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喬元柱所說,高杰終于是撕下了面具,他向喬元柱冷眼:“喬先生,你貴為總督府贊畫,自然不會知道,自從汝州敗退以來,我騎兵營無戰馬,無輜重,無糧無餉,兄弟們苦不堪言,也就是看我這張臉,兄弟們還能勉強支持我,但他們為什么跟著我?不就為吃上飯、穿上衣嘛,如果不能喂飽他們,保證他們的衣食,他們又怎會一直聽命與我?喬先生,延安沒有馬也沒有糧,你讓我高杰怎么辦?難道就看著兄弟們餓死嗎?沒有錢糧,他們要做什么事情,我怕也是管不了了!”

  明著喊先生,但其實這番話說的相當強硬。

  同時也直接指出,如果拿不到戰馬和糧食,他就控制不住手下的軍士,如果軍士嘩變,擅自攻擊榆林軍,他作為主將也沒有辦法。

  說話間,高杰身后的軍士都對榆林軍怒目而視,胡茂禎和李成棟二人,更已經是握住了腰間的刀柄。

  榆林軍眾人自然也都做好了戰斗的準備。同樣對高杰等人怒目而視。

  不遠處,武尚忠的率領一百騎兵已經悄悄來到,但是發生沖突,他們立刻就會沖上來救援尤振武。

  雙方相互仇視,一場內訌火并,隨時都可能發生。

  ……

  尤振武卻平靜,他緩緩道:“我等同為秦軍,應同仇敵愾,守望相助,若有多余的糧草和兵馬,施于友軍,原本也是分內之義,只是,榆林地處邊陲,地最瘠,餉最乏,比起延安,戰馬和糧草,更難得到補充,現在闖賊破了潼關,西安危在旦夕,以后榆林再想得到糧餉,怕就是更難了,今日榆林軍的車馬看起來雖然多,但卻是榆林軍今后一年甚至是數年的口糧和補給,如果平均到每月每日,又能有多少呢?怕是杯水車薪,根本夠也不夠。所以,高副鎮所求的糧食,我榆林軍實在拿不出。就如高總鎮所說,戰馬是武人的命,原本也是不能拿的,不過高總鎮既然提出來了,身為袍澤,豈能視而不見?”轉身看李承芳:“李先生,卸鞍村之戰,我軍繳獲多少戰馬?”

  “三百九十六匹。”李承芳回答。

  “那就給高副鎮兩百匹吧。”說完,尤振武轉身回來,目光看高杰:“這已經是榆林鎮能力之極限了,不知道高副鎮意下如何?”

  高杰不說話。只是冷笑。

  他身后的胡茂禎李成棟都露出怒意。

  顯然,他們對這個數字是不滿意的,只兩百匹馬,糧食一粒沒有,不到他們要求的四分之一,他們豈能甘心?

  “高杰。”喬元柱道:“兩百馬,已經是卸鞍村繳獲的一半了,尤振武誠意如此,你還不滿意?”

  高杰嘆:“不是我不滿意,是怕我手下的這幫弟兄不答應啊。實話講吧,沒有糧沒有餉,兄弟們一個個都跟餓鬼似的,看到糧食,眼都綠了。就這么眼睜睜的看著糧車經過,他們不甘心啊……”

  “這么說,你是要執意為難榆林軍了?”喬元柱沉下臉。

  高杰道:“喬先生,我騎兵營也是秦軍的一員啊,榆林軍有戰馬有糧食,我們難道不應該有嗎?沒有糧草,我又如何堅守延安?”

  “應該,但應該自己從戰場繳獲,而不是強逼友軍。高杰,我愿意隨你去見榆林知府,也愿意過黃河,往山西為你籌糧,但求你大局為重,不要橫生枝節。”喬元柱已經是懇求。

  高杰搖頭冷笑:“喬先生,如果能要來錢糧,我高杰何必麻煩你?”

  見高杰如此,眾人知道,今日怕是不能輕過,說不得真要兵刃相向了……

  榆林軍上下,所有人都看向尤振武,只等他眼色或者是命令。

  ……

  尤振武卻依然冷靜,臉上沒有絲毫的慍色,目光看向高杰身后一人,忽然問道:“李游擊,聽聞你汝州戰時,奮不顧身,親率步卒,沖破闖軍的三重大陣,殺敵眾多?”

  李成棟冷冷,目光看向尤振武:“那當然,我之游擊,都是一刀一槍、一場一場硬拼出來的,可不是一兩小勝,取巧所得。”

  “英雄也!”不理會李成棟言中的諷刺,尤振武反倒是抱拳行一禮,然后說道:“汝州之戰,我軍大敗,尤其是擔任中軍的高副鎮,麾下士卒戰死二三,逃散二三,最后收攏的兵馬,只有三成不到,可謂是慘烈非常。所有在汝州血戰的將士,都是英雄,我尤振武最敬英雄,張祿,傳我命令,令火銃兵對空鳴銃,向犧牲的兄弟以示敬意。”

  “是!”

  張祿立刻去傳令,口中呼喊:“總鎮有令,火銃兵對空鳴銃,向戰死在汝州的兄弟致敬~~”

  因為之前就有命令,圓陣中的火銃手都已經準備妥當,聽到命令,立刻舉銃向天,以小隊為單位,開始對天鳴銃。

  砰砰砰砰。

  一時火銃鳴放之聲密集如雨。

  一隊落,一隊起,銃鳴之聲始終連綿不絕。

  足足放了四分之一炷香,方才是停止。

  榆林軍圓陣的上方,升起了一股股的白煙,最后凝結成團,將整個圓陣的上方都包裹住了……

  高杰等人色變了。

  因為他們原本以為,榆林軍不過千人,以他們的軍力,輕松可以拿捏,因此他們才會獅子大開口,向榆林軍索要一半的馬匹和糧食,但萬萬想不到,榆林軍中竟然有這么多的火銃,以他們的經驗,大略可以判斷,榆林軍最少有四百桿的火銃,如果雙方真的撕破了臉,他們試圖強攻,面對這四五百桿的火銃,他們是絕對占不到便宜的。

  是有四五百桿嗎?當然不是,只不過自生火銃加上紙包彈,裝彈速度快,一百多桿的自生火銃連續擊發,竟有舊式火銃四五百桿的威勢。

  一片靜寂,高杰等人都被震住了,李成棟和胡茂禎也沒有了剛才的傲氣和殺機,榆林軍這邊卻是信心倍增,現場氣氛為之一變……

  忽然有一人說道:“如果妾猜的不錯,就應該就是尤少總鎮打造的自生火銃吧?”

  卻是邢氏,她一直靜靜站在高杰身邊,不言不語,這時忽然說話了。

  尤振武看向她,抱拳:“正是。”

  “好銃,比起白廣恩那些沒用的燒火棍,聽起來可是厲害多了。”邢氏笑。

  邢氏本來就美,這一笑就更是嫵媚動人。

  因為她的笑,現場緊張的氣氛,好像緩解了不少。

  “早就聽說尤少總鎮年少有為,才智非凡,原本妾還有點不信,想尤少總鎮畢竟年輕,怎么可能懂這么多?但今日親見了少總鎮,妾方才是開了眼界,少總鎮弘毅英武,年少沉穩,果然和傳說中一樣。”邢氏笑著向尤振武行了一個萬福。

  尤振武回禮:“不敢,夫人過譽了,我就是后生一個,若說英武,連高副鎮的后背也望不見啊。”

  “當家的,”邢氏轉頭看高杰:“榆林軍和咱延安接壤相連,形同一體,少總鎮父親戰死,又護著督師的棺車,凡此種種,咱不能援手,但總不能再為難,妾以為,就讓少總鎮過去吧。至于糧食,總還可以從別處再想辦法。”

  高杰哼了一聲不說話,但看他的樣子,顯然已經不再堅持了。

  尤振武微微松口氣,不管怎樣,他都萬萬不愿意和高杰發生沖突,高杰愿意高抬貴手,對榆林軍延安軍都是益事。

  不止尤振武,榆林軍上下也都微松一口氣,李成棟和胡茂禎他們雖然有些不甘,但見榆林軍火器眾多,邢氏又已經說話,他們也就不好再多說什么了。

  邢氏再看尤振武:“不過還要請少總鎮幫一個小忙,不知道少總鎮可愿意?”

  “夫人講。”

  “聽聞少總鎮精通占卜之術,早幾個月之前,就已經預測河南大雨,不知道是不是啊?”

  “不敢,只是略知一二。”

  “那可否為我們當家的,卜上一卦呢?”邢氏說。

  高杰輕咳兩聲。

  邢氏回頭看她:“你咳嗽我也要問。少總鎮謀略出眾,氣度非凡,卦術也必然高明,有他在,何必找那些無用的江湖術士呢?”

  高杰不吱聲了,只微露出苦笑,任他桀驁不遜,在邢氏面前,卻也沒有絲毫的脾氣。

  李成棟胡茂禎等人已經見怪不怪,榆林軍上下卻是微微驚奇,心說堂堂高杰,也怕婆姨嗎?

  “少總鎮占卜,用何物啊?”邢氏問。

  “只看八字。”

  “好,取筆來。”邢氏道。

  很快,有人奉上筆墨,邢氏將高杰的八字,清清楚楚的寫了,然后呈給尤振武。

  這中間,除了高杰之外,其他人都退到十步之外。

  占卜乃個人隱私,容不得他人旁聽。

  “不知夫人要算什么?”尤振武問。

  “當然是算未來之運。”

  尤振武裝模作樣的掐算了一會,然后在邢氏殷切目光中,假裝震驚的說道:“高副鎮前途不可限量啊,但是穩當前進,必有封侯之賞。”

  邢氏大喜:“真的嗎?”

  高杰卻冷笑:“封侯?尤總鎮,你不是戲言吧?”

  封侯豈是容易?

  大明朝除了開國之初和靖難之役,這百十年,只有一個王陽明被封了伯,他一介武夫,豈能有那樣的時運?

  “這八字所推,豈能戲言,豈敢戲言?半年之內,高副鎮定變成總鎮,先往山西,再往東南……恩,高副鎮利在東南,當有貴人相扶,但使用力,一年之后,就會榮華富貴。”尤振武道。

  邢氏聰明有見識,她第一眼見到尤振武,就認定尤振武非是常人,剛剛尤振武不漏聲色的顯出榆林軍火器之威,令延安軍再不敢妄動,她對自己的看法就更是確定了,現在聽尤振武這么說,她忍不住滿臉喜色,抬頭看高杰:“當家的,你聽見沒有?”

  高杰卻冷冷:“聽見了。如果真成了,我高杰謝他一生。如果不成,哼哼。”

  尤振武的臉色忽然又沉下,很鄭重的說道:“但副鎮命中亦有忌諱。”

  “忌諱在哪?”邢氏忙問。

  “遇睢不利,逢睢莫入!”尤振武清楚回答。

  歷史上,高杰就是死在睢州,被許定國所害,其實就當日情況,高杰完全不必親自去睢州,事前有人勸告,入睢州時,亦有人提醒,但高杰高傲自大,以為許定國一條老狗,沒有膽子害他,因此只帶了一百人,就入了睢州,最后死于許定國之手。

  而隨著高杰的身死,高杰集團土崩瓦解,史可法謀劃許久的北伐大業,也付之東流。

  這一世,為了預防最壞的情況,尤振武趁機提醒高杰。

  “千萬要記住,不然會有性命之憂。”尤振武道。

  “睢……”邢氏連連點頭,記住了。

  尤振武又順著歷史的脈絡,說了一些,邢氏一一點頭,都記在心里了,完后對尤振武一個萬福,深深感謝。

  尤振武回禮,心說歷史記載果然不錯,邢氏不但貌美,而且聰明有見識,善于因勢利導,高杰能從一個流賊混混變成南明四鎮,邢氏在幕后一定沒少出謀劃策。

  “謝尤總鎮。”邢氏行禮。

  接著,尤振武令武尚忠點出兩百戰馬,交予高杰。

  武尚忠有些舍不得,但還是點齊了兩百戰馬,牽到了軍前。

  李成棟胡茂禎等人檢驗戰馬,見榆林軍并沒有拿馱馬充數,勉強還算滿意。

  “尤總鎮一路順風。”

  高杰陰沉著臉,不太高興的領著邢氏走了,李成棟胡茂禎等人跟上,很快的,擋在前方和左右的延安兵都順著官道離開,返回延安城。

  危機解除,榆林軍上下都是長松了一口氣,尤振武卻不敢大意,令全軍加速通過延安,以免高杰變卦反悔。

  翟去病追上來:“哥,你和那邢氏說了什么?”

  “我說,高杰是封侯之命。”

  翟去病笑:“哈哈,這么就騙過她了?女人就是喜歡好聽的。”

  “我沒有騙她。”尤振武嘆息道:“高杰說不定真能被封侯。”

  翟去病驚訝:“怎么會?難不成他能滅了李自成嗎?”

  ----大明封侯,必須是天一般的功績,翟去病現在能想到的,只能是誅滅李自成。

  尤振武看前方,心說十個高杰怕也不是李自成的對手,高杰能封侯,不是戰功,不過是擁立之功而已,想到此,他不禁又憂慮起來,雖然他立志堅守榆林,但孫傳庭和楊軒的命運,卻讓他感到了一絲絲的恐懼。

  歷史的車輪,是否不可以改變?

  哪怕他改變了其中的一個細節。

  但依然不能改變碾壓的方向?

  西安之后,榆林要如何堅守到底?以榆林區區千余兵,有沒有可能改變甲申之變的走向?繼而改變全天下人的命運呢?

  ……

  “今日便宜了他。”

  “妾以為未必,尤振武雖然年少,但弘毅沉穩,非一般人物,他榆林軍亦非弱者,今日若起了沖突,咱們未必能占到便宜,不如順水推舟。再者,他能預測河南大雨,還能從潼關救出孫督,這樣的高人,你何必于他為難?”

  “你這么為他說話,該不是看上他了吧?”

  “怎么,你吃醋了?”邢氏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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