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一劍吞鴻 > 第6章 城西祭事,狗仗人勢(下)
  膽大的欺負膽小的,膽小的欺負沒膽的,弱肉強食,古來此理。

  見到東方春生被摔打蹂躪,劉布頓時放聲大笑,笑聲中充滿了對東方爺孫的蔑視。

  待劉布笑聲停止,他清清嗓子,轉而對已經鼻青臉腫的東方春生厲聲道,“東方春生啊東方春生,你在年輕時,也是有過風云的大人物,也曾是入境文人,可說來說去,你終究是那只會誦書、不會用書的老呆子。你真以為,如今的世道,你這老家伙憑借一張嘴,就可以吃遍天下了?”

  東方春生在格擋中大聲吼道,“天下不安,竟讓豎子得勢。”

  劉布吐了口唾沫,鄙夷地道,“我呸,老子不怕告訴你!在華興郡這幾百里地界,我老劉家就是王法,家主若是氣惱,莫說這華興郡,就是整個曲州都要抖上三抖,你一個誦書賣唱的是個什么東西?竟敢在眾目睽睽之下,直言劉家?tui!不明時事、不識大體、不知所謂的東西,你該死!”

  此時,站在劉布身旁的閉目男子陡然睜眼,一臉不屑地看著劉布道,“劉管家,以后,這等打秋風的事莫要叫我,我徐卓可丟不起這人!”

  劉布陰笑幾聲,并未答話,既然他戲耍夠了,遂低聲催促手下惡仆們速戰速決!

  在一旁苦思對策的劉懿,此時五指緊扣,心中怒不可遏:君子以厚德載物,這群人怎能如此厚顏無恥,一言之失便要奪人性命?呸,一群王八蛋!

  心中大罵過后,劉懿兀自嘀嘀咕咕,“父親素日里溫文爾雅,劉家素日霸道跋扈,如果父親是劉家三公子,那凌源劉氏的做事風格,同一向溫和的父親相去甚遠,可以說天差地別。難道就是因為這個,父親才生活在北市寒巷里,同本家劉氏形同陌路的?”

  隨著東方羽一聲哀嚎,劉懿猛然停止胡思亂想,正欲起身施救,隨即又按捺下來,心里上上下下翻滾折騰:哎,自己手無縛雞之力,連驅鳥境都不到,去了怕是英雄不成成了狗熊,自己這條小命再搭到里面兒,可就得不償失了。萬萬不可力敵!不可力敵啊!

  劉懿學著那徐卓叼草,使勁揉搓著本就略顯散亂的頭發,腦中念頭一閃而過,微微一笑,計上心頭:都說世家重名、將軍重兵、商賈重利,古之如此,此刻,秋陽正高照,午時人當歸,何不借力打力,憑路人之力以救之?

  劉懿身形如貓,緩步后撤,自覺離開劉布等人的察覺范圍后,便向路邊疾跑。大路上,各色路人三三兩兩、推車走馬、言笑晏晏,大多自西向東奔著凌源縣城行進。

  劉懿站在大路中央,迎面向路人高呼大喊,“雪松林打起來啦!要出人命啦!雪松林打起來啦!要出人命啦!大伙快去看看熱鬧啊!”

  多年酒樓伙計和潛心讀書生涯,讓劉懿明白了很多道理,養成了一中敏銳、沉穩、老練的性格,處理事情,總是拿捏得體,老道熟稔。

  他是個極其聰明的家伙,在高呼之中,并沒有一語中的直說打人者是囂張跋扈的凌源劉家,當然,他也沒指望這些形色路人有膽沖撞劉家,只要他們肯去雪松林就好。

  所以,劉懿只是不斷地重復著這兩句話。

  希望路人們盡快過去,希望那劉布還要些臉面,莫要無所顧忌當眾殺人。

  起初,路人僅是駐足留步,三五成群對劉懿指指點點,隨著人流越來越多,膽子大的青壯開始向雪松林走去,好事兒的小販地痞們緊隨其后,也是秋季閑來無事,婦人、少年、商賈、書生,還有那俠客打扮的江湖浪子,略作停頓,也齊齊走進雪松林,呼呼啦啦好不熱鬧。

  劉懿估摸人已過百,遂混進人群,隨著大流,重回雪松林。

  事情果然不出劉懿所料,被明眼人認出是那劉家管家劉布和劉家教頭徐卓后,眾人無一敢上前勸阻,僅是圍成一圈指指點點。那幾名剛剛豪氣干云配劍同游的江湖浪子,也開始默不作聲。

  畢竟,揮劍劍斬宵小的勇氣,可不是誰都有。

  此時,東方春生已經僅剩微弱哀嚎和輕聲慘叫!

  如果再被劉布手下毆打片刻,東方春生的性命,今天怕是要留在這里嘍。

  場面僵持不下,東方羽見圍觀人群,似乎也想到了借勢之法,小丫頭妙目圓瞪,突然厲聲吼道,“劉老狗,法不責眾、何況私刑,我爺孫二人僅因一言錯失,便要被你等置于死地,今日在場諸位皆見你倒行逆施,難不成你要誅了他們三族嗎?”

  此誅心之語一出,雪松林寂靜無聲,全場針落可聞,眾人將目光聚焦到劉布身上,懼、疑、驚、恐、怒五味陳雜,卻還是沒人敢出手相助。

  看客們心里明白,今日若逞了英豪施以援手,以劉家一脈相傳的狠辣性子,翌日,亂葬崗定會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劉懿透過人群,看向劉布,只見劉布站在那里,有些進退兩難的意思。

  少年嘴唇閃過一絲壞笑,進,則劉家聲名受損,退,則劉家威嚴有傷。四名仆從已經停手,齊刷刷的望著劉布,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劉布轉身回首,看到站在他身旁的劉家族兵總教頭徐卓仍在閉目養神,仿佛這一幕與他無關,劉布又抬頭看了看越來越多的圍觀路人,路人們的眼神正從驚懼變為震怒,他逐漸心生三分怯意,開始低頭權衡利弊。

  劉懿心中略微焦急:我等得,劉家人等得,圍觀者等得,可身受重傷的東方爺爺,等不得!

  于是,劉懿深沉一氣,借衣袖捂嘴,混跡人群,換聲吼道,“云遮月非一寸之功,爭天下非一時之利,劉家立根百年,何必在意一時浮沉啊!”

  劉懿這句話的含義很明顯,就是要告訴劉布,劉家的臉面不是這一樁事情可漲,也不是一樁事情可以磨滅,他日若想尋東方爺孫的晦氣,還有大把機會。

  劉懿話音剛落,便依仗靈巧,閃身換了個位置,眾人尋根無果,遂又將目光放在劉布身上。

  劉布聽聞此言,面露恍然大悟之色,心中頓時有了計較,他向路人抱拳道,義正言辭地道,“官有公法,民有私約!各位鄉親,刑不可濫、生不可賊,這爺孫二人以望北樓誦書為名,行那盜賊之實,被我逮了個正著,著實可恥。布雖私刑公用,卻是替天行道,今日對東方二人小施懲戒,今后切莫偷偷摸摸,否則,定當重罰!”

  說完,劉布在前、徐卓在后,牽著惡犬、帶著仆人,大搖大擺,緩步囂張退去。

  待劉家一行離去后,路人們安慰幾句,亦紛紛散去。

  一名書生經過劉懿的身邊,一本正經地對同袍搖頭說道,“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東方爺孫可怪不得旁人!”

  一名書生江湖浪子湊上前,好奇的問,“老哥,這劉管家不是說他們爺孫偷了東西嗎?受些教訓也是應該的!”

  未等書生回應,一名商人快步走過,沉聲道,“這你也信?算了算了,我也不多嘴了,想知道咋回事,自己去望北樓打聽打聽。”

  “哎?那小女怎得聽說,這曲州劉家祖上兩代帝師,家風文風俱是上佳呢?這次來塞北,除了磨練心性、砥礪武學,更是想看看那帝師后人的風采。”江湖浪子身旁的佩劍女子說道。

  見到路人眾說紛紜,劉懿心中暗想:哼!千人千面,究竟哪一面才是真的,便人心自知了!

  劉懿按捺心性,在嘰嘰喳喳的人群嘈雜聲中,耐心等到眾人走遠!

  待得四下無人,劉懿立刻奮力跑去,松綁東方羽,二人一同攙扶著勉強能走路的東方春生,一路無話,朝望北樓走去!

  東方春生喘著粗氣,眉頭深鎖,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說,“走!回凌源、去望北,君子不可欺,待傷痊愈,定要去劉家討個說法!”

  走在大路上,劉懿頭向右微轉,看了看那墓碑方向:娘親,今晚您若是能托夢給懿兒,我便叫爹仔細想想您的名字。

  劉懿又向左看了看重歸寂寥的雪松林:像劉布這等人,終是不得長壽的。

  畢竟,《尚書》有言:惟不敬厥德,乃早墜厥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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