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歸想，小姑娘的話還得聽，畢竟這都中午了，沒回去的，多半都是趕不上家里的飯點了。
小姑娘指著窗戶旁邊的一張桌子，上面放著兩個大海碗：“那邊還有免費的咸菜，可以夾著咸菜吃。”
姜亞軍擠不過去，只能從別人的話語里聽出來，是一碗酸豆角，和一碗雪里蕻腌菜。
小姑娘說話很利落：“一毛錢的餐費也不貴，主要就是給大家應急充饑的，看大家的選擇。”
姜亞軍想了想，也是，要是回去趕不上飯點兒，又舍不得多花錢吃飯，這一毛錢一大碗的蒸紅薯，那可算得上是相當好的東西了。
又便宜又頂餓。
果然，身邊有幾個人就開始商量著：“雖然這些紅薯看著小了點，但是一毛錢一大碗，確實不貴。”
“是啊，還有咸菜，那邊還有免費的茶水，這一頓起碼能吃飽吧。”
一般農村來的人是舍不得花錢在外面吃飯的，外面動輒幾毛錢的飯菜，對他們來說還是太貴了。
原本還有人心里嘀咕呢：“這姚家村每回招工都弄這么大陣仗，把大家伙兒都叫來，光是賣茶水飯食都能賣不少錢，真黑！”
但現在看到人家提供免費的涼白開，還有一毛錢一大碗管飽的紅薯，這點兒謠言也不攻自破。
當下就有幾個人喜笑顏開地花了一毛錢去買一碗蒸紅薯。
姜亞軍摸了摸兜里的五毛錢，這還是早上他說出門找工作，他媽臨時塞給他的。
不然，就他這樣二十來歲，沒有正經工作的家里蹲，手里那是一毛錢都不會有的。
今天這還是沾了出門找工作的光，姜亞軍尋思著，這錢要是不花了，回去還得交工，干脆就花了吧！
于是就問道：“同志，那兩毛錢的餐標有什么？”
“叫我娟娟就行了。”小姑娘笑吟吟的，“兩毛錢的餐標是米飯，還有一葷一素兩個菜，素菜是看當天什么菜新鮮就做什么，葷菜就是油渣炒白菜，肉沫茄子，或者骨頭湯燉蘿卜。”
其實算不得什么葷菜，就是有點兒油星子味兒罷了。
但好歹是米飯，還有兩個菜，咸菜也能任吃，還是有不少人覺得挺劃算的。
姜亞軍便是其中之一：“比鎮上確實便宜不少。”
鎮上一碗什么都不加的素面條都要兩毛錢了，但凡帶點兒肉末油星子的，都得三毛往上了。
“那三毛錢的餐標有什么？管飽不管飽？”姜亞軍身后有人問道。
姜亞軍回頭看了看，是個高個子男人，看樣子就挺能吃的，一頓三海碗飯的那種人。
小姑娘笑道：“三毛錢的就是在兩毛錢的菜之上，再加個蛋，有番茄炒蛋，韭菜炒蛋，辣椒炒蛋，也有咸鴨蛋，荷包蛋……就看當天做飯的人怎么做了。”
“至于管飽么。”小姑娘笑道，“那是自然的，菜或許不能多添，但紅薯芋頭玉米，那是肯定管夠的。”
她話音一落，姜亞軍身后的大個子就掏出三毛錢，喊道：“給我來個三毛錢的！”
說著，就在食堂里找了一張桌子，大喇喇地坐下，很是豪邁：“他奶奶的，我吃得多，在家都不敢放開了肚皮吃，你們姚家村這么有錢，今天我肯定要放開了吃！”
大家都紛紛笑起來，想看娟娟如何收場。
但娟娟卻一點兒都不怵：“別的不敢說，但吃飽這點，肯定不會少了你們的。”
說著，就招手叫了個小男孩兒過來：“三眼兒，回去問問你媽，今天還接不接菜。”
“接！肯定接！”三眼兒一蹦三尺高，說話跟蹦豆子一樣，斬釘截鐵的，“我媽說了，就是鍋燒穿了都要接！”
三眼兒一直蹲在門口呢，自從他爹搶小孩兒生意，得罪喬玉之后，喬玉家掙錢的事兒都不帶三眼兒家。
人家老人種菜曬菜干，年輕人想辦進廠子、給喬玉幫忙，小孩子賣糖豆賣小玩意兒……足足一年都沒有三眼兒家什么事。
三眼兒一家人在村里都抬不起頭來。
這一年下來，愣是硬生生比村里同樣的人家少了幾百塊錢的收入，全家人都心疼不已。
三眼兒的爺爺奶奶三天兩頭就罵三眼兒爹一頓，出氣。
好不容易一年到期了，三眼兒媽去求喬玉，喬玉這才給了個短期的活兒——給新廠招工時期來的外村人做飯。
這活兒是讓村里的六戶人家給包下了的，看誰有空就接。
別人家或許是有空就做，只有三眼兒媽，那是一天到晚守在灶臺前，甭管什么時候來的“單”，她都接。
三眼兒這一年也長大不少，知道埋怨爹沒有用，不如給娘幫忙，因此十分懂事，說話也很清楚：“我家今天接了六個人的單了，我媽準備了十個人的飯菜，都在灶上熱著呢，有現成的，我回去端就是。”
娟娟點點頭，在小本本上記了下來：“好，那今天這就是第七個了，三毛錢的餐標，飯菜可要打得高高的。”
“那是當然！”三眼兒留下比他還小兩歲的弟弟守著，叮囑道：“媽說了，只要有就接，可聽清楚了。”
三眼兒弟弟吸溜著鼻涕，點點頭：“聽清楚了，有人吃飯就接！”
“沒催！哥先回去了，很快就來替你！”三眼兒說完，飛奔著跑遠了。
姜亞軍看著覺得十分有趣。
他說不上來這是什么感覺，但就是覺得這個村子，看上去跟別的村子不一樣，透著一股……運轉的感覺。
似乎每一件事，每一個環節，都有人負責。
有可能是七十多在自己門口看自行車的老太太。
有可能是十歲會認字了，拿著大喇叭在公告欄前念公告的孩子。
也有十五六歲，當半個大人用，誰不聽話就把人抬走的“治安護衛隊”的少年。
也有一邊帶孩子，一邊在家做飯掙錢的中年婦女，還有她那會排隊接單子、送餐的孩子了……
而在這背后，還有無數成年人，在做著更重要、更關鍵、更累的活兒。
生機勃勃。
對，是生機勃勃。
姜亞軍腦子里冒出這么幾個字來，這是一個生機勃勃的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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