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沈四海犧牲最初那幾年，是有同志來家里看望過她們的，還說每個月有兩塊錢的撫恤，當時林琴芬信以為真就把錢收下了，每個月兩塊錢，也夠一雙兒女填飽肚子。
這錢她斷斷續續一直拿了好幾年，直到某天她在自留地干活，有個五十幾歲的老婦人找上門，指著她罵，說她下賤不要臉，帶著倆孩子還不忘勾搭男人。
不由分說就往她身上潑了半桶大糞。
她當時哪里知道發生了什么。
還是后來才知道，原來根本沒有什么一個月兩塊錢的撫恤金，當時的撫恤金一次就發放了。
那每個月兩塊錢都是趙干部可憐他們孤兒寡母，從每個月的工資里省下來的，時間一長事情被他家里的媳婦知道就鬧上了，老婦人就是那位趙干部的媽，就是特意找上門找她算賬來了。
林琴芬既然知道這事，哪里還會收下這錢。
當時她手頭也實在沒什么錢，賣了糧食又向大姐還有弟弟家里都借了錢，還是沒湊夠，就跟著其他村的人一道去縣城偷偷賣了一次血，湊夠錢還給了趙家。
“難怪我記得小時候咱們家會有一個很好的叔叔來看我們。”沈月亮也朦朧有些印象。
林翠芬點頭：“嗯，趙干部是個好人，后面知道之后跟我道歉還要把錢還給我，那我怎么能收，這錢是他自己的，他之后也說有什么事就找他幫忙，我別的沒求，就想他幫忙打聽你爸遺骸的事，不過一直也沒什么消息。”
沈月亮也知道，沈母最是個心善要強的。
“媽，我想抱抱你。”
她撲到林琴芬懷里，林琴芬還挺驚訝，女兒這么大了還要抱，她也挺不好意思。
“好了，都過去的事了，媽不難過，再說了，媽不是有你哥和你。”
沈月亮把頭埋在林琴芬懷里胡亂蹭了蹭，“嗯，我努力賺錢，給你換大房子住，出門就坐小汽車，錢多的隨便花！”
“哈哈，”
林琴芬沒忍住笑，大房子小汽車還有錢隨便花這種事她做夢都不敢做這么大。
不過既然是女兒一片孝心，她笑納就是了，“好，那媽可就等著享福了。”
笑完，林琴芬摸摸女兒的頭，“其實媽把這件事告訴你，也是想讓你替媽拿個主意，就之前我說過找份工作的事，你說媽再去找趙干部幫這個忙，會不會很過分？”
沈月亮爽快搖頭，“不過分，咱們行得正坐得端，只要以后拿到工作之后你好好做就是了。”
“好，那就聽我姑娘的，咱們明天就去。”
人都是有脾氣的，一再的被欺負，林琴芬也不愿意再忍，她沒給部隊添過任何麻煩，就這么一次。
何況，最近為了羅勝利大伯下葬的事，大家暫時都放下地里的活，修路除草，她再軟弱，羅家那邊單方面退了親事，她也不想去湊羅家的熱鬧。
這幾天連工分都不樂意掙。
說要出門，母女二人也不耽誤。
沈月亮是本來就要出門，她要給她哥寄肉干，所以要去買肉，還要做連衣裙，那就是要去供銷社，正好這個趙干部也是住在縣城，剛好順路。
到第二天，林琴芬也換上了齊整的打扮。
一件灰色的襯衣，褲子還是黑色，布鞋，雖然樸素，但都洗的很干凈，齊耳根的頭發也梳的整整齊齊，手里拎著一個布袋。
“咱們走吧。”
“媽，我騎自行車帶你到鎮上。”
本來也不是不能騎去縣城，不過路太遠，她自己騎還行，帶著人就真的太累了。
林琴芬摸摸自行車，“不知道學自行車難不難，不然的話，下次我也學會，以后出門我就能帶你。”
“不難，等回來我教你。”
林琴芬本來年紀就輕，學東西還是很快的，在沈月亮看來，雖然林琴芬守寡，但守寡不代表要完全把自己關在家里，外面的世界還是很豐富多彩的。
沒有男人一樣瀟灑。
沈月亮騎上自行車帶著林琴芬沿著青河大隊蜿蜒的小路出村。
這個時間點，村里人都在干活，鋪路除草，看見這一幕也是紛紛抬起頭去看。
“可別說，沈家的姑娘那是真能干，瞧瞧連自行車都會騎，還帶著她媽。”
“切，一個寡婦不在家待著，穿的花枝招展往外走，肯定又是去勾野男人，”錢大娘一臉尖酸的說。
“你不會說話就閉上嘴，”黃秀華直接把一堆干草全扔錢大娘腳邊，“寡婦咋了，寡婦就不要過日子了，寡婦就該待在家里等著喝西北風還是餓死！”
“一個個都是嘴上功夫厲害，輪到你們遇到林琴芬那點事，你們一個個早把自己吊死了，瞧著吧，人家將來日子好著呢！”
黃秀華就看不慣這幫嘴碎的，她要是遇到林琴芬那點事，都不一定能有林琴芬那么堅強，她就樂意看見林琴芬一家人日子過好！
她畢竟是村長媳婦，身份壓著，其他人都不敢說什么。
何鳳英也在人堆里邊，她對黃秀華的話可是一點都不贊同的，但她不會當面和黃秀華唱反調，因為她早就相中了黃秀華的兒子陳照當女婿。
眼看著女兒林燕今年也十八了，何鳳英正謀算著怎么讓女兒順利嫁給陳照。
村里的口角就和沈月亮母女無關了，兩人到鎮上把自行車停在供銷社前面，上了鎖，然后又搭班車去縣城。
“媽，你有那個趙干部的地址嗎？”
林琴芬說：“有的，你看。”
地址寫在一張紙上，字跡已經泛黃，一看就是年代久遠，沈月亮也不確定人家有沒有搬家，不過反正來都來了，兩人一路找又問了人，終于在一條河邊找到了地方。
是一棟兩層的青磚房子，這邊幾棟房子也都是這樣的風格。
沈月亮敲了門，沒人過來開，倒是斜對面一戶人家的后門打開，探出一張圓圓的臉。
“陶圓圓？”
“沈月亮？”
可不是巧了，沒想到陶圓圓家就在這，有熟人好辦事。
“這是我媽媽，我們來這邊找個人，一個姓趙的干部，以前就住在這里，你認識嗎？他現在還住不住在這？”
陶圓圓笑著，看了眼旁邊的屋子，“你們說的該不會是我舅舅吧，趙正軍是不是？”
“對，是叫這個名字。”聽見這個名，林琴芬就知道沒找錯。
沒想到陶圓圓笑著說：“那就沒錯了，不過我舅舅現在不是什么干部啦，也不能這么說，是我舅舅升官了，現在別人都叫他書記，他是咱們縣委的副書記。”
沈月亮手里還捏著那張字跡模糊的紙條，默默攥了攥。
所以，她媽這算不算深藏不露，竟然還認識這么大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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