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一劍吞鴻 > 165章 佳節拾翠,流水隨春(下)
  歷史和文化,最為注重的便是傳承二字,江湖亦是如此。

  根據近百年的摸索,江湖名宿們紛紛斷定:若無機緣巧合或神功機巧,只有天動境以上的文人武人,才有窺探萬物、洞察方圓之能,而天動境界以下的文人武夫,便只能借助外力了。

  既然尋常的入境之人,都沒有探查危險的能力,那么,諸如刺殺探查這種事情的成功率,便大大提升了,這也是斥虎幫在江湖上混的風生水起的重要原因。

  死士辰當初選了《石鯨劍》,歸根究底,可能還是看中了第一招狂鯨探海能窺探方圓三里之物的能耐,畢竟,廣袤的視角,對一名職業殺手來說,至關重要。

  而隨著江湖浪起,廝殺不斷,赤羽金雕和寒羽白隼這等鳥中神品,地位自然也隨之水漲船高。

  就在劉懿不自覺的懷念去年和東方爺孫、一顯等人在萬佛山萬佛寺的那頓年夜飯時,內院大門口左側,藏在那里的、在燈籠映照下顯現出來的一個影子,悄然吸引了劉懿的注意。

  劉懿不想驚動那道影子,索性端起一碗酒,走到了塞北黎的身旁,哈哈笑道,“幫主,小子一無武功、二無彬蔚,幸得幫主賞識,得繼師名,小子僅以薄酒,敬幫主一樽!”

  塞北黎笑呵呵地起身,劉懿將碗低了兩指,兩人對碰,一飲而盡。

  就在塞北黎落碗之際,劉懿輕輕扣住了塞北黎的手腕,低聲道,“幫主,門口兒,是不是有動靜?”

  塞北黎尋聲側視,動心起念之間,一切情況盡在心頭,隨后,他白了劉懿一眼,大咧咧地道,“傻小子,不要故作神秘,那不就是個沒有入境的小娃子么!不要風聲鶴唳,去,將其趕走便是。”

  劉懿正要反駁,一向膽小的王三寶卻“啊啊啊”的驚叫不止,但見他起身指向大門,渾身顫抖、戰栗不語,眾人紛紛轉頭,也著實微驚了一下。

  門口站有一“人”,那人赤腳懸空、雙臂垂膝,衣衫破爛、披頭散發,兩手泛綠、面呈灰黑,胸前掛一破舊不堪的凈身神咒,手腕拴著兩條銹跡斑斑的細長鐵鏈,在紅色燈籠的映照下,詭異滲人。

  若是膽小的,定會以為這是幽魂厲鬼大年三十前來索命了。

  除了寥寥入境的幾人沒有駭遽,在座的,包括有頭沒腦的喬妙卿,都悄悄地躲到了劉懿身后,不聲不響,用手捂著眼睛,僅僅留了一條小縫兒,偷偷地瞄著。

  那非人似鬼之物,見到眾人驚恐,嘴角露出了不易察覺的得逞陰笑,他更加得意忘形,過膝的雙臂微微動了一動,隨之晃晃悠悠地向內院飄了過來。

  劉權生瞧見,“嘿”了一聲,怭怭拍了拍劉懿,輕聲道,“兒子,去!給他一腳。”

  劉懿面部僵硬,嘴角微微抽搐,機械地轉頭看向劉權生,“父親,這!”

  “無妨!去即可。”劉權生嘿嘿一笑,似乎對這家伙毫不在意。

  劉懿對他這位算無遺策的父親,深信不疑,咬了咬牙,鵝蛋臉漲的通紅,低頭閉眼,向那鬼影撲去,凌空一腳,鬼影“哎呦”一聲,跌坐在地,頭頂傳來繩索繃斷的聲音,內院墻外傳來了急促的、腳踩到雪的吱嘎聲,隨后立即又傳來栽到雪中的噗嗤聲。

  眾人細看,原來,虛空鬼魅,僅是墻外一個少年佇倚線繩,吊起了墻內的另一個少年。

  真相大白,喬妙卿這小嬌娘來了火氣,怒氣沖沖地跑向坐在地上的少年,張拳便打,卻被劉懿挺身攔了下來,喬妙卿推開劉懿,再要揮拳,卻見那坐在地上兩眼空洞的少年,瘦的已經僅剩了皮包骨,于心不忍,便也作罷。

  院外依舊炮聲連連,院內卻已安靜至極,三寶娘和應成娘為兩名少年拾倒了一番裝扮,一群人無心吃飯,圍到了兩人身旁。

  細問之下,眾人才知,原來兩人乃是姐弟,姐姐名叫牟籽花,弟弟名叫牟花籽,這對兒姐弟本名姓黃,姐弟兩人的父親是當年被劉興差人搶劫殺人的黃家布店賬房,當日劉興行兇,兩人尚在襁褓,不在店內,遂幸免于難,兩人的母親在姐弟兩人四歲時積勞成疾,病死臥榻,姐弟兩人無依無靠,正巧遇到南城富戶牟老爺子,老爺子善念一動,救下了兩條性命,此后便隨了牟姓。

  牟老爺子對兩人視如己出,當日喬五六登門討橘,被羞辱的少女,便是牟籽花,牟老爺子震怒逐客,遂遭滅門慘劇。

  事后,姐弟二人為掩人耳目,求得一線生機,便焚燒牟宅,喬裝逃走。

  安全后的姐弟倆悲傷欲絕,一心復仇,怎奈手無寸鐵之力,最后弟弟牟花籽想出了深夜扮鬼來嚇唬劉氏族人的辦法,想通過這種下作手段,讓劉氏族人心魂不寧。

  姐弟兩人形單影只,自然不敢靠近青禾居,遂將目光瞄向了居住在村落的一些劉氏宗族。還真別說,這招很管用,一些老邁的劉氏宗親直接被嚇的病入膏肓,一些病入膏肓的,直接被嚇的落地成盒兒。

  兩人東躲西藏,風餐露宿,裝神弄鬼,終于盼到了劉氏一族覆滅的那一天。

  姐姐牟籽花是典型的大家閨秀,除了伺候人,一無所知。牟花籽古靈精怪,除了有些上不了臺面兒的鬼點子,一無是處,在劉氏一族覆滅后,姐弟兩人再無精神寄托,生活愈發拮據。

  直到今日,新年之際,兩人已經餓了整整三天。弟弟不忍姐姐受罪,便與姐姐商議嚇唬一下青禾居的新主人,運氣好的話,還能僥幸混些吃食。

  說到這兒,姐姐牟籽花已經泣不成聲,而弟弟牟花籽則用雙眼看著眾人,手腳并用,將桌上的雞腿、排骨一個勁兒的往兜子里塞,毫不顧忌。

  女人總感性,在座的婦人們聽到這姐弟已經餓了三天,心憐小兒女,急忙騰出位置,讓兩個孩子進食,補充些體力,牟籽花面帶三分樸素、七分靦腆,與弟弟多番鞠躬感謝,才吃了起來。

  男人們則紛紛沉默,特別是應知和塞北黎這種身居高位而不知低處之寒的人物,今日也算領悟了“世族之患,法不通行”八個字的內涵。

  在百姓眼里,世族是多么的洪水猛獸啊!

  今日可畢竟是過年,總不能一直這樣僵著,應成有一副俠肝義膽,他被牟氏姐弟的悲慘境遇所動容,慢慢來到牟氏姐弟身邊,拍著弟弟牟花籽的肩膀,溫聲細語,“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一桌八人,我們少年這桌是六個人,天賜緣分,正好缺你姐弟。有了你倆,今年才叫八方來財呢!哈哈哈!來來來,入座,用餐。”

  作為望南居的主人,劉懿自然要有所表示,他當即開口邀請姐弟兩人入住內院,他日再招兩三伙計,幫助皇甫錄共同打理望南居和望南樓。

  姐弟兩人喜極而泣,千恩萬謝。

  鬧鬧吵吵的前半夜過后,守歲的習俗被少年們忘的一干二凈,玩鬧夠了的他們,紛紛回房入夢,看著乖巧的牟氏姐弟正幫忙收拾殘局,劉權生頓了一下,還是上前拉住兩人的衣袖,帶到了大哥劉.德生曾住的空房,為這姐弟倆生好火、鋪好被。

  對姐弟二人,劉權生是有愧疚的,畢竟,凌源劉氏是自己的本家,劉家造下的罪孽,也就相當于是他劉權生犯下的罪過了。

  但是,牟氏姐弟二人卻不知道劉權生心中所想,他們早聽說大先生賢名,今日一見,果如傳說一般,趕忙跪在地上叩謝劉權生的大恩,被劉全生硬生生地扶了起來。

  劉權生俊眉微挑,溫聲細語,和顏悅色,“江湖兒女,怎可輕易言跪?你姐弟二人天子上佳,若不嫌棄,翌日來我學堂讀書識字可好?”

  兩人激動無比,看著劉權生,一個勁兒地點頭。

  劉權生看著姐弟二人,忽然有些動情,“人生啊!不完美又何妨?連高山都會有裂痕,但那卻是光照進來的地方。”

  隨后,劉權生退出門外,輕輕關上了兩人的房門,“不管昨天錯過了什么,你的被窩都會原諒你,晚安,好夢!”

  ......

  城內,一片歡天喜地。

  城外,一雙赤紅大眼,盯著一派祥和溫馨的望南居。

  赤紅大眼的主人,正是從曲州潛行北上的江瑞生。

  “真是父慈子孝的感人場面呢!”江瑞生咬了咬牙,眼睛不自覺地流出了血淚,一字一吐,“劉布,一直留著你的命,也該用用了!”

  “諾!”

  朱錦黑冠、方臉尖鼻的劉布,像一條惡犬,回應了主人一聲,便一步步邁向了凌源城,在他身后,數十名黑衣人緊緊跟隨。

  劉布走后,江瑞生身邊似乎已無人影,但他還是自顧自地道,“夏侯叔叔,想必信已送到。咱們,去彰武城玩玩?”

  一名精瘦精瘦的中年人從陰暗中走出,背上扛著兩把大刀,冷酷地道,“諾!”

  江瑞生抹了抹血淚,這回,他的整雙眼睛變成了兩個血洞,手中攥著一本滿是鮮血的、名為《血祭》的竹簡,那是他在太昊城尋得的一本詭異功法。

  年年青草綠,今年凌源紅。不,我要眼前這座凌源城,年年紅!

  血紅的紅!

  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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