感嘆說：“我能理解你對國集電的不信任，過去我們確實犯了錯，但我們會負起責任來，請你相信，中國的集成電路產業一定會發展地越來越好。”
他們真誠看著楊吉祥。
楊吉祥也看著他們。
良久，他才唏噓感慨，聲音悲涼：“我一直都想做芯片，但是我不敢，我一次次報以希望，又一次次失望，我被搞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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