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明帝見陳蔓不語,笑著問,“阿瑤在想什么?”
陳蔓將桌上的一碗藥推開,“不想喝藥。”
這藥是太醫剛剛熬好的,涼到溫熱,麥冬便端了進來。
慶明帝笑,阿蔓一直怕喝湯藥,但她一直忍著,從來沒有說過。現在這么說,倒有些撒嬌的意味,帶著小女兒的嬌氣。
慶明帝指著桌上的一碟梅花形狀的點心,笑著哄她,“這是玫瑰花糕,里面的餡料都是新鮮的,香甜可口。你喝了這藥,再吃兩塊點心壓一下,便不會那般苦。”
他耐心說著那玫瑰花糕的味道,她既然味覺上依然怕湯藥的苦,那么定然還記得鮮花的味道。
果然,陳蔓有些動心,盯著那盤點心看。
慶明帝笑,拿起來一塊遞給她,“你嘗嘗?”
陳蔓接過點心,放入口中咬了一小口。
她看他一眼,低頭將一個點心吃完。
慶明帝呵呵笑,“朕說的沒錯吧?來,將藥喝了。”
陳蔓沒有再推辭,端起碗,皺著眉頭將一整晚藥喝光了。
苦澀的湯藥順著喉嚨滾入腹中,苦澀的氣味在腹臟中攪動,她喉頭一動,一陣劇烈的作嘔。
她猛地彎腰,劇烈嘔吐著,喝進去的湯藥悉數吐了出來。
她的身體討厭這湯藥。
她的心理更是厭惡這湯藥。
十全大補湯。
這湯藥她喝了十七年,十七年來不曾間斷過,續著她的命,修補著她那殘破的身子。
之前慶明帝告訴她,船上起火時她已有了身孕,驚嚇之下小產了。她小產后崩漏,需止血,可身上燒傷要想恢復,又需活血,神醫為了救她委實耗盡了心思。
后來雖救活了,可她這身子便破敗了,只能常年服用各種大補之物來補血,續命。
他說的大致是實話,但她不是在船上被燒傷,而是在定國公府的莊子里。
慶明帝拍著陳蔓的后背,輕聲安撫,見她不吐了,又遞過去鮮花茶。
阿蔓之前喝這藥也容易吐,只是今日格外厲害。
陳蔓握著杯子的手在發抖。
怎么辦,只要他在她身邊,看著他,她便覺得惡心,無法抑制。
可慶明帝還在看著她……
陳蔓穩住心神,將杯盞內的茶水一飲而盡,壓下胸腹內洶涌的厭惡。
她抬起頭,手里還握著杯盞,“我真的喝不下。”
阿蔓眼圈泛紅,也不知是嘔吐的緣故,還是在撒嬌。看她這般委屈,對他似乎隱隱有了幾分信任,慶明帝很高興。
他將杯盞從她手中接過,放到桌上,“既然不想喝,那便不喝了。”
他現在,要的是她對他的信任和依賴。
他要徹徹底底占滿她的心思。
接下來一整日,慶明帝都陪著陳蔓,與她說話,給她講有趣的故事。
她問什么,他都耐心給她解說。她想要做什么,他都順著她。
雖則她還是戒備他,不肯與他同榻而眠,比起昨日卻是好上許多。
慶明帝第二日早朝時,朝臣們便發現今日的皇上心情很好,處事頗為寬容。
只是觀皇上今日穿的朝服冠冕,委實算不得整齊嚴謹。皇上歷來對自己要求嚴苛,在儀態儀表上更是不容有一絲不妥。
可今日,怎就這么不講究了呢?
下朝后,慶明帝吩咐趙宸去御書房,將一堆的奏折推給他,“這幾日還是你來批閱,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再去坤寧宮問朕。”
趙宸應下,問道,“母后可是好些了?父皇看著心情不錯。”
慶明帝眉眼舒展,“今早朕來早朝,你母后主動服侍朕穿戴,這還是破天荒頭一回。”
想必她是以為,為人妻子便要服侍夫君穿戴衣裳吧。雖說她做的生疏,他卻高興極了,連氣息都要放輕了,生怕打擾到她。
他彼時切切實實覺得,她是他的妻子。
趙宸笑道,“母后自然是賢惠的。”
慶明帝頷首,“你說的是。她天性便是賢惠懂事。”
話落,他又覺得自己與兒子說這些不妥,清了清嗓子,“你批折子吧。”
負著手離開了御書房。
趙宸看著慶明帝那輕快的腳步,眸中盡是思量。
皇后當真是什么都沒記起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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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蔓用過早膳后,在殿里呆了許久,又在花園里呆了一會兒,便問麥冬,“皇上什么時候回來?”
麥冬從未見過皇后如此主動問皇后,看來皇后失憶后,對皇上倒是關心起來了。
她笑道,“回娘娘,皇上下朝有早有晚,想必也快了。或者,奴婢差人去問問?想必皇上聽了也是高興的。”
陳蔓搖頭,“不必了。我去迎他。”
說罷,她起身往宮門的方向走。
麥冬臉色大變,她不敢攔,可又不敢不攔,撲通跪到地上,“娘娘病體初愈,萬不可勞累。您若有個閃失,奴婢萬死難贖!”
陳蔓回頭,頗奇怪地問,“我只是出去尋皇上,有何勞累的?”
“后宮很大,您若步行怕是辛苦。”麥冬忽而神色一定,“娘娘出門須備轎輦,只是咱宮里不養太監,備轎輦需要些功夫,娘娘要稍等片刻。”
陳蔓哪里不知道麥冬打的是什么主意。她是要趁機給皇上報信吧。
“好,你去備轎輦吧。”
“是。”
麥冬福福身,快步去打開宮門,對外面守著的侍衛說了幾句。
侍衛也是臉色微變,疾步離去。
慶明帝在到坤寧宮的半道上,便聽侍衛來報。
他臉色乍然煥發光彩,“皇后說要來尋朕?”
“回皇上,正是。麥冬姑娘說,皇后娘娘在宮里等了許久不見皇上,便想出來尋。”
侍衛沒想到皇上是這個反應。他們只是怕掉腦袋,因為皇后一旦不小心接觸了外人,他們這些侍衛絕無活路。
慶明帝輕抿薄唇,一撩龍袍,疾步往坤寧宮掠去。
阿蔓一直在宮里等他,阿蔓等不及了要來尋他。
一路上,他腦海中只想著這個。
他推開坤寧宮的門,便見陳蔓站在宮門前的影壁旁,清瘦瑩白的臉仰著,靜靜看著他。
“阿瑤。”他站在宮門口,享受著她期待的目光。
陳蔓道,“我想出去迎皇上,他們說要給我備轎輦。”
她臉上有幾分惋惜,“皇上,我若是在宮門外等你,便能看見你回來了。”
慶明帝喉嚨滾動,“好,那你以后便在宮門外等朕。”
他盼這一日,盼了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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