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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為防盜章  第十二章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 那雙漂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傅尋, 表情鎮定。

    光從臉上看,看不出她有半點情緒波動。

    “你一個跑越野的老江湖,家什裝備比搞救援的還齊整, 就算不抽煙, 也不至于連防風打火機都沒準備。”曲一弦頓了頓, 再開口時, 語氣帶了絲輕諷:“再不濟, 打火石總該有吧,我自己打還不成?”

    她倒沒什么惡意, 純屬就是心情糟糕透了。話到嘴邊,和順不了,全是帶刺的。

    這時候有點脾氣也正常,傅尋懶得跟她計較, 找了打火機遞給她。

    曲一弦接過一瞧,還真是戶外必備的防風打火機。

    她覷了傅尋一眼, 邊點著煙邊問他:“你真不抽煙?”

    她對傅尋“不是善茬”的第一印象先入為主,又時時瞥見他左手手臂上的紋身,對他是老江湖的推測深信不疑。

    中國的飯桌文化向來離不開煙酒, 傅尋要是真不抽煙, 還挺顛覆她的想象。

    “抽。”傅尋垂眸, 看她點煙:“不過很少。”

    曲一弦點煙的手勢有些特別, 她喜歡用火焰最外側的那層火光輕撩煙嘴, 點兩次。

    第一次控制著火星只烤得煙卷焦黑, 燎出煙草香。

    第二次點著前,打著圈的讓煙嘴受熱均勻。

    瞧著慢,點著也很快。

    她順手,把打火機塞進后腰的褲袋里。轉身前,難得體貼一回,對傅尋說:“不習慣就回車里待著,這種場面你看時覺著新鮮,等午夜夢回就熱鬧了。”

    明明是好心提醒,偏這話聽著,有點不是那個滋味。

    傅尋這一琢磨,差點笑了。

    是挺新鮮的……頭一回有個女人,擔心他看了尸體,晚上會做噩夢。

    曲一弦上前。

    不知是誰先叫了聲“小曲爺”,圍在沙丘前頭的人自覺地給她讓出一條路來。

    她微微頷首,走到離荀海超約一米左右的距離時,停下來,半蹲著,把那根煙插進了流沙里。

    此刻的荒漠里,沒風。

    煙卷燃燒的白煙騰起,又細又淡,筆直往上空揚去。到半道時,那縷白煙裊娉,緩緩散成三縷,像點了三炷香一樣,替所有人送他在荒漠的最后一程。

    曲一弦起身,四下張望了眼,抬手抽走站得離她最近,年紀也最輕的男人襯衫外口袋里疊得整整齊齊只露出一角的方巾。

    方巾的角落繪制著鎏金線條的“星輝救援隊”字樣,是星輝救援隊每位隊員都有的除了工作證以外的標識。

    她上前,把方巾輕輕地蓋在了荀海超的臉上。

    無論他生前做了什么,死后都該給他體面和尊重。

    做完這些,她踏回沙丘下,問:“誰找到的?”

    剛被她抽走方巾的男孩摸了摸鼻子,往前走了一步:“是我。”

    曲一弦對他有印象,今年年初時剛招進隊里的隊員,還不滿二十。高三輟學后就去考了駕照,從去年申請進入車隊參加救援,直到上個月剛過考核。

    她招手,示意他到一邊說話。

    遠近都有人,她余光掃了眼,見傅尋就倚著大G而站,私心覺得傅尋無故被她扯進來,也該跟著聽聽。

    于是,腳尖一轉,往傅尋那走去。

    到了跟前,按程序,是要先給傅尋介紹。話剛開了頭,她搔了搔耳鬢,問男孩:“你叫李什么則?”

    男孩抬眼看了看她,臉色漲紅:“我叫沈青海。”

    曲一弦一個字都沒蒙對,也不見尷尬,反而比沈青海還自在,給傅尋介紹:“我隊里年紀最小的隊員。”

    傅尋頷首,只分了個眼神,瞥上一眼。

    “荀海超就是他發現的,打了信號彈。”曲一弦鋪墊完前因,開始追問細節。

    比如——

    “怎么發現的?”

    “發現時,死者就是這樣?”

    “現場呢,除了你還有誰,誰是第二個過來的?”

    ……

    沈青海聽到第一個問題,本就漲紅的臉色紅得更詭異了,他支支吾吾的,回答:“我埋地雷時,發現的。”

    “埋地雷”是越野術語,這里的“地雷”指的是排泄物,而需要釋放排泄物時,就叫“埋地雷”。

    難怪臉紅成這樣,果然還是年輕啊。

    沈青海說完這句令他難以啟齒的話后,鎮定了不少,回憶片刻后,說:“當時居高臨下,先是看見了人臉……”

    他一頓,瞥了眼曲一弦后,繼續道:“等反應過來后,因為不是很懂規矩,不敢輕舉妄動,提上褲子先去叫人了。和我同車的是茂哥,我們兩先下的沙丘,確認了底下躺著的是我們要找的人,就立刻發信號彈了。”

    “當時發現時,他就是這樣,埋在沙地里,剛被風吹開。”

    曲一弦了解了大概,揮揮手讓他離開,等著警方過來,做完筆錄再走。

    沈青海一走,她下意識去摸煙。摸了個空才想起煙沒了,頓時意興闌珊。

    傅尋車上有煙,但他沒給曲一弦。

    無論她在西北多身名顯赫,在他的眼里,曲一弦仍是一個女人。這個“女人”沒有任何貶義,單指性別。

    他不想縱容她抽煙,哪怕她抽煙時風情萬種。

    “接下來的事,不是你能插手的。”傅尋往后,倚住車門。視線落下 線落下來,看了她一眼:“你等著公安取完證,進一步調查出結果,也算這事有了個交代。”

    曲一弦腳尖劃拉著細沙,聞言,和他對視了一眼:“你對我們救援的流程,挺熟悉的啊?”

    “車隊里除了跑敦煌線的,還有川藏線,新疆線。星輝不止是沙漠救援,還有雪山救援,就是自駕陷車了也歸我們管。這么多年過來,沒找到的,遇難的,數不勝數。”她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每個都崩潰沮喪自責,忙得過來嘛我?”

    她的語氣慵懶,透著些玩世不恭的桀驁。

    做救援,并不單純只是救,也有救不了的時候。就是把自己搭進去,也不是沒有的事。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做救援,就要有收尸的準備。不止替別人收尸,也可能是替并肩作戰的隊友,甚至是自己。

    她只是可惜,他遇難時才二十五歲,正是人生另一幕戲開場的時候。如果他能平安回到他的城市,他會有一份體面的工作,有美滿的婚姻,人生也許會有不如意,但不至于連這些可能性都沒有。

    就因為他的一念之差,葬身在荒漠之中,至死也沒到雅丹魔鬼城。

    ******

    回營地的路上,曲一弦情緒不高。

    悶坐了半晌,似想起什么,問傅尋:“你接下來什么安排?”

    傅尋眉心一跳,覺得這句話特別耳熟——上一回她這么問時,生生改了他的路線,搭他的車進荒漠找人。

    果然。

    她下一句又把他安排上了:“我得回敦煌一趟,你正好也休整下。住宿我幫你解決,酒店三星以上,堪比迪拜的七星酒店。”

    傅尋忍了忍,沒忍住:“你對七星酒店,是不是有誤解,嗯?”

    當然,三小時后他就知道了,對七星酒店有誤解的,是他。

    “不過她哪有啊,平常日子過得比我還糙。我的朋友圈里好歹還曬曬咖啡蛋糕下午茶,插花看書音樂節的……她除了帶線的廣告,還只展示三天的朋友圈。”

    他拆完臺,見勝子滿臉可惜,又招招手,賊眉鼠眼的:“不過我有,我可以給你。”

    想了想,覺得似乎可以更拉仇恨一些,又補充一句:“還有這位小爺機車越野的比賽視頻。”

    曲一弦擰眉:“我怎么不知道你有這些視頻?”

    袁野委屈:“我當年現場直播的時候你還讓我拍好看一點,你怎么翻臉不認人。”

    是嗎?

    她一點都不記得了。

    不過現在是說這事的時候嗎?

    她瞪了眼袁野,曲指輕扣了扣桌面:“說正事呢,打什么岔!”

    袁野莫名被兇了一頓,跟受氣的小媳婦一樣委頓在角落里:“行行行,你繼續說。”

    剛才說到哪了……

    她回憶了片刻,只記起來自己正在琢磨再回一趟雅丹群的事,她思忖了幾秒,說:“我猜測荀海超是體力透支,才丟棄雙肩包的。”

    她指了指此刻被傅尋拿在手里的筆記本:“他的筆記本里有幾筆消費記錄,凈水藥片、頭燈、熒光棒和求生哨。如果不是器材消耗完畢,就應該是丟棄背包時選擇了隨身攜帶。”

    傅尋剛才就注意到了,沒說是覺得對目前的情況而言,這些數據的參考價值并不大。

    他眉峰微聳,補上了她藏著沒說的那句話:“你覺得他就在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里,想回去找他?”

    曲一弦還沒來得及回答,袁野先怪叫一聲:“現在?不行,絕對不行。”

    “我們車隊的搜救力量,包括救援小組全部因為今晚的沙塵退回了敦煌。不是不想救,是這種天氣根本沒法救。”他跟勝子要了瓶水,邊擰開瓶蓋邊喋喋不休:“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面積不大,但基本沒有車能走的路,十趟有九趟要陷車,剩下那一趟全憑佛主保佑。”

    袁野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口才都沒這么好過,他豎耳聽著刮在帳篷上的流沙聲,態度更堅定了:“反正,我不同意。”

    曲一弦等他說高興了,才慢條斯理的,陰惻惻開口:“我什么時候說現在就要去了?”

    深夜的沙漠,揚著不知風頭在哪的沙塵暴。就目前來看,這風勢還半點沒有減弱的趨勢。

    現在進雅丹,就算運氣足夠好,不陷車,不爆胎。光這能見度也夠嗆,更別說找一個沒有準確定位又體力透支的荀海超。

    就是她,也不敢冒這個險。

    “明天天亮。”傅尋曲指,食指關節輕抵住眉心,微微側目,看向曲一弦:“后半夜風勢就小了,天亮后雖然天氣不算太好,但搜救沒什么問題。”

    “早上九點拔營,你現在……”他一頓,說:“可以排兵布陣了。”

    排兵布陣。

    曲一弦把這四個字嚼了又嚼,覺得不愧是靠看書打發時間的人,成語用得都比別人大氣。

    她轉頭,問袁野:“你還有什么不同的意見嗎?”

    “沒有。”袁野搖頭搖得特別積極,連看向傅尋的眼神都水汪汪的,無比崇拜。

    曲一弦覺得袁野這種眼神她特別熟悉,就跟當初在騰格里沙漠,她滾刀鋒回來時,袁野看她的眼神一樣。

    這小狗腿!見墻就爬!

    說他是紅杏都是夸他了!

    談完了正事,也該休息了。

    曲一弦還琢磨著袁野下午在電話里說要告訴她的有關傅尋的事,等不及要走,見他沒半點自覺,拿腳踢了踢:“還杵在這干什么,搭帳篷去啊。”

    袁野一臉茫然:“什么帳篷?”

    什么帳篷?居然問她什么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