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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6 章

    小團團不僅將那酒盞舉得老高, 還吭哧吭哧爬起來,朝慕月笙這一頭歡快奔了來, 讓人驚奇的是, 二人當中擺了那么多物件兒,偏偏團團能很精準地避開,以很快的速度完美的踩在毯上, 跌跌撞撞撲到了慕月笙懷里。

    慕月笙頂著一張分辨不出是什么顏色的臉, 任由那小東西砸在懷里,僵硬片刻, 將小團團給掄了起來, 手已經揚了起來。

    眾人忙道, “使不得, 使不得!”

    范閣老不愧是朝中有名的和事老, 搶在慕月笙動怒前開口, “允之,這是才高八斗之志!”

    眾人瞄了一眼還被團團牢牢舉著的酒盞,再瞥一眼范玉清老神在在的笑容, 不禁暗嘆, 范閣老被譽為朝中不動之青山, 不是沒緣由的。

    細想, 李太白烈酒入肚, 詩才斗出,好像也說得通。

    范玉清資歷最深, 慕月笙再氣也得打落牙齒往嘴吞, 將女兒放了下來, 團團無視他陰沉的神色,沖他咧嘴直笑, 得意洋洋的,帶著莫名的挑釁,竟是比哪一日都要開懷。

    再回想這是團團第一回喊他“爹爹”,慕月笙心中苦樂參半,到最后竟也唇角清揚。

    眾人這才散去上宴,其樂融融。

    慕月笙雖是宴席上放過了團團,事后卻是將伺候團團的人悉數叫了來,嚴厲訓斥了一遭,哪知云碧宋嬤嬤等人皆是叫苦不迭。

    崔沁將團團哄睡后,笑著出來外間,當了說客,

    “你也別惱,實則是團團太靈活,嬤嬤和丫頭們招架不住。”

    女兒的力氣,慕月笙也是見識過的,撫著下顎尋思片刻,尋來一名女暗衛貼身照顧團團。

    團團被限制的死死的,小臉垮起,窩在崔沁懷里,不哭不鬧也不笑,任誰瞧了都知道她不開心。

    不過,團團卻不是個容易屈服的,她沖親娘憤憤抗議一番,翻身而下,試圖掙脫女暗衛的鉗制。

    你不許我爬桌子,我便鉆床底下去,你將我捉出來,我便騎你頭上。

    起先她若兔子,到后來竟是成了個豹子,女侍衛哪里是來看著她的,倒成了幫她練身手的。

    慕月笙只覺這輩子的挫敗,悉數交待給了團團。

    到了最后,他干脆使出力氣,將團團箍在懷里,團團被禁錮得一動不動,她不哭不鬧,只露出一雙水靈靈的眸眼,沖著慕月笙露出個得意的笑。

    團團極少笑,可每次笑起來,如花團錦簇般驚艷,慕月笙根本招架不住。

    他被女兒吃得死死的。

    若論帶孩兒,當朝首輔比不得崔沁,她在燕山書院什么孩子沒見識過,也曉得越是壓抑孩子的天性,只會適得其反,于是她囑咐暗衛順著團團的意,帶著她玩,只不叫她越過底線去。

    這一招極管用,到兩歲多的時候,團團鮮少鬧出大動靜。

    彼時崔沁又懷上了孩子,闔家陷入一團喜悅,這一回雖不如上次吐得那般厲害,心里卻懨懨地不舒服,每日靠在引枕上提不起勁,自然也就懈怠了團團的管教。

    一日慕月笙晨起去習武,便瞧見一道小小的身影,迎著冷風清霜,利落跟著他邁下了臺階,學著他的模樣兒在院子里蹲馬步。

    只見她小臉憨憨的,梳著雙丫髻,桃紅的飄帶絲兒隨風飄揚,是清晨最絢麗的顏色,片刻額頭便滲出一層層細汗,雙腿抖抖索索,瞄了一眼身旁的爹爹,見他不動,她也咬著牙堅持,細看,那雙黑幽純澈的眸子,顯出幾分不屬于幼兒的沉靜。

    再聯想團團的骨架及資質

    是個習武的好苗子呀!

    慕月笙心中一時五味陳雜。

    朝陽在天際悄悄探出個頭,一抹紅光穿透云層射在院墻,清霜如簇簇的雪,灑落枝頭,迎著晨曦漾出一層薄薄的亮光。

    慕月笙到底非尋常男子,見識過崔沁這般嬌柔的姑娘,一步步籌辦書院,自力更生,再到如今名聲波及四海,他又如何去克制女兒的喜好與成長呢?

    做過一番掙扎和思量后,慕月笙主動糾正團團的姿勢,團團似打開了新天地般,入夜便呼呼大睡,東邊天露出一絲魚肚白時,便睜開了眼,旋即跟兔子似的鉆出被窩,奔去浴室洗漱一番,便去院子里蹲馬步。

    雷打不動,風雨無阻。

    偶一日,慕月笙賴在溫柔鄉里不欲起,好不容易熬到崔沁懷了五個月,他能偷個腥,正食髓知味著呢,被團團掀開紅帳,奮力揪住一只胳膊,給扯了起來,

    “爹,您晚了一刻鐘!”

    瞧見女兒身姿筆直,神態端正,一雙劍眉凌冽如鞘,與他模樣如出一轍,慕月笙苦笑不語。

    見著這般有天賦的女兒,明明該欣慰,偏偏不知為何,心中總多了幾分苦澀。

    后又思量,倘若團團是個兒子,他還會這般作想嗎?

    不會,他只會覺得格外欣慰,他的兒子這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這么一想,慕月笙登時將腦海里的念頭拂去,既然團團有這等天賦,他身為父親便該引導,更要以此為榮。

    誰說女兒不如男,瞧瞧,這便是我慕月笙的女兒。

    遂正色道,

    “爹爹今日晚了一刻,待會多蹲半個時辰。”

    這是父女倆商議的規則。

    團團二話不說,吩咐人送來熱水,等著慕月笙收拾停當,帶著她去蹲馬步。

    將思緒擺正后,慕月笙反倒對團團越發盡心,上午領著她習武,下午教導她習書,原以為團團耐不住性子,不樂意讀書,哪知這小丫頭跪坐在小案后,腰身挺直,雙手搭在膝蓋上,聚精會神聽他讀書,眼神一眨不眨。

    一日下來,她不曾吭聲半 曾吭聲半句。

    慕月笙驚喜之余,越發心疼。

    才兩歲半不到,旁人家的閨女還陷在父母的懷里撒嬌,他的女兒卻這般沉穩大定,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半年前,皇帝薨逝,著慕月笙,陳瑜,范玉清,馮坤四人為輔政大臣,擁躉十歲不到的太子繼位。

    雖是少帝,朝中有幾位老臣操持,倒是風平浪靜。

    太皇太后與皇太后皆是穩妥之人,尤其是太皇太后瞿氏,出身將門,秀外慧中,努力調停朝中大臣關系,使得幾位大臣皆一心侍奉少帝。

    近三年,慕月笙提拔了不少年輕的有志之士,他的侄兒慕青,陸云湛與李涵江等人,皆在朝中展露頭角,他將朝政交予其他三位大臣,非軍國大政不露面,反倒是全心全意教導女兒,照顧妻子。

    初夏,清輝堂四處,觸手可及的是溫軟的花香。

    崔沁臨產之際,外頭忽然來了一位嬤嬤,跪在慕府門前懇求見崔沁一面。

    彼時慕月笙不在府中,那嬤嬤來自榮王府,葛俊哪里肯放進去,現在崔沁生產在即,府內上下皆繃著一根經,倘若將人放進去,驚動了胎氣如何是好。

    榮王前不久病逝,王爵由希玉靈的兒子所襲,王府已是一空架子,希玉靈打算帶著兒子回原先的封地,這輩子不再進京,臨行前聽說崔沁要生產,她身為親母整日以淚洗面,只求離去前見她一面,將她給孩子做的衣物送給崔沁。

    上一回團團出生時,她也送了不少賀禮,皆被慕月笙退回。

    這一次她要離開,些許是此生最后一面,只求崔沁能收下她一點心意。

    葛俊不敢做主,求到了老夫人跟前,老夫人細細聽了那婆子所言,又接過那包袱瞧了,皆是孩子小衣虎頭鞋之類,針腳極是縝密,看得出來希玉靈是費了心思的。

    猶豫半晌,老夫人親自去了一趟清輝堂。

    崔沁正在院子里走動,原是二胎,心中該有數,偏偏這個孩兒與團團迥異,性子耐得緊,這都過了預產期,偏偏紋絲不動,倒是叫崔沁心急。

    賀太醫教了她一套動作,她時不時扶著腰來回走動,偶爾做做下蹲的動作,只求快些發作,順利產下孩兒。

    遠遠地瞧見老夫人沿著游廊過來,她含笑迎了過去。

    廊蕪里有風,下人端來錦杌,婆媳二人便在廊下坐著。

    這幾年崔沁都被慕月笙養的極好,瞧著氣色便知是嬌慣寵著的女人,渾身透著一股慵懶明媚的勁兒。

    老夫人見她滿臉的細汗,雙頰粉潤潤的,不知該如何開口。

    親自幫著她擦干汗水,拉著她的手,到了最后忍不住落下兩行淚。

    崔沁見狀蹙起了眉尖,“娘,發生了什么事?”

    老夫人身為人母,雖是沒法認同希玉靈過去的所作所為,可眼下她要離開,就在王府對面等著,或許這輩子都沒法再見一面。

    試問她如何能硬著心腸將這事給瞞下?

    “你.”老夫人怔怔望著崔沁精致的眸眼,見她眼底的歡喜一點點褪下,心不由揪了起來,終是顫聲道,“榮王妃要離京,她人現就在府外,你見嗎?”

    崔沁腦子里轟的一下,仿佛有什么炸裂開來。

    滿目的熱浪滲入肌膚,在血管里奔騰竄流,最后蓄在眼眶,幼時快要忘卻的畫面一幀一幀浮現。

    全是她溫柔愛憐的模樣。

    常言道,生女當知父母恩。

    她也是懷了孩子,養了孩子,才曉得一個母親有多難。

    孕中吐的厲害,夜夜被孩兒折磨得睡不好,生下后,捧在手里怕化了,含在嘴里怕掉了,半夜醒來,皆要摸一摸孩子背心,擔心滲出汗著了涼,日日懸著一顆心,只恨不得用自己的性命,去換取孩兒的健康平安。

    可又想著自己對團團那片心,當初希玉靈是如何舍得拋下她?

    原諒是不可能,只是也已無太多怨悶的情緒。

    崔沁心里生生有刀在割裂似的,淚水漫過她的視線,她捧著老夫人的手,滾燙的淚珠一顆顆一行行砸在老夫人掌心。

    禮物收下,卻是沒去見她。

    肚子生生墜得疼。

    孩子總算是感應了母親的情緒,要迫不及待來見他的親娘。

    這一次產程尤其得快,正午時分,誕下慕月笙嫡子,小名圓圓。

    闔府皆是喜極而泣。慕月笙三十而立,膝下一子一女,算是圓滿。

    崔沁心力交瘁,終是累了,再次醒來已是次日晌午,慕月笙合衣靠在她身旁淺眠,男人那張臉依舊是完美的無可挑剔,哪怕此刻睡著,那抹清雋之氣從挺秀的五官中滲透出來。

    永遠是她喜歡的模樣。

    她枕頭邊還被擱下一紅色的香囊。

    那香囊已褪了色,瞧著很有些年份,上頭繡著一朵鑲金邊的玉蘭花,打開,里頭裝著一人物小象,是崔顥親自刻畫的父女踏春圖。

    上頭沒有希玉靈。

    希玉靈能將這香囊送還給她,說明她自個兒也將崔家的過往都給斬斷。

    崔沁將香囊抱入懷里,露出了釋然的笑。

    都過去了。

    時光之輪,終會將一切坎坷曲折,碾壓成粉,經風一吹,便消散不見。

    曾以為的苦難,或許經年之后,都不再夠掀起半絲漣漪。

    只因,你會不停地,往前走啊走,去追逐屬于自己的時光,會變得強大,那些所謂的傷害再也傷害不了你。

    那些不經意的人和事,都不足以再撼動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