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天擎去樓下付費了,楚聞夏有氣無力地坐在候診室中,旁邊是兩個聊的唾沫橫飛的大嬸,前面兩個小男孩正在玩球,玩得興起,皮球撞在她的額頭上,她微微睜開眼皮,又難受的合上眼。
“咿,她不動了哎。”
“會不會是死了?”
“不會吧…”
模模糊糊聽到前頭兩個小家伙在小聲的議論她,她微微勾起一笑要是在平時,她準會突然睜大眼睛,生龍活虎的做個鬼臉可是現在,還是算了吧。
燒的更厲害了,意識模糊,渾身像是要飄起來了嗎似乎下一秒,就要與嫦娥月球相會。
“她一動不動哎”
“我們試試吧。”
這兩個小家伙看起來求知欲很強,在對她的生死做了一番假設后,用實踐來校驗假設,氣球又砸了過來,正中額頭。
以他們的力道,要是僵尸都要被砸的嗷嗷叫了,更別提她這個大活人了,可是好在她這個活人現在又是手軟腳軟的,睜開眼后,兩張嬌嫩相似的小臉蛋興致盎然的抵著下巴趴在椅子上瞪著我,鼻子相同,眼睛相同,竟然是一對淘氣的雙胞胎。
她忍俊不禁,心情愉悅了幾分,湊上前去沖他們狡黠的笑笑,微微拉臉虛張聲勢:“我是不是長得很像籃筐?你們兩個小家伙砸了我兩次。”
兩個小家伙瞠目結舌,無辜的沖她眨眼,精靈卻純凈,其中一個比較機靈,馬上接口說:“姐姐就算是籃筐,也是最漂亮的籃筐。”
.楚聞夏哭笑不得,可最后還是呵呵笑出聲來,實在是太可愛了,她下意識抬頭掃了一眼嘈雜的人群,笑容突然僵在了臉上,甚至忘了呼吸。
歡樂總是太短暫,痛苦無處不在。
她木然坐在人群中,冷眼看著已步入卻風韻猶存的她,一身質地上好的大衣外套,拎著皮包,原來的長發剪短了,梳著齊耳短發,貼心的和方菲說著話,拍打著她的肩,一副慈祥的后母樣。
五年了,她的嘴巴五年沒有吐出“媽媽”兩個字,恨著她,避著她,五年后,她們塵歸塵土歸土,她已經重新進入母親的角色而楚聞夏,也假裝命中不曾有她。
而五年前親自飛揚的美少女方菲,燙著時下的流行卷發,黑發染成了棕色,仍舊是柔弱惹人憐的模樣,卻失去了幾分記憶中的純真。
年少時,她常常摟著單薄的方菲自嘲:“菲菲,我們可真是傻姑娘。”
可笑的是,最后才猛然發現,傻的其實只有她而已。
她的身體在燃燒,靈魂也在接受煎熬。過去五年,她一直在想象她和她,還有他,又有怎樣的重逢?她又該如何表現,憤怒?抑或憤然離開?
答案都不是,她只是僵硬地坐在這一方人群中,任由人群將她掩藏,做一個冷眼旁觀者,看著她們幸福的上演繼母女情深。
猜不到,人生中終究是猜不中謎底的。
她苦笑。
心卻撕痛起來。
狠狠地撕痛起來,她卻終究倔強的一滴眼淚都沒有掉下。
冷天擎陪著她吊鹽水,她十分過意不去,而他安之若素,買了一份報紙就翻看起來,氣定神閑的模樣,是世外高人的做派。
許多問題憋在心里,終于有憋不住的時候,她腦中千回百轉,還是守住了那份好奇心。
回到房間躺下,楚聞夏就再也睡不著了,無聊的望著窗外漸漸垂下的暮色,這里的暮色沒有自己家的岑寂,無處不散發著野性的蒼涼之美。她想起了那個漆黑的夏夜,她坐在無人的深林深處,苦苦尋找北斗星的蹤跡,大喊大叫,以為自己再也不能活著出去。
四周隱隱約約有凄厲的狼嚎,還有唧唧蟲鳴,她嚇得渾身發抖,胡亂的喊著她爸的名字,抱著膝蓋嗚咽:“爸爸……媽媽……”
她拼命的喊著:“媽,媽,我害怕,媽……”
.可是她媽聽不到,千里之外,她安然睡在另一個男人的臂彎里,她聽不到她的呼喊。
后來冷天擎如天神般出現,她撲到他懷里嚎啕大哭,他輕柔地拍著她的肩,她才拋卻了一些被遺棄的傷感。
十幾歲以后,楚聞夏開始愛恨分明,對“媽媽”兩個字棄之如敝屐,因為她對她爸的背叛,而十八歲的那一夜,還有她爸離她而去的孤獨的十九歲,她終究還是認識的她是需要母親的,很想聞聞她身上好聞的味道,好好的哭上一回,可她,已經離開她五年了。
她嘆了口氣猛搖頭,想要把腦子里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甩出腦海,這下子頭更暈了,閉上眼睛暈乎乎了一陣。
晚飯的時候,她聽到廚房有動靜,走出去才看到,冷天擎手忙腳亂的在煮面條,菜葉被他扔得七零八落的,好像經過一場大戰。
他頭發都亂了。
楚聞夏撲哧一笑,總算發現這樣驕傲的男人,也有低下他高貴頭顱的時候。
“出去吧,我來,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這回他倒是聽話,只是神情有些扭捏,放勺子的動作倒是出奇利落,看來早想解脫了。
水煮沸以后,她麻利的下面,而身后,冷天擎一直沒走,靠在廚房門口。
“聞夏,我跟你商量個事好嗎?”
“啊,你說”
“你以后能不能動不動就離開,這樣就沒人給我做飯了。”
楚聞夏愣了愣,啞然失笑,回過頭來看著冷天擎,卻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但他仍舊用他殷切的黑色眼睛直直的凝視著她身上,像帶著電。
“可是,家里不是有劉嫂嗎?”
“額…這個…反正我就是想吃你做的東西,好嗎?”他在后面近乎哀求。
“好…好啊。”她心一亂,胡亂答應下來。
沒想到自己離開會給冷天擎帶來這樣的陰影,楚聞夏有些心疼。
晚飯的時候倒是聊開了。
“聞夏”
“嗯?”
“你的廚藝是跟誰學的?”
“我爸爸,我爸爸以前是酒店的廚師,他平常沒有事情干的時候,就鉆研菜譜,因為他的幸苦鉆研,所以最有口福的人反而是我,在家的那幾年,我可是白白胖胖的。”
“現在瘦多了。”
楚聞夏咬著筷子,有些納悶,抬眼看著他:“你…你怎么知道的?”
他吃了口面,還喝了口湯:“照片上看到的。”
“哦”楚聞夏的臉再度燙起來,她家確實擺著不少她小時候的照片,想必他都看到了。
“聞夏?”
“啊?”
“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問你。”
“你問吧。”楚聞夏心說我也有很多問題想問你來著,而且問題太多,都不知道該先問哪個。
“你爸…去世后,你媽為什么一直沒有出現?”冷天擎蹙眉看著她。
問題一說出口,楚聞夏渾身一震,往事有些難以啟齒,蒙著骯臟的灰,有時候實在是不愿意再回憶它,她在心里重重的嘆了一口氣,鄭重的放下筷子,整理了思路。
“沒什么,她就是…跟別的男人走了而已。”說到這里,她就覺得倍感痛苦,雙手交握,指甲泛白。
冷天擎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
楚聞夏蒼白一笑,心卻緊緊一揪,那種頹廢幾乎要擊垮她:“今天我看見她了,可是她卻沒有,她應該決定讓這件事情永遠爛在肚子里,忘掉它然后重新開始。”
她禁不住苦笑一聲:“要忘記一切,那就必然要斷掉一切相關的回憶,比如……我。”
冷天擎的眼神已經流露出不忍而她低頭含了一口冷粥進嘴,試圖將嘴里的苦澀沖淡些。
“她說她是不得已的,她說我是她最愛的女兒,但是她太愛那個男人了,愛到小心翼翼,,很幸苦,讓我同情她。”
“可是誰又同情我呢…”楚聞夏低頭輕聲哽咽,一滴晶瑩剔透的東西墜入了粥里,心潮實在難以平復一下她撇撇嘴急急站起身,轉身想要奔回房。
手突然被緊緊握住,而后身體被一股力量扳過來,順勢一拉,她整個人栽進了一個溫暖的胸膛,他雙臂緊緊環住她,由不得她離開。
她愕然到大腦茫然空白,僵硬的身體被他的雙手禁錮著,像是被施展了魔法,忘記了動彈。
他在她耳邊輕嘆一口氣,三個字溢出口。
“對不起。”
“你為什么要跟我說對不起?”
“因為我也想甩掉過去,重新開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聞夏,我做過很多錯事,所以努力改過,但是現在,我只想讓你知道,我對你不是同情,是其他的東西”他的話一個字一個字躍進她的心,讓她的心弦毫無征兆的劇烈一動,那是蠱惑的力量。
她想她又走進了他為她筑起的一個迷宮,她原地徘徊,找不到出口,只感到天旋地轉。
而她又甘愿沉淪在他的溫柔中,不愿清醒。
她幾乎難以抵擋這溫柔中帶點傷感的低沉嗓音,似乎具有顛覆的力量,就在同時,她的心猛地一悸動,鼻子有些發酸,連忙低下頭說道:“那個…我…我去洗碗了。”
然后她逃也似的離開他,以及羞紅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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