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檀看到小女孩睜圓了眼睛,稚聲稚氣地問道:“哥哥,你怎么知道的呀?”

  顧長生的聲音放輕了:“哥哥猜的。”

  “哇,哥哥,你好厲害呀。”小女孩眼睛亮晶晶的,豎起一根手指頭:“那我可以吃一顆糖糖嗎?”

  顧長生沉默了。

  沈青檀摸了摸自己的荷包,里面裝著兩顆乳糖。她解下荷包,準備取出一顆乳糖給小女孩。

  下一刻,她的動作停頓住。

  只見顧長生從袖袋里取出一個瓷瓶,倒出一顆圓滾滾的乳糖放在小女孩的手掌心。

  小女孩“啊嗚”一口吃了乳糖,朝顧長生甜甜一笑。

  顧長生看著小女孩燦爛的笑容,不由自主地笑了,抬手摸一摸小女孩的腦袋。

  小女孩得到了滿足,開心極了,黏在顧長生的身邊不愿意離開。

  顧長生有些無奈,默許了小女孩的存在。

  他緩緩地站起身,拎起一旁的藥箱,準備去給病患診治。錯眼間,他看到一道亮麗的身影,定睛看了過去,從模糊的輪廓辨認出是沈青檀。

  幾乎每一次相見,她都是刻意挑著顏色鮮艷的衣裳,明亮的色彩能夠讓他一眼看見她。

  “蠻蠻。”

  顧長生放下藥箱,朝沈青檀走去。

  沈青檀盯著顧長生手里的瓷瓶,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荷包。

  顧長生很在意她這個妹妹,在意到這么多年過去了,依舊會隨身帶著她愛吃的乳糖。

  他把這一顆糖給小女孩,大概是小女孩的話,讓他想起了小時候的她?

  顧長生注意到沈青檀的視線,緊了緊手指,若無其事地說道:“她和你小時候一樣,長了壞牙,還惦念著要吃糖。”

  沈青檀敏銳地覺察到顧長生心境的轉變,自從兄妹倆重逢以來,默契的回避過去的事情。

  如今他主動提起過去的事情,是已經放下了心結,打開封閉的內心,慢慢走出來了嗎?

  “娘說吃糖會變成小甜寶,我就想著要吃糖。”沈青檀笑盈盈地說道:“有哥哥寵著,我就不想委屈自己。”

  顧長生想到她小時候牙疼,淚眼汪汪地趴在他懷里撒嬌,在他輕哄下,她乖乖軟軟地說下次不吃糖了。

  等她牙齒不疼了,便又變著法子要糖吃,完全忘了牙疼的可憐相。

  想到這里,顧長生微微提著唇角笑了。

  沈青檀看著他清淺的笑容,意識到他真的解開了背負身上的枷鎖,嘗試著與自己和解了。

  她心情變得松快,朝他伸出手心:“哥哥,你說我的牙齒不疼了,再給我買糖吃。”

  顧長生垂下鴉羽似的眼睫,看著她的手心出神。

  這是十四年前,他們分離前夕,他用來哄她的話。

  顧長生將一顆乳糖倒在她的手心,圓了當年的承諾。過往種種,似乎在他將糖倒在她手心的那一刻,便徹底地翻了過去。

  沈青檀將乳糖含在嘴里,分明口味與她平日里吃的沒有什么不同,可她嘗到了一點苦,一點澀,抿去苦澀的滋味,只余下綿長的清甜,慢慢地滲進心底。

  她仰頭看著顧長生茶色的瞳仁,“哥哥,你的眼睛恢復得如何?”

  顧長生如實說道:“慢慢在恢復。”

  沈青檀繼續問:“頭疼不疼?”

  “不疼。”顧長生說:“我體會到醫術賦予我的責任與意義。”

  他從應城到云城,棚里都是滿滿當當的病患,生命的流逝一點一點磨滅他們眼底對活著的渴望,只剩下一片絕望。

  他見證過病患絕望離世。

  他也見證過病患重獲新生的喜悅。

  他更見證過新的生命降臨。

  每一個瞬間都很觸動人心,他想挽救努力掙扎求生的人,讓他們的生命在他手里得到延續。

  “顧郎中,你快來,新送來的一個病患情況危急。”

  有人扯著大嗓門喊顧長生。

  顧長生對沈青檀說道:“蠻蠻,你先回去。這里到處都是病患,別在此地逗留太久。”

  沈青檀點了點頭。

  顧長生叮囑趙頤:“照顧好蠻蠻。”

  趙頤溫聲道:“好。”

  顧長生轉身走了幾步,又折身回到沈青檀身邊,將手里那只瓷瓶放在她的手里。

  沈青檀看著手里留有余溫的白釉瓷瓶,這瑩潤光潔的白,似與白茫茫的雪連成一體。

  她順著積雪中的腳印,眺望著前方,只見淡薄的暖陽鋪散在他清瘦的背影上,驅散了凜冬帶來的寒意。

  他一直以來囿于心底的陰霾,似乎也隨著身上的寒意被驅散。

  -

  顧長生拎著藥箱進了一間小竹棚,抖落身上細白的雪花,看到炕上躺著一個病患。

  衙役瞧見顧長生來了,連忙說道:“顧郎中,我們在雪地里發現她,您看一看,能不能治好?”

  顧長生走到床邊,便看到病患渾身抽搐,張大了嘴巴,費勁地喘出一口氣。

  他伸手搭在病患的腕間,能夠感受到病患的肌肉在顫動。他傾身靠近病患的臉,病患的眼睛發直,嘴唇發紺,神色痛苦。

  顧長生收回手,斷言道:“她得的是疫病,提前發現送來,倒是能治好。如今引發的肺衰和喘證,從她的情況的癥狀和脈象來看,只有十天半個月的壽命,無法治愈。”

  病患胸口憋悶,喘不上氣,無法躺平入睡,極為痛苦。

  她家沒有銀子給她治病,她男人背著她放在棚戶門口,希望這里的郎中發現她,給她治病。

  衙役將她撿進來,她仿佛看到了一線生機。

  可當聽到顧長生的話,猶如當頭一棒。

  “幫……幫幫我……”病患張嘴說幾個字,便憋喘得厲害,張著嘴巴喘了幾口氣,“求……求你……”

  她的眼皮無力抬起,手壓在胸口,想要讓自己呼吸順暢一些。

  顧長生看著她眼底流露出的渴求,心底陡然生出一股無力感。

  若是尋常的病癥,他不至于束手無策。

  可她是臟器衰敗,藥石無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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