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一劍吞鴻 > 433章 大真若屈,大辯若訥(自傳)一
  寰宇縱有千般色,不敵一嘴吃遍天。

  我姓方,單字一個顗,取莊重恭謹之意。

  每每夜深人靜,我在望南樓和郭遺枝、苗一鳴那倆老小子觀月偷酒時,我總會竊喜,大先生為我取名方顗,簡直堪稱是神來之筆。

  看看!你們看看。

  看看郭遺枝和苗一鳴那名字,一個意取‘遺枝撥盡根猶在’,一個意取‘一鳴驚人沖破天’,想來想去,都不如我這個‘顗’字來的簡潔隱喻。

  但酒終人散,兀自獨處,內心深處的一個聲音時常會告訴我:一個名字,并不會改變你的人生,你想要出人頭地,想要揚名萬世,還得靠自己。

  在十九年前,一個花香馥郁的盛夏,我娘寶釵斜墜,用勁兒那么一嚎,我便呱呱墜地,跟著娘一起嚎了起來,從此,人間多了我這么一個算不得天才的天才。

  我的本名并非方顗,我那爹娘是老實本分的農戶,沒讀過什么書,又沒錢去請一位引經據典的好先生,只能像萬千貧戶一般,隨隨便便給我取了個名字,叫方瓜娃。

  據娘說,在我會爬以后便淘氣頑劣,就連晚上睡覺都沒法兒消停,折騰來折騰去,著實是擾人生厭。

  當年,大先生從長安歸來后,在城北開子歸學堂,免費傳道授業,爹娘為了不誤農時,便把我送去了學堂,在大先生堂下澹然讀書的同時,順便蹭吃蹭喝,細算起來,大先生不僅是我的恩師,更勝似我的恩父。

  兩年過去,在識了幾個大字、悟了幾點淺薄的道理后,我決定重新為自己起一個橫禪豎道的名字,畢竟‘瓜娃’這倆字兒,將來闖江湖,總是會讓人看扁了一頭,有哪個大俠會被人家‘瓜娃’‘瓜娃’的叫著?

  帶著這樣的名字出去,豈不是惹來一陣肆無忌憚的哄然大笑?

  不行,這么跌面兒的名字,絕不是我能擁有的!

  我征得父母同意后,尋到了大先生,大先生蘸了點墨水兒,思索片刻,便為我賜名‘顗’。

  我欣喜若狂,靜如江水,淡泊明志,好一個動中取靜。

  那一年,我發誓:方顗這個名字,總有一天,會響徹天下。

  春華秋實,日子不抗混,我轉眼間便在學堂混到了一十有三,比我小了幾歲的劉懿、王三寶,已經陸陸續續展露頭腳,而我卻仍在學堂里讀那些個圣人的道理,漸漸地,我開始變得浮躁,越發渴望外面的世界。

  畢竟,書里寫的,哪有人間經歷的精彩!

  我知道,我并不像劉懿那般好學有才思,能馳英華于早年;也不像王三寶那樣少有聲名,文藻宏麗;更不像應成那樣,出生優良,家境優越。

  說到底,我只是一個祖宗幾代扎根在土里的、普通農民家的普通孩子,憑我一己之力,牽不起滔滔江水,也卷不來萬丈青山。

  哎!枕頭里藏滿了發了霉的夢,夢里堆滿了得不到的春天吶。

  大江日夜向東流,我就在這樣急于求成的渴望中,每日默默啃著干餅,度過了我在子歸學堂的每一天。

  ......

  六年前的凌源城,那可是老劉家的天下,大先生雖是劉氏血親宗族,卻因志不同道不合,被視為如同劉氏家族棄子,無法借力。

  而世族素來注重家族傳承,但凡需要選拔任用的官員,基本都出自世族子弟,直言不諱地說:寒門在世族把持的地方,就如一只飛蛾,根本難成大氣,甚至難以生存。

  我也是茫茫寒門中的一份子,所以,我想要在華興郡占有一席之地,那更是癡人說夢。

  當時的我,反復思量,終于找了個契機,尋上了大先生。

  那天,我借著月色和學堂內微弱的油燈,同大先生促膝長談,在大先生面前,我沒什么可藏著掖著的,直說道,“恩師,圣賢之書固好,可讀一輩子也讀不來人間太平,倒不如學以致用來、出去闖闖的干脆。”

  “哦?”大先生看了看我,笑瞇瞇問道,“那,這些年,你方顗都從書里讀到了什么?”

  我有些神采飛揚,挺直腰桿,激昂說道,“堂堂丈夫,七尺之身,當遨游天下,入定社稷,預誓河山,衣錦還鄉,開宗立廟,帝王將相,寧有種乎!”

  我越說越來勁,最后竟激動得流出了眼淚。

  “你非天資卓絕之子,潦草棄學,容易誤入歧途。即使天資卓絕之人,也需要小有所學,方能入仕安民。”

  我愣住了,吐了口氣,蔫頭耷腦,泄氣了。

  大先生溫柔沉默,復開口說,“讀書可明義,在這里再多讀上兩年書,涉獵些文史,打好了文人的底子,再出去也是不遲的。況且,如今局勢不明朗,你一個小小雛鳥,恐怕會折戟沉沙啊!”

  面對大先生的委婉挽留,我顯得有些執拗,爭辯道,“大先生,學生不是迂腐騰騰的讀書人,事事要講規矩講道理,天下也沒這么多規矩道理好講。所以,在我這里,并不是書到用時方恨少,而是船到橋頭自然直!”

  大先生看著我,言真意切,“江湖險惡,人心復雜,就怕你如此草草出去,換得空手而歸啊!”

  “大先生,今日之華興寒門,想要出得來貴子,難于上九天攬月啊!”我微微哀嘆,決絕地道,“想要成績一番功業,只能看看華興郡外面的世界啦!您不是也說過,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我想出去看看。”

  “也好!也好!”大先生微微沉默,笑著對我點了點頭,“倘若倦了,記得回家!”

  我叩首拜別,“大先生,保重。”

  出門之際,身后傳來大先生空嘹之聲,“前路漫漫,莫怕無歸期,莫怕空歡喜,莫怕折了英雄脊!”

  當時的我點了點頭,你的臨別寄語,晚輩記住了。

  ......

  說實話,當爹娘送我走出華興郡,官道上僅剩我一人之時,我便失意神衰,我還真沒想好要做些什么,或者想做些什么好!

  我漫無目的的來到官道旁的一處茶館,好心老板見我窮酸,便把我安排在角落里,給我遞了一壺用茶渣泡開的涼茶,道謝之后,我坐在一旁聽著南來北往的路人閑聊,一個人喝得津津有味兒。

  林外風聲颯然,忽然間,我聽到林中一陣瑣碎的腳步聲,還沒等起身探查,一個與我年紀相仿、穿的比我還窮酸的少年,如幽靈般出現在我的面前。

  “兄弟,兄弟,快!快快快!給爺口水喝。”

  那少年還不等我答應,便徑直坐在了我的旁邊,他端起我的茶碗,一飲而盡,毫不客氣。

  “哎哎哎?我說你這廝,好不禮貌。”我心有不悅,用手敲了敲桌子,斜眼瞪著他道,“桌是小爺我的桌,茶是小爺我的茶,小爺準你喝了么?”

  “唉唉唉?兄弟說這個就見外了哈。”這少年似乎有些自來熟,看我面露不悅,趕緊一飲而盡,打起了哈哈,“路上行人是一家,討你口茶,便算交上了朋友,也算是緣分。將來若有機會,互通有無,豈不秒哉!”

  說完,他便用奇怪的眼神盯著我看,好似在說:你這種行為一點都不英雄氣概,相反還很刻板迂腐。

  我表情愕然,沒想到世上的言語,居然還可以這么輕佻地說。

  原來,蹭吃蹭喝也可以蹭得理直氣壯,不,堪稱氣壯山河!

  見那少年笑嘻嘻地又倒上了一碗,我下意識坐直身體,開口問道,“兄弟,你好端端的官道不走,咋從林子里竄出來了?”

  “這個嘛!哈哈,修行好似鑄劍,采銅、煉錫、造爐、鑄劍,鑄得不好,又要從頭來起,少說也是兩三年的事。很多人活不到這么久,終成終生之恨。”

  這段話說的我莫名其妙。

  少年一飲而盡,對我大咧咧笑道,“走大道就好比一本正經的鑄劍,而我去走小道,便屬于另辟蹊徑,向天求劍,時間長久,自然能得老天垂青啦,這是高深的法門,你不懂!”

  “呸,你這是什么狗屁邏輯。”我亦笑罵回道,“照你這么說,我爹娘春秋去凌源山脈中采藥,走的盡是小路,豈不早就得道成仙了?”

  “不信拉倒!”那少年一帶而過,對我眉開眼笑,“我叫江流兒,方圓十里八村的山頭,我都熟識,現在我也就是年紀太小,資歷人望不夠,等到加冠之年,繼承家族產業,小爺我一定報了今日你這一水之恩。”

  眼前少年的笑容,如春日朝陽,讓我心中一暖。

  我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一番,那股神氣活現的模樣,還真像權貴子弟。

  于是,我轉頭問向老板,“店家,請問這附近人家幾何啊?”

  店家早就聽到我倆所言,見我提問,他哈哈一笑,“沒村沒人,有山,沒頭兒!”

  我怒視江流兒,“靠,你騙老子!”

  誰知江流兒不退反進,故作驚詫地道,“哎哎哎?兄臺,此話不對哈。”

  我努嘴道,“怎么不對?”

  江流兒一本正經地道,“心中有山,則見山是山,心中有水,則見水是水。心中無山五水者,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

  還沒等我說話,店家先不樂意了,他瞧著桌子,冷哼道,“呦,您這意思,我是個心里啥也沒有的白癡唄?哼!看在你這句話的份兒上,告訴你們,這壺茶,你們得付錢!”

  江流兒攤了攤手,瞥著我道,“我沒錢,他有!”

  我氣得差點掀了桌子!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