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雄兔眼迷離 > 洗胡沙(四十四)
  這般想著,又瞬覺不對,這會才夜半過一點點,說一夜未寢,夸張了些。雖知這會估計沒人注意自己,薛凌仍牢守著下人本分,并未抬頭去打量沈家父子。

  但確然是沈元汌更急些,薛凌聽得他接連追問了兩句:“怎么了,這么晚.....這話說的怎么了。”

  一旁沈家老爺子不知是年歲長些,還是別的緣故,語調甚是沉穩:“先進去坐著說話。”

  蘇遠蘅沒動腳,連喘帶推,恨不能立即將兩人掉個方向送出去,催道:“坐不得.....快去收拾東西與我走吧,車馬都已備好,再拖沓,誰也走不掉了。”

  沈元汌心有所想,看與旁邊,惶惶喊了一聲“爹”。薛凌嘴角稍彎,又趕忙抿的筆直,聽那老不死依舊穩如泰山道:“天塌下來,也不急這一時半會,深更半夜,糊里糊涂的,你怎緣由都沒問清,就貿貿然失了分寸。”

  薛凌垂頭瞧不見三人臉色,只當此話是在擠兌蘇遠蘅,暗忱這老不死架子擺的倒是足,口舌功夫也強的很。

  實則沈伯清當真是在訓兒子,一旁沈元汌面色慘白,冷汗涔涔,沈伯清不明所以,還當是蘇遠蘅三兩句話就將兒子嚇成了這樣,屬實看不過眼。

  卻原來,李敬思來過沈府之事,沈元汌還未說起。那個死去的下人,只是悄悄處理掉了,隨便找了個借口遮掩。一個守門的小廝丟了兩日不到,沈伯清哪會關注這等小事。

  他之所以沒說,一來是不想自己父親反應過度,二來是拿不準李敬思話語真假。即便白日上過朝回來,仍沒做出個抉擇,只休書一封往西北去,想與沈元州討個商量。

  正因為如此,所以才是沈元汌長夜不寐,沈伯清已歇下多時。然這會蘇遠蘅再來,開口便是“再不走就走不掉了”。沈元汌第一反應,自然是.....李敬思說的是真的,皇帝要拿沈家性命要挾,令自己家兄回京,事發就在近兩日。

  他免不得大駭,沈伯清雖知蘇遠蘅深夜過來必有兇險內由,但到底多有看輕蘇家身份,區區行運使能知道的消息,再是兇險,又能兇險到哪去。

  往日元汌也是進退有度的,當老子的看不過眼,連帶著敲打蘇遠蘅,語氣是重了些。

  說罷沈伯清又瞧著蘇遠蘅道:“小蘇大人不必焦躁,且進去坐著,天塌下來,日月自有人捧著,何必你我急急頂個籃子去接?”

  話落自撩了衣袖,繞開蘇遠蘅往里去。薛凌垂著頭,只盯著那踩低的鞋跟從自己面前移過去,分不清這老不死是真鎮定還是假鎮定。

  蘇遠蘅似頗為無奈,“唉”聲連嘆幾回,沒奈何轉了身往里,急急追上沈伯清道:“沈老大人既要問,那我就直說了,皇帝要拿沈家滿門老小性命逼沈將軍回京,現在不走,明日決然是走不了了。”

  薛凌聽的清楚,二人腳步分毫未遲疑,似乎是沈伯清并未被嚇住。倒是沈元汌還在門口站著,沒往里走。

  她終于抬頭,作勢要往里跟上主家,緩緩間卻先看了一眼沈元汌,恐此人起疑,輕道:“小沈大人,也進去看看吧,確實是耽擱不得了。”

  沈元汌混若有些呆滯,僵硬道:“是了。”又垂頭嘆了一聲,好似赴死一般往里去。

  薛凌等人走出好些,才跟著往前,進到里屋,沈伯清已坐在一張雕花椅子上整理衣帶,蘇遠蘅站里一旁,面容再不似方才那會焦急,反多了些堅毅決絕,似乎是沈家父子再說不走的話,他就要直接將人扛出去。

  沈元汌也還站著并未落座,只背對著薛凌,仍是瞧不見眉目,然即便只是個背影,亦是能輕易看出那一身疲憊頹唐氣。

  她站在屏風處,多了些自在,這才細細打量沈家父子二人。那老不死,是從未見過的,單以今晚來說,他來的急,說話做派卻是張弛有度,絲毫不亂,可見是個趕時不趕事的人。

  而沈元汌,薛凌回憶了片刻上回冒充薛璃去朝堂的事,可那時注意力大多放在了魏塱和即將離京的沈元州身上,實沒瞧清沈元汌啥樣。

  這會瞧來,沈元汌分明比那老不死要慌張許多。要說少不更事經不住嚇,怕是未必盡然,薛凌寥作思索,隨即斷定是李敬思只給沈元汌傳了話,不知是何原因,話還沒傳到那老不死耳朵里。

  單憑蘇遠蘅一人之言,是很難讓人立馬相信。如此更好,勝算更大些。沈伯清驟聽得李敬思也傳了話,再是穩重,估摸著也要亂一兩分。倉促之間,更是要跟著走。

  薛凌絲毫不懷疑李敬思話沒傳到,以李敬思今日能耐,往沈府走一趟輕而易舉,傳句好話而已。

  何況自個兒下午間特意遣薛暝往壑園走了一趟,表面上為著逸白的緣故,實是想著若李敬思話沒傳到,人不往壑園就罷了,依他的行事,散朝后必會急急遣個人往壑園告罪。即是逸白沒說起李府有人來,顯然話已經到了。

  她得意欲盛,再看屋內陳設,桌椅臥榻,茶碗筆墨一應不缺,原該就是個布置來待不便之客的。

  只這會顯然是主客沒工夫應承,蘇遠蘅又勸得兩句,言之灼灼,說是消息來的不易,無論如何要沈伯清即刻起身,衣衫行囊都不必收拾了,費不上那個時間,說話間語氣已是越來越生硬。

  沈伯清察覺到他有失恭敬,又或因沈元汌失魂落魄站在旁邊一言不發,臉色鐵青道是“小蘇大人深夜來我府上,張口閉口要救我全家老小,字里行間卻是罵臣辱君。怎么你這意思,老夫若是不走,你是要移山趕海,強行將我沈府搬了去?

  你蘇家門框,怕是裝不下我沈府檐廊吧。”

  蘇遠蘅似強壓著怒氣,道:“沈老大人不必譏我,更不必疑我用心。我自非俠肝義膽,也不是與你沈家情厚恩濃。不過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沈元州若是回京,蘇家就全完了。

  沈老大人就當做點好事,給自己尋條后路,也給我留個活口,現在起來還趕得及,再晚,我斷臂求生總還有條命在,就不知道到時候,這沈府廊檐,能剩幾塊磚瓦?”

  沈伯清哼了一聲,撇臉道:“你究竟是何處來的消息,如今內憂外患,皇帝安敢動我沈家?”

  “正是內憂外患,平不得兩頭,沈元州要平外患,皇帝只想憑內憂,憑什么不動你沈家?”蘇遠蘅怒目而爭,話音才落,那邊沈元汌總算出聲。他看與沈伯清,嗓子眼嗆出一聲悲:

  “爹,他說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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