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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2 章

    夤夜, 廊下風燈搖曳。

    慕月笙慢條斯理用完晚膳,執濕巾擦了唇角, 默坐了半晌, 不言不語,不疾不徐,挺拔的身影就這般沒入紫暮黑夜中。

    明明是最熱的夜, 卻沒由來的渾身發冷。

    崔沁不知在廊下枯坐了多久, 直到手腳發麻,方顫顫巍巍扶著圈椅起身, 轉身步入房中, 緩緩將門掩上。

    門些許有些老舊, 關了許久方期期艾艾發出一聲嗟嘆。

    最后吱呀一下, 從夜的縫隙, 漏出些許嗚咽。

    次日, 崔沁昏昏沉沉起塌,神思糜頓,腦子里嗡嗡作響, 她胡亂抓了一把秀發, 揉了揉眼, 又無精打采睡了過去, 再醒來已是午時。

    日頭烈得很, 她出了一身粘稠的汗,里衣黏在身上格外不舒服, 她沐浴換了一身干爽的衣裳出來。

    這時, 管事的郝婆子從外面領進來一人, 十五六歲的丫鬟,梳著雙丫髻, 一身綠裙,也不敢抬頭,怯怯地朝崔沁施禮,

    “崔娘子,我家娘子病下了,卻猶自撐著去了書院,奴婢們勸不動,煩請娘子幫著勸幾句。”

    原來是歐陽娘子府上的人。

    崔沁原是沒什么精神氣兒,聽了這話不由眉尖一蹙,“你先候著,我這就收拾去一趟書院。”

    崔沁草草用了午膳,換了一件杏色的對襟長衫,一條湖藍色馬面裙,著白玉簪子將三千青絲挽成一個隨云髻,便匆匆趕往書院。

    書院不許侍女進去,云碧只得侯在外頭。

    里頭有書院專職的女童伺候著幾位女夫子。

    崔沁趕到紫宸殿偏殿,果然瞧見歐陽娘子神色不虞地掩著口鼻咳了幾聲,復又抬筆謄錄書目。

    她疾步過去,按住了歐陽娘子手里的狼毫,奪在手里,“歐陽姐姐,我來幫你,你一邊歇著去。”

    歐陽娘子瞧見她,扶額輕輕笑了一聲,力不從心道,“哎呀,得虧你來了,正好,我還剩最后一冊,都已整理好,只謄錄上去便可,明日我便可交差了”

    崔沁與她換了個位置,“現在編纂進度如何?”

    歐陽娘子挨著她坐在圈椅上,手里搖著一把蘇繡扇。

    “綱目大體是定了下來,只是幾位老夫子因著一些事吵了起來,有人提議一些閑散書不許編纂進去,編纂類書便是為了去偽存真,自然要甄別優劣好壞,不能荼毒了后人。有人卻覺得無論好壞皆是古往今來的寫照,能從那只言片語里追尋舊時風光,不能厚此薄彼,編纂類書在于囊括,至于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則是教書人的事..一時鬧得不可開交。”

    崔沁笑了笑沒做聲。

    歇了一會兒,一內侍進來與歐陽娘子稟報道,

    “娘子,上次您說想去含元閣瞧一瞧,今日我們郡王得了王守備準許,拿了令牌,您若是想去也就今個兒的空檔了。”

    歐陽娘子聞言頓時來了精神,將團扇往案上一擱,連忙起身道,“那你速速領我去。”回頭又與崔沁說,“前幾日我翻看含元閣書目,發現我一直尋找的《潯中記》在里頭,好不容易得了這機會,我得去瞧一瞧。”

    顧不上身子不適,提著衣裙匆匆離去。

    “沁兒,你在這等我,我等會來接你。”

    崔沁搖頭失笑,勸說不及。

    紫宸殿內室一隅,寧郡王透著門縫盯著崔沁瞧,問身邊的隨侍道,

    “我叫你去探崔府虛實,如何了?”

    他雖膽大卻也心細,不敢貿然下手。

    隨侍苦笑而答,“府上明面兩位護院,暗中還有兩名高手,一個守在屋頂,一個守在樹杈里,屬下派了蟈蟈佯裝成采花賊前去探了探,身手不凡,怕是慕月笙的人。”

    “功夫探出來沒有?”

    “不亞于大內侍衛。”

    寧郡王薄薄的唇往上咧了咧,露出一絲陰沉的冷笑,“這慕月笙也是賊心不死,還打著將小娘子騙回去的把戲,我豈能讓他如意?”

    “崔府挨著施府,實在是去不得。”

    寧郡王緩緩頷首,“我豈能不知?我也沒打算上門,本王可不當采花賊,偷情才來的有趣!”

    “這金陵書院層層守衛,沒機會下手..”他捏著下巴尋思半晌,目光貪婪的在崔沁身上逡巡,隔著一層薄薄的面料,他仿佛窺探出那曼妙的身子,小腹頓時繃緊,是如何再忍受不得,

    擇日不如撞日,

    “你過來.”

    他低語吩咐隨侍幾句,那隨侍瞪大了眼,

    “這這,郡王,您得三思啊,那后湖是什么地兒,您要進去得通過城門校尉,虎賁軍巡邏,還有王守備的玉令,若是被人發覺,可是萬死難贖的大罪!”

    寧郡王丟了他一記冷眼,

    “后湖外緊內松,再說了,我又不是去篡改戶籍,那黃冊均藏在島上,那里才是巡邏重地,我不過是在城墻腳下,后湖旁的三山閣,與島上隔著遠呢!”

    隨侍還是覺得不妥,郡王為了個女人都瘋了。

    “慕月笙現在半死不活,您得到她是遲早的事!”

    寧郡王滿臉戾氣,盯著崔沁那俏白的臉,只覺得那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在勾引他,

    “慕月笙雖昏迷不醒,可他手底下的人不賴,只有進了后湖,他的人跟不進去,我方能得手,也只是跟守門校尉若干官吏打個招呼的事,本王是陛下親堂兄,誰敢不賣這個面子?”

    “事后也不怕她說,她怕是比我更不想被人曉得.”寧郡王咧嘴笑得陰沉。

    “王傳化那個老太監整日在三山閣尋歡作樂,本王如何去不得?”

    隨侍欲哭無淚。

    王傳化是先帝派來金陵的守備太監,幾年前慕月笙整頓江南,王傳化手里的權勢被奪了大半,即便如此,王傳化背后站著的是帝王,他在金陵依舊高高在上,誰也不敢得罪。

    “你告訴王傳化,本王要慕月笙的女人,他一定樂見其成。”

    天底下想要慕月笙死的人太多,王傳化絕對是其中一個。

    隨侍知寧郡王心意已決,不再多勸,而是細心周到替他打點去了。

    天色漸暗,晚霞皆被青云所遮,崔沁謄錄了兩個時辰,總算是將歐陽娘子的部分完成。

    她舉目四望,唯有伺候的女童給她扇風倒水,依舊不見歐陽娘子的身影。

    須臾,一內侍匆匆朝她奔來,驚慌失措道,“崔娘子,大事不好,歐陽娘子在含元閣昏厥了。”

    崔沁一陣愕然,急忙將書目交給女童,“你將書冊送給李公子!”顧不上旁的,跟著那內侍緊忙往含元閣趕。

    金陵書院依山而筑,穿過后頭幾處院落,來到一巍峨的城墻腳下,崔沁愣住仰頭一望,只見高聳的城墻撐起一線青天,略有暗云飄過。

    城墻從鐘山一直往后湖蜿蜒,如游龍匍匐,將整個后湖圈在其中。

    從金陵書院沿著城墻往西側走,大約兩刻鐘終于抵達一開闊之地,涼風夾雜著濕氣撲面而來,崔沁聞到了水草的氣息,莫不是到了后湖,她記得歐陽娘子說過,含元閣就在后湖旁邊。

    天色已徹底暗了下來,只有城墻腳下略有幾盞微弱的風燈。

    “含元閣還有多遠?”崔沁問前來帶路的內侍。

    “就在此處!”

    內侍指著不遠處一六層的小閣,小閣掩映在蔥木當中,似有暈黃的燈芒打窗戶溢出。

    二人匆匆來到含元閣下,內侍先上前詢問,片刻轉身回來沖崔沁道,

    “娘子,含元閣乃重地,并無安置之處,剛剛歐陽娘子昏厥后,被人送到了最近的三元閣,已經請了大夫過去,咱們去那邊瞧瞧吧。”

    從金陵書院至含元閣皆在舊皇城的圈禁當中,各家的侍從均不能帶入,內里除了書童便是內侍,偶爾能見到幾位宮女,也是伺候那些大人物。

    崔沁曉得此刻歐陽娘子身邊不一定有女婢,一路來歐陽娘子對她照料有加,雖因裴音有些許隔閡,后來歐陽娘子主動釋嫌,二人重歸于好。歐陽娘子品行高潔,是真正的君子之風,崔沁打心眼里敬重她也感激她。

    她此番受罪,崔沁不能坐視不管。

    出入金陵書院快一個月,崔沁遇到的皆是嚴謹敦厚的夫子或老學究,便是下人也都恭謹溫順,不曾遭遇半點怠慢輕浮之處,自然也沒往他處想。

    何況,皇宮禁苑,守衛森嚴,豈會有人敢亂來?

    崔沁額頭已滲出一層細密的汗,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略一抬頭瞧見內侍領著她到了一城墻甬道下,甬道下隱約瞧著有一高高的門卡,并有侍衛林立。

    一股強勁的湖風從甬道席卷而來,吹得她差點窒息。

    夾雜著花香水草的氣息。

    她不曾來過此處,略有些驚訝,

    “三元閣在哪?”

    “三元閣在后湖里頭。”

    崔沁頓時睜圓了眼,后湖守衛森嚴,想要進去還得層層盤查,他們怎么可能將歐陽娘子送到此處?

    崔沁警惕心大起,盈盈止住腳步,“公公,這里頭是后湖,可隨意進出嗎?”

    “當然不能!”內侍見她不肯動,又折回來躬身道,“娘子,三元閣就在墻根下,離著這里幾步的距離,王傳化公公常日在此處理事,歐陽娘子的丈夫曾與王公公有些交情,王公公聽聞娘子病倒,立即著人送到此處,請來大夫看顧。”

    王傳化名氣極大,在金陵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既是與歐陽娘子有舊,她就略略放心。

    關卡果然守著六個侍衛,聽了內侍所說并不肯放人,只待人去三元閣喊了人來親自分說,侍衛才將崔沁放進去,只是那內侍卻無論如何不許進。

    “娘子,奴婢去尋一輛馬車來,待歐陽娘子醒來,您便纏著她出來,奴婢再送你們回府。”

    一切都偽裝的很好。

    崔沁看不出半點端倪。

    因著后湖不許人點燈,里頭黑漆漆的,唯有灰蒙蒙的水光蕩漾鋪在腳下。

    崔沁循著另外那內侍來到三元閣,三元閣也是一三層小閣,臨湖而建,果然只與剛剛的城墻門口隔了數步的距離。

    門口并無他人,內侍領著她到了門口,往里指了指,

    “娘子,歐陽娘子在里頭。”

    雖說是不許點燈,這三元閣的大堂卻點了數盞宮燈,瞧著倒像是常有人住似的,里頭擺設極為富貴奢華,飄綠的翡翠掛屏,八開的蘇繡紫檀屏風,墻角還燃著一銀鍍金博山爐,青煙裊裊,崔沁吸了一口略有些沉淪。

    她今日身子并不舒適,被這沉香一熏,竟是有些萎靡。

    見底下無人,她強撐著扶樓梯往上攀爬,來到二樓的寬室。

    敞閣大開,湖風獵獵,唯有南側墻角背風處輟著一盞風燈,暈黃的燈芒傾瀉而出,照出一室空蕩。

    歐陽娘子不在此處。

    難道是有人算計她?

    濃烈的陰霾籠罩心頭,崔沁二話不說,轉身大步往樓下奔去。

  &nbs sp;  一道高大的身影從暗處掠出,他眉眼涼薄,一雙瀲滟的桃花眼格外肆意張狂。

    看清來人那一瞬,崔沁的心涼的透透的。

    寧郡王!

    榮王的長子,希玉靈的繼子!

    蝕骨的仇恨夾雜著后怕在她眼底交織,

    “原來是你?”

    她也就編纂大典那一日遠遠瞥過他一眼,這么久了都不曾打照面,崔沁都差點忘了這個人。

    寧郡王唇角扯出柔情的笑,如同看獵物一般貪婪掃視著她,“崔娘子莫怕,本王不會害你。”

    面前的小女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盈盈清澈,倒映出他心底的陰暗和渾濁。

    崔沁心若死灰,眼見他一步一步逼近,她踉蹌往后退了一步,纖手緊緊拽住了身后的門框。

    她側頭往后瞥了一眼,底下湖水深沉,隱有波瀾起伏,

    她輕盈的身影迅速掠過,人已挨著圍欄,目光警惕瞪著寧郡王,

    “你再過來,我就跳下去!”

    她說出這話時,聲音很是平靜。

    這里是后湖,不會有人來救她。

    慕月笙昨夜已離開,哪怕他真的留了人看顧她安虞,怕是也進不來這后湖,雄渾高峻的城墻將她與外界隔絕地徹徹底底。

    也隔絕了她所有的生機。

    她今日怕是難逃一死。

    即便是死,也要保住清白!

    只是好恨哪。

    她的親娘被榮王所奪,她又要被榮王的兒子給逼死。

    崔沁沒有絲毫猶豫,玉腿跨上了圍欄。

    寧郡王哪里會看著她赴死,仿佛是獵人捕捉獵物,他喜歡這樣的游戲。

    帶刺的花,蹂..躪起來方有樂趣。

    眼見崔沁要跳下去,他驀地往前一掠,伸出手拽著那只腿將她往下一扯,

    “啊!”

    崔沁就這般跌了下來。

    簪子被欄桿撞碎,一頭烏發如瀑布垂下,遮住她大半個身子,落地的瞬間,她痛得抬眼,那秀發悉數從她眉眼滑過,如撥云見月般露出一張昳麗的容,驚心動魄的美。

    今夜他就死在她肚皮上也值了!

    寧郡王獸心大發,朝崔沁撲過去。

    好在崔沁反應也迅速,身子飛快滾開。

    崔沁眼見他撲了個空,掄起腳對準他后背踢去。

    瀕死的絕望,什么勁兒都使了出來,寧郡王被她一踢,撞到了欄桿上,疼得他眼冒金星。

    崔沁抓住機會,提起裙擺往樓下奔去。

    寧郡王捂著眼踉踉蹌蹌尾隨追奔。

    這里是后湖,虎賁軍和城門校尉交叉巡邏,相互牽制。

    寧郡王再膽大,也不可能一手遮天,他不敢聲張。

    為了讓寧郡王成事,原先的內侍已悄然不見蹤影,崔沁跑出含元閣,往剛剛來的方向張望一眼,夜色濃稠如墨,隱約瞧見一些黑漆漆的身影掠過。

    她不敢賭。

    那些人敢放她進來,肯定有人被買通。

    她拼命往西側跑。

    纖瘦的身影如同被雨水澆濕的蝶,似折了翅膀的雀,嬌弱又柔韌地沿著湖岸逃竄。

    寧郡王在含元閣門口招來兩名隨侍,耽擱了些許,隨后主仆三人齊齊往崔沁方向跟來。

    其中一人提著一盞微弱的風燈護在寧郡王一側,另外那名隨侍是有功夫的,黑影一掠便攔在了崔沁跟前。

    崔沁眉心一緊,止住步子折身往水泊里直撲,毫不猶豫,帶著必死的決心。

    那隨侍長腿一勾,將崔沁給勾了回來,再帶些力道,將她往城墻上一丟,崔沁身子結結實實往城墻上撞去。

    這個空檔,寧郡王已追了來,他捂著眼氣喘吁吁蹲在崔沁跟前,不怒反笑,指著她喝道,

    “小娼婦,厲害得狠嘛,是慕月笙教你的嗎?要不要爺今晚教你點別的?”

    慕月笙三個字,在崔沁心底劃下一道血痕。

    往事一幀幀一幕幕從腦海滑過,他的眉眼,他的淺笑。

    暗黑的蒼穹似張開巨大血口的野獸,張狂的厲風一陣陣掠過她眼角的淚。

    她就算死也不能受辱,也不能讓他被人嗤笑。

    離開慕月笙這一年,她袖下從來都藏著利刃,可惜出入金陵書院,被取了下來。

    手伸在墻根下亂摸,摸了好一會沒摸到什么,她驀地想起發髻上還有一枚珠鈿,珠鈿的邊緣極為鋒利。

    崔沁二話不說將珠鈿扯下,不給寧郡王反應的時機,對準脖頸就刺了去。

    千鈞一發之際,一枚暗器破空而來,直擊她手里那枚珠鈿,只聽見叮當一聲,極其尖銳細脆的一聲響,那珠鈿被那股力道推著,瞬間擦入了一名隨侍的脖頸。

    那隨侍應聲而倒。

    突如其來的變故,將崔沁和寧郡王嚇了一跳。

    寧郡王朝暗器襲來的方向瞧去,只見幾道黑影從城墻上空掠下。

    須臾便落了地。

    一股奇異又冷冷的煞氣包裹住寧郡王。

    借著那微弱的光,寧郡王看清來人的臉。

    冷雋凌厲,帶著無往而不利的殺氣。

    慕月笙!

    寧郡王嚇得一抖,身子直坐倒在地。

    慕月笙抬手一劍封了剩下那隨侍的喉,冰冷到極致的眼神不曾在寧郡王身上掠過半刻,直直落在了崔沁身上。

    她像受驚的小獸窩在墻角,小臉煞白如雪,一雙水杏眼癡癡望著他,失了神,沒了光,已嚇得失魂落魄。

    烏黑的墨發將她整個籠住,她似孤魂野鬼般,飄飄蕩蕩著不了地。

    寧郡王瞧見慕月笙及他身后十來名黑衣人,渾身顫得厲害,

    “慕.慕月笙,我是當朝郡王,陛下的親堂兄,你不敢殺我,你闖入后湖,你是謀反,你..”

    他話還沒說完,只見一道寒光從他眼前滑過,身下仿佛有什么東西躍起,再跌落。

    那股痛意來不及竄到他眉心,瀕死的恐懼蓋過一切感官,

    “慕月笙,你不能殺我..”

    那個“我”字還沒出聲,只見慕月笙刀起刀落,寧郡王的人頭被他橫刀一拂,血水頃刻如潮水噴出,悉數鋪灑在城墻上。

    不曾說完的話音,隨著他人頭滾地,戛然而止。

    一股惡心涌上心頭,崔沁臉色慘白如薄紙,眼神空洞盯著面前的男人。

    她該是在做夢。

    他不是已經啟程了嗎?他說要去岳州,從岳州南下攻克潭州,切斷朗州蠻軍與南昌王的聯絡,將襄陽、荊州,岳州直驅番禺的商貿打通,重振湖湘魚米之鄉的雄風。

    他還說要去滇南云貴,他打算將她在大報恩寺提出的策論運用于實際,用移民、互市、冊封等方法,逼迫蠻夷臣服。

    他還說要去南海..不一定回得來

    一定是做夢。

    一雙強有力的手將她整個身子給撈起,小心翼翼地摟在懷里。

    崔沁腦子一片空白,下意識圈住了他的脖頸。

    如果真是夢,那就將他抱緊一點,再緊一點。

    慕月笙幾乎是僵硬著身子將崔沁攔腰抱起,直到她嬌軟的溫熱傳遞至他心口,那股極致的后怕從四肢五骸涌入胸膛,化作惱怒。

    他仰眸,一聲嗤笑從唇齒溢出。

    “我慕月笙久不下江南,竟是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動我的女人..”

    他這輩子無拘無束,身家性命皆拋諸腦后,縱橫四海二十余載,他從不知道怕是什么。

    今個兒他嘗到了。

    如果他晚到一點點,會怎么樣?

    該怎么辦?

    從寧郡王,到金陵書院負責庶務的司業,負責守衛后湖的虎賁軍,城門校尉,再到金陵守備太監..

    后湖每日有四班侍衛,來回交叉巡邏,每一段水堤只有一刻鐘的空缺,寧郡王提著燈追人,在旁的地方或許不以為意,在夜深人靜的后湖卻是最起眼的存在。

    好啊,好得很!

    誰都脫不了干系。

    他抱起懷里的嬌人兒,大步往外走,寒聲肆掠,

    “通知留都兵部尚書宋赫,控制金陵書院,后湖及五軍都督府,拿下王傳化!”

    “傳訊京城,就說守備太監王傳化縱容寧郡王,買通城門軍和虎賁軍,在后湖尋歡作樂,不慎失火燒了三元閣,神機營見后湖火光起,只當有人作亂,暗夜瞧不清人影,寧郡王被亂軍砍殺而亡。”

    “遵命!”

    他瞇起眼瞭望夜空,陰沉的眼底迸發出猩紅的寒芒,

    “所有人,一個都不放過!”

    “是!”

    數年前他平定江南,宋赫便是他的前鋒,后來宋赫被他提拔在留都兵部尚書的位置,手掌神機營五萬大軍。

    王傳化是皇帝派來掣肘他的棋子,手中捏著一支虎賁軍。

    他原也不想打破平衡,王有逆鱗,而他的逆鱗則是崔沁。

    如今是時候拔掉虎賁軍這顆毒瘤。

    身后漸有火光熏天,神機營與虎賁軍刀劍相交。

    慕月笙抱著崔沁坐入馬車里,漸漸遠離喧囂而去。

    胸膛的熱度隔著薄薄的面料傳遞過來,將她冰冷的心漸漸融化。

    他是真的回來了。

    “你不是走了嗎?”她紅唇在他脖頸蠕動,聲若蚊蠅。

    慕月笙下顎靠著她發絲,閉上眼低喃道,“我在船上小憩,做了個夢,不太好,我心里不踏實,想回來再看你一眼.”

    打算悄悄看她一眼再走,哪知道還真有人朝她下手。

    一陣細細密密的哭聲傳來,淚水沾濕了他衣襟,滲透他肌膚里。

    懷里的纖影輕輕在顫,怎么都止不住。

    是真的魂都嚇沒了。

    慕月笙壓下蓬勃的怒意,心里又疼又軟,

    “對不起,沁兒,我來晚了,嚇壞了你.”

    他用盡力氣哄著她,仿佛想把心剖出來給她。

    “別怕,我在.”

    寬大的手掌緊緊扣著她的胳膊,他深吸氣吻著她的發梢,想將嬌弱的她揉入骨血里。

    她像蟬蛹瑟縮在他懷里,小臉柔軟地埋在他頸彎,很努力地往他骨肉里蹭,往他心尖上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