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一劍吞鴻 > 294章 蔓草縈骨,拱木斂魂(上)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萬里山河,異域卻同聲。

  漢歷十月十五,在一片坦途、四野皆闊之地,劉懿胯坐賽赤兔,一馬當先,縱情馳騁在赤松荒野之間,身后,二百騎塵土飛揚,氣勢如虹。

  快哉長風,梟馬奔騰,追云逐野,一泄奔流千萬里,氣與天地共潮生。

  公羊寨、扶余城、寒楓寺、天池。

  江瑞生、苻文、荀庾、寂榮。

  隨著平田軍離開寒楓寺,平田軍在赤松郡的一行,終于徹底結束了!

  赤松郡的好與壞、悲與歡、喜于憂,也都告一段落了。

  歷時十日(漢歷十月二十五),二百騎風馳電掣,一路南下,奔至遼西郡的治所,陽樂縣。

  對于陽樂城,劉懿并不陌生,年前,劉懿隨東方春生、死士辰,把這里攪了個天翻地覆,殺金昭、誅樂貳,從此,遼西郡換了天地,百姓們過上了太平美滿的幸福日子。

  短短不到兩年,故地重游,物是人非,引得劉懿心中無限感慨。

  日子不抗混吶!

  在陽樂城北,劉懿與李二牛所率一百騎兵會師后,就地依山扎營。

  劉懿安排好一應巨細,便回到中軍大帳之內,獨坐帥案沉思。

  近些日子遠離朝局,只顧參悟《樂子長記》中所記龍珠操控之法,對于政事,自己思之甚少,近幾日重新踏上平田之路,思緒和思路才緩緩回轉。

  幸好李二牛十日一信報平安,才讓劉懿能夠準確地掌握遼西郡的信息。

  李二牛在信中告知劉懿,新任的遼西郡守謝安,正有條不紊的開展平田諸事,劉懿心中方定。

  看來,這位門高位尊的謝郡守,對平田的看法和政策的執行,是精準而正確的。

  看來,此一行后,薄州三郡,便算落定了!

  故地重游,劉懿自然感慨頗多。

  在這里,自己的亡師死士辰躲在水缸中除掉了金昭;在這里,自己曾虛張聲勢,嚇的樂貳差點肝膽俱碎;在這里,龍驤浮屠和羅月鐵軍,殺的武次軍丟盔卸甲;在這里,亂賊的尸體堵死了吉恩河的流水;也是在這里,劉懿第一次嘗到了世族的厲害,心里扎下了平世族以平天下的根。

  根深蒂固的那種!

  眼見帳外冬葉飄零,劉懿回過神,在他看來:遼西郡無世族,又是兵亂剛平,正是人心思定的時候,遼西郡原來的土地因為乞靈幫‘收春膘’,多有荒廢,這兩點先決條件,無形中為謝安平田提供了極大便利,使新任太守謝安有了更大的發揮余地。

  聽說謝安乃是太子的大師傅,太子又是天子劉彥的獨子,將來‘天’有不測風云,太子榮登大寶,下朝五公之位,定有謝安一席。

  至于謝安為何遭貶至此,劉懿猜測,定是犯了大錯或是參與了豪閥內斗吧。

  當然,神仙打架,不是自己這種終日謹小慎微的小白身所要關心的,自己目前所要做的,便是盡快拜會這位新晉郡守謝安,蓋上遼西郡守的大印,爭取趕在年關前返回凌源縣城,讓軍士們在家過個太平年。

  這少年劉懿慵懶地歪在案上,有些疲乏。

  他微微捏了捏絨絨的胡茬,夏晴那顆碩大的腦袋,又一搖一晃地浮現在自己眼前,劉懿嘿嘿一笑。

  自己以后再不能想的,便是遇事退卻。

  知命者不怨天,畢竟,最清晰的腳印,永遠踩在最泥濘的路上,前人既然給你鋪了路,你就要好好走下去。

  就算是入了地獄,我入的也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地獄。

  拼了!

  劉懿起身,借凜冷秋水洗了把臉,出門吩咐衛兵擂鼓聚將,不到半刻,喬妙卿、北尤皖、李二牛、王大力、云一、蘇地六人,列座中帳,嚴陣以待。

  看到隨自己出生入死一年的兄弟們,劉懿自然十分欣喜,他嘻嘻哈哈地與眾人互相寒暄打趣了一番后,才微微坐正,準備議事。

  坐下眾將亦腰背如松,表情嚴肅。

  劉懿輕輕敲了幾下桌案,正色說道,“諸位,本令一無家世、二無特長,全蒙陛下厚愛,得受五郡平田大任,實在赧赧。而今,薄州彰武、赤松平田之事已了,琴蟲已得,可謂平田過半,能有今日之果,全仗將士一心、官兵用命,本令在此謝過。”

  說罷,劉懿起身,對座下幾人莊重拱手。

  包括喬妙卿在內,眾人趕忙起身還禮。

  雖然劉懿仍為少年,還未加冠,可一年相處,坐下六人對劉懿的機警聰慧,早已佩服的五體投地,對劉懿背后的那股不俗力量,也是忌憚敬畏得很,此時,劉懿將功勞全部推給將士們,自己不受分文,這讓幾人更加感動。

  一番恭維謙讓之后,劉懿環顧一周,伏案而立。

  見他豪情壯志,蒼勁激昂地對眾人說道,“此行之后,本令決定上書長安,奏請陛下成立平田一軍,專司天下平田一事。諸位,太平盛世,大丈夫建功立業、封候拜將,就在此時啊!”

  這番話說的王大力、李二牛、云一、蘇地四人激動不已,像他們這種白身,出人頭地,不正是畢生追求么,于是,幾人紛紛離席拱手,宣誓效忠,“愿為劉大人效死!”

  劉懿心中滿意,微微點頭道,“此遼西郡平田有個結果后,我平田軍即將返程,值此最后一哆嗦,各位將士還要盡心盡力,不容絲毫馬虎大意啊!古往今來,馬失前蹄之事屢見不鮮,我等之前受伏之教訓,需常記在心啊!”

  “諾!”

  六人齊聲應允,就連一向不著邊際的喬妙卿,也嚴肅起來。

  劉懿這句話是沒有錯的,古往今來,大事喪身之人數不勝數,遠的不說,這一路遇伏無數,損失兄弟袍澤幾十幾百,無非‘大意’二字。

  劉懿回坐案前,下令道,“為便宜行事,本令重新明確職務,令,王大力為前鋒,云一為副將,統帥一百前軍。”

  王大力和云一兩人起身拱手,鏗鏘有力,“諾!”

  劉懿直視李二牛,“令,李二牛統帥一百后軍,蘇地為副將。”

  “諾!”兩人起身拱手。

  隨后,劉懿瞥向喬妙卿,溫聲道,“妙卿,你統帥三十名斥虎死士,負責大軍偵查警戒。”

  “諾!”

  劉懿輕聲宣布,“我統帥中軍一百,北尤皖為副將。”

  北尤皖英氣勃勃,起身拱手,“諾!”

  宣布完一干人事任命,劉懿環顧一周,打氣道,“諸位,一時強弱在于力,千秋勝負在于理,現在,我等手握大義真理,我相信,只要我等齊心用命,定會還五郡百姓一個好日子,建立不世功勛。”

  眾將異常激動,同心拱手道,“誓死追隨大人,建功立業,報效國家。”

  劉懿雄心勃勃,起身道,“今日,擦拭盔甲、磨亮刀槍、清洗馬匹,整肅軍容,三日后,高舉軍旗、昂首挺胸,進城拜會謝郡守。”

  諸人領命而去,獨留劉懿在帳內兀自愣神。

  坐了好一會兒,劉懿心思難定,索性尋到王大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討到那壇被王大力私藏下來的寒楓寺老酒,獨自一人出寨,策馬向北而去。

  賽赤兔風馳電掣,劉懿也就騎著賽赤兔短行了三四里路,便大馬側韁,下了官道。

  賽赤兔當真是日行千里的良駒,行在泥濘的山野小路上,坐于馬上的劉懿,竟絲毫不覺顛簸。

  稍頃,青天白日下,一片墳場陡然出現在劉懿眼前,那是劉懿南來陽樂縣路上發現的一處寂靜地。

  劉懿下馬取酒,徒步進入這片與周圍瑩瑩綠意極不搭調的墳場。

  墓群無人祭奠,已是一片荒涼,只有枯草、石獸而已,幾棵白楊樹在凜風吹拂下發出悲凄的聲響,那蕭蕭悲凄的聲調不禁使人愁煞,再配上殘缺不全、東倒西歪的墓碑,足讓人心生悲切之意。

  劉懿獨立寒階,隨意看了幾塊兒墓碑,沒一塊兒都做工粗糙、造型簡單,墓志銘上,生不同年、死卻同日,看來,這塊兒埋骨地與自己所想的一模一樣。

  這里埋葬的,是年前平定樂貳叛亂時,戰死的士兵。

  劉懿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他能想象到:士兵們全身衣服都沾滿了血淚和塵埃,樂貳兵亂結束了,但是回到故鄉也還會感到悲哀無比,只因為身邊袍澤再也沒有回來。在風風雨雨中,桃花開過了,梨花落盡了,寒食節也過去了,年復一年,有幾家的墳上會有子孫來掃墓呢?來來往往的東風就要手持著刀兒尺兒,精心剪裁出春天新的紅花綠葉,可這花花綠綠,也蓋住了那段誰也不愿再提起的往事。

  劉懿再次睜開眼睛,眼角似有淚花。

  一將功成萬骨枯,如今已經高高在上的蘇州牧啊,你會不會偶爾來這里,看看曾經與你一同奮戰的將士?

  遼西郡的參差百萬戶,你們又會不會記得這些為你們的自由獻出生命的無名英雄?

  劉懿放眼望去,一片殘垣斷壁,旋即自嘲一笑:人死如土,隱入塵煙,看來,世人的忘性,真的很大啊!

  劉懿拎著酒壇,隨意找了一塊兒墓碑,蹲在碑前,輕輕擦拭名字已經模糊的墓碑。

  一塊兒墳墓一個家,劉懿苦澀一笑,看來,這一壇酒不夠將士們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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