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一劍吞鴻 > 第62章 以德報德,公道人心(上)
  如公孫一族這般的鐘鳴鼎食之家,自然十分注重待客之道。

  話說劉懿與死士辰隨彰武郡兵奔赴水河觀后,公孫浩瑾便在公孫府中找了一處安靜無塵的四合院,搶著將東方春生四人安置在公孫家的宅邸中,在公孫浩瑾的悉心照料下,眾人北出凌源旬月后,終于吃到了一頓中規中矩的飯菜。

  劉懿師徒歸來后,將寒李一并帶回了下榻之所,當晚,幾人促膝敘談,詳細講明下晝在水河觀所見、所聞、及所感,引得眾人感嘆不已。

  東方春生拍胸頓足,憤恨這五才真人誤人子弟。

  夏晴連連嘆息,所謂‘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東方羽滿心歡喜地稱贊著她的懿哥身負奇能。

  一顯驚訝于道門鼎爐之術如此威猛,一個小小的水河觀竟有如此神通。

  眾人你一言我一嘴,夜穿窗扉,月透玉光。

  無聲感慨間,晨微初露,明晨依舊!

  ......

  初五財源,初五求,今年心愿,今日酬。

  初五破五,按照規矩習俗,黎明即起,放鞭炮,趕"五窮",迎財神。

  雖然彰武城數月大瘟,但日未出山,街上便炮聲接續,不少百姓在爆竹響起之時,側目看向城東宣偉巷,為家人或鄰里祈福安康。

  樊聽南帶著幾名文吏走在主街,稍微探察民情后,便如往常一般前往宣偉巷,一路上,這位彰武郡郡守迎來憨厚百姓的一聲聲問候與鼓勵。他們相信,有樊聽南在,一切,都會好的!

  起碼,不會再變壞了。

  劉懿走在街上,所見所聞,思索了片刻,對東方春生說,“東方爺爺,這樊郡守不徇私情,不為情誤,治政有道,民眾擁護,在彰武郡甚得人心吶!”

  東方春生摸了摸腰間銅錢兒,撫須點頭,悶聲道,“若事情真如昨日我等所見所聞,樊聽南確是不可多得的能臣。但是,除了這些,孩子,你還要看到大族的內耗,江湖門派的勢大,還有這人心的變化!”

  劉懿所有所思,不言不語。

  “當然,想做個好官兒,還需要一些運氣。在你的老家華興郡,應成他爹,也就是華興郡郡守應知,當年由黃門郎直升郡守,秩俸由三百石直升二千石,算得上天大的氣運,也可能是那一次花光了所有的運氣,來到華興郡后,處處掣肘,幾年來,寸功未建。但不得不說,他的確算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官,在他治下,華興郡已經比曲州其他諸郡,好的太多啦。最起碼,劉、黃、趙三大世族,不敢過多造次了!”

  提到華興郡和應知,劉懿來了興趣,興致盎然地問道,“爺爺,劉、黃、趙三大世族,是?”

  東方春生微微仰頭,道,“凌源劉氏、豐毅黃氏、宣懷趙氏,這三家,被世人稱為華興郡三大世族。”

  說完這話,東方春生不經意的看了劉懿一眼,眼神有些復雜,道,“日月不同光,晝夜各有宜。華興郡作為控遏中原的東北重鎮,遠比彰武郡要復雜得多,在整個大漢,稱得上中上的大族,華興郡便有趙氏、黃氏和劉氏三個。但爺爺和你小賭一下,若有朝一日,應知大權在握、手提罪證、腳踏精騎,定會下對這三家世族下死手,連根拔起。”

  聽聞此話,劉懿嘟了嘟嘴,隨口一說,“突然就不想開酒樓了!想做個好官!史書上留下一嘴,也算春草秋風活一場。”

  東方春生聽聞此言,喜上眉梢,老爺子哈哈大笑,正要回應,城東一聲悶響,打破了街頭巷尾短暫的喜氣洋洋。

  樊聽南作為一郡之長,任何風吹草動都需探查仔細,樊聽南也顧不得和街坊鄰里寒暄,撒開腿便直奔東城。好事兒的、有親眷患病的百姓,紛紛跟隨前往,一些膽小的、漠不關心的百姓,則關門閉戶,很怕在這個當口惹禍上身。

  就在東方春生與劉懿站在旁邊滿臉疑惑時,寒李、夏晴與死士辰結伴而行,三人站至老少兩人身側,寒李依舊是蓑衣斗笠,死士辰與夏晴則換了一身大紅襖,顯得格外紅火。三人略帶酒氣,看來昨晚應是小酌了一杯。

  夏晴首先伸了個懶腰,將兩手抻在腦后,淡淡的說,“年少不知愁滋味,一顯和東方羽這倆孩子酣睡至今,爆竹連天都沒能震醒。”

  “老夏,你可是滑頭得很,昨晚我可是看到了,你這老小子可是偷偷喝一杯倒半杯,臨睡前你的榻下竟然一片汪洋,這酒品可是差得很啊!”死士辰狠狠的嘲諷了夏晴一番。

  寒李淡笑道,“哈哈,辰兄是殺手里嘴皮子最好的,夏兄是掌柜里頭腦最好的。”

  站在劉懿身側的寒李,有別于昨日冷厲的狀態,反而是一副恭順謙和模樣,讓人不禁浮想翩翩到當年布義行剛、威強睿德、靜若處子的荊軻。

  “相約深巷里,妙法除舊愁。走吧!一同去瞧瞧,宣偉巷這幾千老小,可就指望他了!”寒李似乎對城東之事早已知曉,死士辰、夏晴亦是未露驚色。

  受到百姓疾苦的思緒所指,寒李情緒隨之低迷起來,他抬頭瞭望初陽,面露堅毅、眼含期盼,隨后,行步如飛,一會兒便不見了蹤影。

  若你五才真人救不得,我寒李愿散盡心念,還一地安康!

  城東的動靜,遠遠比眾人想的要更加浩蕩。

  數丈高的東城門已經破碎不堪;宣偉巷百姓里三層外三層的擁堵于此,家人因獲瘟而在此受治的百姓,一個勁兒的想往里沖,大批未帶兵器的郡兵從郡守府趕來,形成人墻,阻攔百姓于巷外,宣偉巷外鬧鬧哄哄的一片,關心則亂之中,百姓們甚至已有嘩變的危險。

  而宣偉巷內,外不見內,一片淡薄黃霧,藥氣蒸騰,聲響全無。

  此時,巷內跑出一人,眾人定睛一瞧,那人赫然是彰武郡郡守,樊聽南。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就相貌而言,樊聽南身材五短、骨細肩寬、皮膚黝黑,與樊觀北的容顏相去甚遠。但做人知面不知心,若比起胸懷、城府、格局和本性,兩兄弟同樣相去甚遠。

  在郡兵的幫助下,樊聽南總算是穿過人群,就近爬上一棟土磚房,他來不及整理衣衫,一番慷慨陳詞立刻脫口而出,疾呼道,“彰武父老,大瘟數月,民令淪喪,時令不遵,親人溘逝,舉城哀悼。全郡上下,久無脫困救民之法,城東數千哀墳立道,實為聽南守業無能之責。”

  喧鬧聲逐漸減弱,百姓們屏氣凝神,聽著樊聽南的演講。

  樊聽南不管不顧,繼續大喊,“今日,水河觀有天師破門造訪,對癥攜靈藥,祭靈布道、施法運功,救彰武于萬難之中,滅大瘟于狂暴之時,此乃凌源之大幸,望請各位父老鄉親稍安勿躁,靜候佳音。民吾同胞,物吾與矣,聽南在此立誓,若水河天師無用,城東的墳,今日,便有我樊聽南一座!”

  亂哄哄的場面,頓時落針可聞,不管是郡兵郡吏還是平民百姓,都飽含淚水、直直勾勾的看著樊聽南,這段時日,為解民急,郡守掏空了家底,耗白了頭發,讓人看著心疼。

  作為庸庸碌碌的平民百姓,可能這一生,他們都不會走出薄州,更不會見到‘五公十二卿’那種權柄遮天的大人物。在他們心中,面前這位歪嘴駝背、身短膚黑、夜以繼日、甘當牛馬的郡守大人,便是那可以立碑傳頌、永繼香火的圣人。

  人心所向,大道所向,所有的百姓,在這一刻,選擇了相信。

  劉懿靈機一動,在人群中找了個不顯眼的位置,喊了一句‘散啦散啦’!

  百姓們嗚嗚泱泱,齊刷刷拱手喊了一聲‘大人保重’。

  而后便各自散走。

  待民眾散盡,樊聽南翻身下房。守候在房下的郡兵、文吏、劉懿及東方春生等人,齊齊拱手,樊聽南僅是拱手回禮,便示意眾人面裹白巾,隨同樊聽南一并進入宣偉巷。

  一路上,藥氣杳杳,音絕聲閉。除了來來回回的官吏侍從,小巷中便是空寂無人,屋內微微呻吟不斷,冷不丁會傳來一聲慘叫,十分滲人。

  行至中段,眾人被一名道童伸手截止,越來越濃的黃霧中,隱約可以看到一名白發白須的道人,正襟坐于地,在他正前方放置一皿,老道人雙手上下結印,快速騰挪,環抱器皿而動,霧從皿出。

  “你等走吧!徒留在此也是無用之人,莫要叨擾法事!”

  對于劉懿、寒李、死士辰三人來說,這聲音再熟悉不過,赫然是那五才真人!

  茲事體大,樊聽南立即引領眾人出巷,就近找到一處僻靜食肆,要了兩屜蠻頭、一盆熱羊奶,外加蔥鹽豆腐、蘑菇雞蛋、豬肉干兒三樣小菜,與眾人同坐一桌,開吃早餐。

  飯菜未上,熱心懂事的老板先為每人端上一碗浮元子,全當提前過了元宵佳節。

  列座之人都不是迂腐之輩,儒家食不言、寢不語那一套迂腐規矩,便被拋在了腦后,樊聽南一邊大口吞咽,一邊講起了今晨宣偉巷之經過。

  “昨日歸來,天色已深,聽南便未多做叨擾。若非諸位昨日俠義肝膽,恐怕我樊聽南已是背上了千古罵名,待得此事一了,定當厚禮重謝。”

  樊聽南頓了一頓,狠狠噎了一口蠻頭,繼續說道,“關于五才真人,想必諸位義士也已知曉,本官再次便不再贅述。剛剛,我與五才真人身旁小道童攀談片刻,也算是大略了解五才真人今日擊破城門,來此之原委。”

  喝了一大口羊奶,樊聽南打開了話匣子,“在五才真人身前所置之物,為西周天亡簋,這簋高一尺一寸,徑九寸一分,四耳方座、下垂方珥、鼓腹甚深,圈足下連鑄方座,器腹與圈足飾蝸體獸紋,器底以大篆鑄銘文八行七十八字,記述周武王滅商后在‘天室’舉行的祭祀大典一事。”

  劉懿想到書中典故,趁著樊聽南咀嚼的空檔,緩緩道,“傳聞,周武王合八百諸侯,在太室山上祭祀皇天上帝,祭畢,地出修條拂簋、天降密葉障天,意寓枝繁葉茂。武王大喜,賞賜爵橐禮器與予護衛,天亡簋亦被譽為祥瑞之物,存于周室王殿。后,周武王封召公于燕,賜天亡簋,這簋便始終在燕地停留。不知何因,被這位五才真人所得。這東西,可是實打實的人間至寶啊!”

  眾人紛紛看向劉懿,欽佩著他的少年博學。

  樊聽南接續說道,“昨日,本官發兵突然,初步推測,這五才真人在水河觀中并非虛言。據道童所言,昨日收兵返郡后,五才真人耗時一夜,煉化了觀中所有藥草和已經制成的丹藥,融制成神秘藥丸兒一十七顆,置放在天亡簋內,便立刻趕來。”

  說到這里,樊聽南啞然失笑,“五才真人脾氣急躁,剛剛入城之時,郡兵攔截,老道長救人心切,遂破門而入。尋到宣偉巷中位以后,他立即以反李延風煉藥之順序,將藥丸逐個放入,以心念輔以道門功法秘術,將丹藥功效以黃霧之形式散發,在患者口鼻呼吸間浸入體內,約莫半個時辰可消散一粒,現第一粒已經消散完工。我彰武百姓,有救啦!”

  樊聽南講到這里,終于面露出一絲喜色,一種大禍解脫的感覺,浮現在他的雙頰之上。

  對于五才真人今日之舉,死士辰十分贊賞,卻也不由得感嘆道,“這五才真人也是拼了老命了!依此救治之法,先不說成與不成,五才真人定是會跌境損壽!”

  寒李緊跟著解釋了起來,“修道一途,七力五智,驅鳥、破風、撼樹、倒馬、卸甲、推碑、破城前七境,資質中上、勤加修煉、功法得體便可破鏡。致物、長生、天動、御術、通玄五境,則需感悟天道、動心忍性、隨變應節,有人能一日連破數境,也有人終生不悟。五才本就是偷窺天機入境,境界不穩,加之昨日一戰,心念消耗巨大,恐怕今日這般消耗,境界會一跌到底。”

  鉅子寒李不喜羊奶,便要了壺熱水,自倒自飲,扯著沙啞的嗓子,緩緩說道,“唉,命數和命運這兩樣東西,誰也說不清楚,恰如百年前群雄割據、三國紛爭的混亂局面,曹魏五子良將、蜀漢五虎上將,都堪稱武道一途資質百年一遇者,然終是命運多舛,未至巔峰,武人中唯一登頂的呂布呂奉先,卻落得了身首異處的悲涼下場。天運盈縮,春秋來過,溟海震蕩,孤舟如何!”

  桌上一陣沉默,一面是地方大吏,一面是江湖巨俠,兩人個性鮮明,眾人均是因大瘟而相識,卻又互不了解,生怕一言出錯惹惱了兩人。有上次被劉瑞生秋后算賬的慘痛教訓,東方春生和夏晴、劉懿三人也是謹言慎行,所以便低頭用食,不再言語。

  半刻后,劉懿忽然放下碗筷,離開席位,整理衣衫,恭敬地向樊聽南拱手說道,“大人,我有一議,不知當講不當講?”

  “哈哈,劉懿,你是劉權生的獨子,對吧?”樊聽南亦是放下碗筷,起身將劉懿扶起,上下打量,仿佛前輩在欣賞心儀的后輩一般。

  端詳一番,樊聽南哈哈一笑,“我至今仍記得,那日紅霞連天,你爹站于長安司馬門前,春風得意,落筆成章,寫下‘少年掃胡虜,叱咤卷風云;號角驚夢醒,一騎定浮沉’這等千古絕句。江山不改,韶華易逝,一轉眼我與你爹已是兩鬢將催華發的年紀嘍。昨日見你叱喝吾弟,甚有你爹當年宰割天下、指點山河之雄姿。看來,劉權生后繼有人啊!劉懿,你有何提議,但說無妨!”

  對樊聽南的夸贊,劉懿并沒有任何反饋,而是將腰躬的更低了,他恭謹道,“樊大人,翠袖可圍香、鮫綃可籠玉,剛才小民瞧見這黃霧濃郁,足可蔓延到宣偉巷頭尾,大有橫向流泄、縱向溢出之藥霧,白白浪費。既然如此,我等何不以層層大布裹之,使藥氣僅在宣偉巷內流散,藥力豈不更佳?”

  “哎呀呀,我剛剛還在愁苦無法為獲瘟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瑣事兒,你這孩子便送來了一個錦囊妙計,此招兒甚妙,甚妙啊!可將干柴枯草堆于街頭巷尾,天鋪素布,形成一個相對密封之空間,這樣藥蒸病患的力度、藥效發揮的質量,將會大大的提升,好啊!好啊!”

  對于劉懿的提議,樊聽南稱贊不已,這一番話說完,便立即呼喊隨身小吏,前往籌備。自己正要坐下用飯,卻再也無法坐下,以半坐的姿勢,看了看眾人,又看了看門外,幾個來回兒,這位樊大人終于端起羊奶沖了出去。

  治療傷病,同心戰瘟,樊聽南,已經迫不及待了。

  干柴為東北寒季取暖必備之物,枯草則為修補房屋、鋪設豬舍、編席制履之用,在偌大的彰武城,處處可見,家家必備。

  眾人拾柴火焰高,在敲鑼打鼓之下,不一會兒,宣偉巷各個出入口,都被四面八方趕來的百姓,用柴草堵的嚴嚴實實。前來送柴搬草的百姓不愿離去,遠遠觀望,樊聽南也不再驅散,只是交待郡兵把持各個出口,不準百姓進入宣偉巷。

  又過了半個時辰,一塊兒五彩大布,被寒李與死士辰從巷頭兒扯到巷尾,兩人在屋頂身形飄逸、風姿卓絕,惹來圍觀百姓陣陣叫好。若大瘟可解,幾日后的元宵佳節,這更是最好的節日禮物。

  “人事已盡,剩下的,就是天命了!”

  忙來忙去的樊聽南滿頭熱氣,坐在巷外一角,攥著拳頭,眼中不見喜悲。

  一向古板的東方春生擠了擠額頭皺紋,抖了抖腰吊的三枚銅錢,寬慰著樊聽南,“天意總向奮勇人,樊郡守,放心吧!”

  “東方先生莫要拊循,您也曾為官朝廷大吏,歸隱后更是賢良達老,應知覆水難收的道理。”樊聽南苦笑,隨后,他的眼神飄落到了宣偉巷,再也離不開了。

  這是牽動全城的一天,八個半時辰,轉眼即逝。

  隨著最后一顆丹藥在天亡簋中耗盡,滿頭大汗的五才真人迅速起身,就近閃入一屋,老道長隨意尋到一全身潰爛十有七八的中年男子,反復把脈后,身子一軟,跌坐在地上,緩緩閉上了眼,一臉欣慰。

  “成了!”

  「浮元子=元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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