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星輝落進風沙里 > 9.08
    第八章

    曲一弦貼著褲縫的手一僵,倏然抬眼,看向勝子。

    這還是她今天頭一回正眼看他。

    后者正踢了人字拖,躺進睡袋里,轉頭對上她的目光,以為她是對這事感興趣,繼續說道:“當年我還只是個業余的越野愛好者,也沒進天行者戶外俱樂部。連自駕,都只敢去一些成熟的旅游景區。那新聞,是我在手機推送上看到的。”

    “據我后來了解,那兩個女孩也不是單獨進的可可西里,跟著車隊,登記過救援。結果進去的第一晚,就出事了。”

    三個人,都是半道上認識的,誰也對誰不熟悉。

    勝子本意是枯坐著等人也無聊,不如找點話題打發時間。

    南江他沒去過,談風土人情這不是自己把天往死了聊?他能記得的也就當年那兩個南江來的女孩在可可西里失蹤的事。

    他神經粗,沒發現傅尋和曲一弦都對這個話題諱莫如深,只以為他們雖為南江土著但還沒他知道的多。

    于是,更熱心的科普了。

    “你做過攻略就應該知道星輝車隊,我們西北環線最有名的車隊。一到旅游旺季,都得提前預約。”話落,他嘆了口氣,嘀咕:“可惜,現在幾乎沒人記得當年那次事故,就是星輝車隊帶的線。”

    曲一弦笑了:“你們天行者那個俱樂部,也帶線?”

    “我們不帶線。”勝子摸了摸后腦勺,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天行者戶外俱樂部的領隊。”

    “越野純粹就是個愛好,現在短視頻軟件不是很多嘛,平常就做做直播。隊里的成員都有養家糊口的工作,也就我偶爾會接點活,多數是保障補給,不沾別的事。”

    曲一弦挑眉:“那你為什么這么瞧不上星輝?”

    勝子哂笑,有些納悶這姑娘瞧著漂亮,怎么說話這么犀利。

    “你誤會了,我不是瞧不上。”勝子眉頭擰起,解釋:“那女孩失蹤的時間挺敏感,六月份正好是可可西里的藏羚羊舉族遷徙。救援隊進去了好幾撥,搜救了整整一個星期,沒找著人都打算撤了,家屬不放棄,愣是又拖了一個月。”

    “可想而知當時的救援費用多貴,光是給救援車隊的,前前后后就花了幾十萬。聽說那一家為了找這個女孩,傾家蕩產,可最后卻連尸體都沒找著……”

    “我到現在也納悶,那女孩失蹤,跟車隊肯定有直接關系。但當時,沒聽說遇難者家屬去找車隊麻煩,關于這個車隊的報道也就那么兩三篇。隕石那么大的事,掉進水里跟紙片一樣,你說奇不奇怪。”

    曲一弦胸口悶得厲害,臉上表情也逐漸變得難看。

    勝子沒察覺她的異樣,拿起手機,要翻空間給她看:“我空間一直沒刪呢,我找給你看看。”

    一直沉默旁觀的傅尋此時才開口:“你還收得到信號?”

    他的聲音低沉,跟帳篷外的風聲撞在一起,幾下就散得一干二凈。

    曲一弦像剛夢了一場,心頭惴惴,大汗淋漓。

    江沅的名字烙在她心底,經年累月,已經成了一個疤。

    這些年她還在西北,就是不愿意相信江沅已經死了。陡然從一個毫不相關的人嘴里聽到這件事的另一面,就像是在一個反復的噩夢里重新墜入懸崖。

    傅尋輕描淡寫的一句,她甚至沒聽清他說了什么。那道聲音,卻像是底蘊深厚的鐘鳴,直直破開她的魘,把她從夢中驚醒。

    他這種人放在古代,估計就是傳說中備受世人追捧的得道高僧。

    曲一弦忍不住瞧了他一眼。

    心中暗忖:“就是長得不夠慈悲。”

    ******

    她起身,想出去透透氣。

    剛掀起帳篷布簾,就見不遠處有輛車停了下來,改裝過的汽車大燈燈光赤白,穿透風沙,刺得人眼睛生疼。

    曲一弦抬手一遮,大怒:“兔崽子,還不快把燈關了!”

    隔著風聲,曲一弦的聲音輕細且模糊,但這并不妨礙袁野遠程感受道他家曲爺的憤怒。

    他揮手,差使開車的許三:“快快快,把大燈關了。小心曲爺一個不高興,把我車燈全給拆了。”

    車進營地,袁野先下了車。

    見曲一弦在帳篷外等著,一雙眼彎得跟狐貍一樣:“我多久沒這個待遇了。”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冷笑:“我出來透氣的。”

    袁野:“……”

    他眉眼一耷,也不想理曲一弦了,轉身招呼許三:“趕緊跟哥進來。”

    帳篷里一下子擠進兩個人,再寬敞的空間也顯得有些逼仄。

    袁野進來后,先找傅尋。

    第一眼看到的是睡在門口已經罩了睡袋的勝子——這小伙子平時的伙食應該挺好,小臂粗實,肥頭大耳,一瞧就是西北養出來的漢子。

     p; 那就只剩下另一個了。

    傅尋仍盤膝坐在防潮墊上,手邊是翻閱了一半倒扣在墊子上的書籍。此時,正抬眼,不動聲色的打量著袁野。

    曲一弦進來時,差點以為自己看到了靜止畫面。

    她拎過回來后被她丟在角落的雙肩包,盤膝坐回她原先坐過的位置上,招呼兩人坐下。

    勝子也不好意思再躺下去了……他體積大,占地方。而且一屋子人都坐著,就他躺著,那感覺就跟嫖/娼被圍觀一樣,讓他一個大老爺們也怪臉紅的。

    幾人坐定。

    袁野伸手,笑容諂媚地望向傅尋:“傅總,久仰久仰。”

    傅總?

    曲一弦還沒來得及奇怪,就見傅尋頷首,輕輕一握,很快松開。

    他面色如常,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偏那天生的氣場,就是讓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曲一弦瞥了眼袁野,語氣危險:“所以你們兩之前,并不認識?”

    袁野繼續狗腿:“神交,神交已久了。”

    曲一弦笑了笑,手暗暗在他腿上擰了一圈,看他忍痛忍得面目扭曲,這才滿意地松手,笑瞇瞇道:“談正事。”

    她把雙肩包推到許三面前:“你看看,是不是這個包?”

    許三打量了許久才敢點頭:“他包里有本游記,書脊的最下角還貼著撕了一半的書號和圖書館名稱。”

    曲一弦在雅丹群那會就已經翻過這個包了,聞言,心念一動,把包里所有物品全部倒在防潮墊上。

    除了那本游記,一個電量耗盡的充電寶,還有洗漱包、指甲鉗、分裝小藥盒、壓縮的U型枕和三十二開大小的筆記本。

    那時天色太暗,曲一弦不曾留意到包里還有筆記本,翻開看了幾頁,發現有關這幾天的全是瑣碎的記賬。

    傅尋就著她的手看了幾頁,問袁野:“聯系上失蹤游客的家屬了?”

    “我出來前,警方剛聯系上。”說到這,袁野就來氣:“這小子不知是真窮還是圖窮游的新鮮,沒住過酒店。許三報警后,警方花了不少功夫核實他的身份。”

    “他姓荀,叫荀海超,籍貫江西,是家中獨子。”袁野撞了撞曲一弦,問:“有煙嗎,心里躁得慌。”

    曲一弦瞥他一眼,摸出煙盒拋給他:“不是戒煙了?”

    袁野心情的確不好,抽出根煙敲了敲煙盒,抬眼覷她:“打火機呢?送佛也不知道送到西。”

    ******

    勝子早在曲一弦扔出那包進口的三五牌香煙時,眼睛就直愣了。

    他雖然不帶線,但常年在西北環線走動,偶爾接熟客的生意做保障送補給,也和一些車隊有接觸。

    道上有些不成文的口信。

    有關曲一弦的更是不少,其中一條就是——“認小曲爺得認煙,整條線上,只有她抽進口的三五煙。”

    難怪剛才和袁野打照面的時候,會覺得他眼熟……

    兩年前,在阿拉善的越野英雄會上,他還作為天行者戶外俱樂部的領隊和袁野跑過一場。

    要不是家里老婆催得緊,他當年是有機會留下來看曲爺“滾刀鋒”的。

    這個“刀鋒”指的是沙子在風的推動下堆起來的沙山之頂。頂部不似山峰被修飾溫潤的錐形,而是像刀刃一樣垂直于風來的方向。

    滾刀鋒,需要駕車時側進沙脊。切入的角度和車速還要根據沙脊的走向和高度不斷調整。再憑借車輛的慣性,翻向沙脊的另一側沙鋒。⑴

    整個過程,過快易翻車,過慢易托底,十分考驗操縱技術。

    當年曲爺在阿拉善的這場“滾刀鋒”,艷驚四座。

    一夜之間,刷爆了所有越野愛好者的朋友圈。

    他隱隱有些激動,但回想片刻之前他在小曲爺面前的口無遮攔,猶如一盆冷水兜頭腳下,從里到外,涼至透心。

    想得太入神,以至于曲一弦叫了他三遍,他才回了魂。

    曲一弦皺眉,重復了一遍:“有打火機嗎?借個火。”

    勝子待機重啟,反應了幾秒:“有有有。”話落,忙低下頭,殷勤地摸出打火機遞給她。

    曲一弦接了,拋給袁野,順口道:“等有信號了,咱兩把微信加一下,我看看你空間。”

    袁野在旁邊插嘴:“有空間的叫秋秋,你有沒有文化。”

    曲一弦作勢要削,嚇得袁野趕緊抱了腦袋離她遠遠的。

    身旁的座位剛空出來,轉眼又挨過來一個人。

    勝子有些害臊,也覺得不合時宜,但一想錯過今晚可能就不會有這么合適的機會了,想了想還是說了:“小曲爺,你那個滾刀鋒的視頻……”

    “能不能給我看看?”

    傅尋抬眼,頗有興趣地看向她:“什么視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