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一劍吞鴻 > 458章 明學正意,踐履星辰(下)
  自古以來,子從父業大有人在。

  劉懿的父親劉權生,非常擅長計套連環,他在用計時往往大計套小計、一計連一計,讓對手顧之不暇,劉權生對待本家劉氏時,將這一點發揮到了極致。

  劉懿作為劉權生的獨子,又在劉權生的耳提面命下成長,自然繼承了劉權生絕大部分的做事風格。

  他想到了黃殖會逃跑,想到了自己可能會撲空,想到了大造聲勢打草驚蛇,自然會留下后手。

  夏瞻對劉懿的后手十分感興趣,“小子,你究竟在黃家投敵一事上,做了什么手腳?”

  劉懿神秘兮兮地說,“不可說!不可說!”

  夏瞻輕哼一聲,孩子一般斗氣,不理劉懿了。

  劉懿對當晚的凌源山脈之約和派人假意投誠一事,當然不能透漏給任何人,他便插話道,“即使我沒有后手,黃家在太昊城,也不會善終的。”

  “哦?”夏瞻也沒有繼續追問,笑問,“此話何來?”

  劉懿目光悠遠,“有矛盾必然有爭斗。黃殖愛財,江鋒求財,有了一個‘錢’字夾在兩人中間,黃家在太昊城的路,只能越走越窄,江鋒酷烈,黃殖哪句話說不妥,江鋒來一個殺雞取卵,也不是沒有可能。”

  夏瞻漫不經心,“黃家以財起家,有錢時江鋒拿他黃殖當個寶,沒錢時只會棄之如敝屣,黃殖啊黃殖,你下了一手臭棋啊!”

  一老一小,相視而笑。

  夜風吹過,夏瞻微覺發涼,他打算喚上劉懿打道回府,卻發現劉懿仍在一旁發呆,定睛細看,少年深邃的眼眸里,盡是茫茫殺氣。

  老爺子聯想到劉懿不可告人的后手,背后一陣發涼,“小子,你這后手,恐怕不止針對黃家吧?”

  劉懿回神,繼而道,“此計若成,江氏危矣!”

  老夏瞻眉頭一皺,輕輕搖頭,提醒道,“你真以為蔣星澤是個只吃飯不拉屎的廢物?在獵人面前耍心機的獵物,往往沒什么好下場,到時賠了夫人又折兵,可就不好了!”

  劉懿干笑一聲,目光飄渺,“富人家的孩子想要富貴一生,不敗家產即可。窮人家的孩子想要揚名立萬,得學會賭吶!”

  “你爹是酒鬼,你是賭徒,你還真是,子承父業呢!”老夏瞻撣去褲腿灰塵,微笑道,“劉權生以名利做酒,你以富貴為注,賭的都是人生得失啊!”

  “前輩,我和我爹可不一樣!”劉懿輕笑,“棄燕雀之小志,慕鴻鵠以高翔,晚輩要玩,就玩大的!”

  兩人正在閑敘之際,一陣急促馬蹄之聲從遠方傳來。

  “凌源郡府記事掾曹治,奉命接掌豐毅縣,速開城門!”

  曹治能夠與劉懿腳前腳后到達豐毅城,很顯然,這并不是巧合,而是早有預謀的。

  聽完此話,劉懿起身,“走吧,夏爺爺,咱們回平田軍吃肉喝酒去!”

  “曹治剛毅酷烈,他一來,黃家在豐毅縣積攢的人脈和商鋪,怕是要煙消云散了!”

  夏瞻緩緩起身,笑罵道,“臭小子,白白遛了老夫一趟,早知如此,我就不多管閑事了!”

  劉懿無賴一笑,“幫夏爺爺活動活動手腳,回去也好多吃點肉!”

  兩人邊走邊聊,漸行漸遠,一如走了就無法回頭的人生路!

  ……

  萬里江天遼闊,一村煙樹茫茫。

  塞北的遼闊,足可養三千豪氣。

  若真論起來,豐毅城與凌源城兩城相隔不遠,快馬加鞭一日即到。

  可在歸途中,夏瞻和劉懿卻行走的極為緩慢,倆人走走停停,悠然自得,好似賞秋景的旅者。

  走在鄉野之間,劉懿時而向路邊農戶問問收成、時而問問冷暖,幾番跑動,倒把自己累的氣喘吁吁。

  此刻,兩人小憩樹下,老夏瞻一邊揉捏雙腿,一邊張口問道,“小子,你又不是郡守,體黎庶情作甚?”

  “平田三載,數千將士埋骨他鄉,總要替他們問一問平田到底有沒有給鄉親們帶來好日子。”劉懿拾起一把泥土,慢慢看著其從手中流逝,眼中沒落一閃而逝,“回去后,也好去望南祠陪他們說說話!”

  逝去的青春,最難追悔;逝去的英雄,最難吊唁。

  一想到此,夏瞻也不禁贊嘆,“禁私倉、收大田、均分地、斷買賣,勸課農桑,興富民之本。小子,不得不說,你和你的平田軍,著實造福了一方百姓啊!”

  “夏爺爺您謬贊了,除了收世族之田,其余的事兒,都不是晚輩做的。”

  劉懿對夏瞻的稱贊不能慨然受之,如實答道,“晚輩耗費三年,行遍了赤松、遼西、彰武、華興四郡,也僅收了趙家、公孫家、樊家的田地,遼西和赤松兩郡,更是一無所獲,倒是白白犧牲了將士性命,實乃晚輩之過。哎!先死的還有人埋,我們這些后死的嘛,只好任由自己躺在那兒了,也不知自己會被實力強大的江鋒弄死在何處。”

  “小子莫要妄自菲薄,赤松郡開大河,太白山智退苻文,遼西郡收降四將,伏靈山計斬群小,再加上你這身致物境界,你若是我兒,老夫做夢都能笑醒。”

  夏瞻輕揉劉懿腦瓜兒,說道,“況且,有些人的命運是生來注定的,誰都無法改變。他們注定為天下貧苦百姓幸福而死,算是英雄!”

  “哈哈!老爺子的話,晚輩贊同一半。”劉懿側臉,神色中透著堅毅,“我信他們是英雄,我更信,人,定勝天。”

  夏瞻沉吟了片刻,抬起頭望著劉懿,挑眉問道,“小子,聽夏晴講,當初你本想做個酒樓掌柜,可為何卻入仕了?”

  “人嘛!總是會變的。”劉懿哈哈一笑,“以前覺得做掌柜其實很好,日進斗金、吃穿不愁。后來覺得,自己吃穿不愁不算好,天底下的人吃穿不愁,才算沒白讀書。以前覺得做掌柜手底下管了十幾號人,那便叫權傾天下,后來覺得,進廟堂執掌公器,縱橫睥睨、揮斥方遒,才算不負此生。人嘛!長大了胃口總是會變的。”

  “胃口可以變,初心不能變,變了的話,人活著也就沒那個味兒了!”

  夏瞻眼看遠方,秋葉片片落下,好似無根浮萍,“你還小,當此大任,當學會慎獨啊!”

  劉懿努了努嘴,不以為然。

  老夏瞻見狀,哈哈笑道,“我的老師蔣懷堯在未成名前,曾在薄州寒楓寺下結廬而居,有一天,他看到一群群的信徒都朝山上走去,原來嘉福寺在曬藏經。傳說曬藏經的時候,如果風從經上吹拂而過,人繼承這種風,能夠消除災厄、增長智慧,因此,聞風而來的人不斷地涌向山上去。老師探得情況后說‘我也要曬藏經’,而后就袒袍露肚的躺在草坪上曬太陽,很多要上山的信徒看到了很不以為然,實在太不雅觀了,紛紛認為老師這樣做失了威儀。”

  夏瞻深深地看了劉懿一眼,接續說道,“寒楓寺的老主持聽聞此話,笑著嘆道‘心中藏經,才能生出萬法’。”

  聰明人一點既通,劉懿瞬間起身,緊正衣冠,拱手正色道,“不忘初心,方得始終,晚輩受教。”

  “我乃山野村夫,與老夫相處,莫要太過拘謹。”

  劉懿眼睛瞇成了月牙,“大智慧往往在山野,大人物往往是村夫。”

  夏瞻拍了拍旁邊的枯草,要劉懿順勢坐下,而后正色說道,“小子,有些話,今日要與你說!嗯…,認真的說!”

  一直以來,老夏瞻對任何人都是不冷不熱,今日卻難得打開了話匣子,肯一吐真言,不禁讓劉懿大為激動,趕忙拱手說道,“多謝前輩賜教,晚輩洗耳恭聽!”

  夏瞻擺手道,“賜教算不上,一些江湖經驗罷了!”

  劉懿道,“經驗更好!晚輩缺的就是經驗。”

  夏瞻道,“小子,你認為,天子為何一定要鏟除世族?”

  劉懿不假思索,“族權大到可以制約皇權,有分裂天下的危險,當然要鏟除平定。”

  夏瞻點頭,繼而問道,“那么小子,你覺得在這場皇權與族權的爭斗中,你是個什么角色?”

  夏瞻看了看劉懿,繼續說道,“是執棋人,還是棋子,又或是,棄子?”

  劉懿揉了揉鼻子,看似隨意地問道,“此話從何說起啊?夏爺爺。”

  “你個小鬼精,少與老夫在這兜兜轉轉。難道你不覺得,你這五郡平田令和平田將軍,來得太過輕而易舉了么?”

  老夏瞻臉色一沉,道,“自古君王薄情寡義,為何陛下與你一面未見,便會委以重任?你當真以為長安那位天子與你爹的君臣之情,如此值錢?又或者說,你認為這世上聰慧絕倫的少年,僅有你一人?”

  劉懿也曾想過這個問題,想過天子可能在危機關頭殺自己以平天下世族之憤,不過,他一想到他是受他父親引導入仕,這顆心便安定下來。

  虎毒不食子,更何況劉權生這種仁義之人呢!

  不過,夏瞻這個毒辣的問題,劉懿的確無法回答。

  他吞吞吐吐,勉強說道,“平田之時,晚輩尚幼,雖承五郡平田之名,但一應大謀大斷,皆為父親操持定策,五郡平田令名雖在我,實為父親啊!”

  夏瞻不屑,“這是個什么蹩腳理由?陛下若想啟用劉權生,何須繞這么個大彎彎?還是那句話,你真以為你爹的交情,能讓天子任命一個還未及冠的少年揮天下平田第一刀?”

  劉懿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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