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我在錦衣衛負責抄家的日子 > 第四十一章 孔府宴
  有懷恩的書信擺在那,孔宏泰和劉大夏都將常風當成了自己人。

  反抗奸黨,保護太子的勇氣,不是人人都有。二人甚至對常風生出了一絲敬佩之情。

  孔宏泰熱情邀請常風:“臨近祭祖儀式,家里雜事太多。我打算隨劉知府去趟泰安府城,爬一爬泰山,躲躲清閑。”

  “常百戶是初到山東吧?怎能不登泰山?不如一同前往。”

  常風正想去泰山實地勘察一番,看如何制造異災。

  常風拱手:“多謝衍圣公,屬下恭敬不如從命。”

  孔宏泰又道:“快午時了。常百戶一同留下用飯吧。”

  能跟衍圣公同桌吃飯,是所有大明官員的無上榮耀!

  世人皆知,衍圣公性情孤傲。

  他看不上的人,即便品級再高,他也不會給一頓飯的面子。

  上回山東巡撫到孔廟祭拜,臨近日暮,想留在孔府,嘗一嘗名冠天下的孔府宴。

  衍圣公卻拒人于千里之外:“撫臺大人公務繁忙。請回吧。”

  孔宏泰請常風一個小小錦衣衛試百戶吃飯,不為別的,只為丫忠義。

  孔宏泰自然不知道,常風保太子,十分倒有九分是出于自保的私心。

  三人進得孔府飯廳。

  圣人故邸,吃飯極為講究。飲食制度,是孔圣人提倡的禮樂制度中的一個分支。

  故而歷代衍圣公的日常飲食,比得上宮廷御宴。

  孔府的美貌侍女們,開始姿態優雅的上菜。

  第一道菜是黃雀鲊。

  常風嘗了一口,臉上露出人吃到美味食物,下意識顯現的笑容。

  這可比驢吊子街的豬頭肉好吃多了!

  常風不禁問道:“敢問衍圣公,劉大人,這道菜不知有何名堂?”

  此刻的常風,用后世《紅樓夢》里的典故說,真好比“劉姥姥初入賽博坦,擎天柱初試云雨情”。

  孔宏泰捋了捋胡須,沒有說話。

  劉大夏清廉自守,在泰安府衙整日青菜豆腐度日。肚子里一鬧饞蟲就跑到孔府打牙祭。

  他對孔府飲食,比衍圣公還門清呢!

  劉大夏解釋道:“此菜名曰黃雀鲊。取三個月大的公黃雀,宰殺完再去腳爪、翅尖兒。”

  “用二十年的紹興酒浸泡、洗凈。再給麻雀開膛,晾曬,去水分四成。”

  “再用橘子皮、蔥姜、紅曲、甜米酒、胡椒、細海鹽,加水制成腌汁。”

  “把黃雀加入腌汁,腌二八一十六天入味。”

  “吃的時候,把黃雀從腌汁中撈出,用上等女兒紅再清洗一遍。烈日暴曬一個時辰零一刻。”

  “用上等菜籽油,燒至六成熱。將黃雀放入,滾兩回。”

  “取出上屜,蒸一刻工夫。這道黃雀鲊便制成了。”

  劉大夏一番話,把常風說的目瞪口呆。

  孔府如此普通的一味小菜,制作起來竟如此復雜。不愧是有百萬畝土地養著的兩千年世家。

  劉大夏補了一句:“要說孔府宴的諸般菜品,我比衍圣公還熟些呢!我是個窮官,一有空就來打衍圣公的秋風。”

  孔宏泰道:“大明的窮官,比鳳毛麟角還難尋。我巴不得你天天來我家打秋風。”

  吃了十六味菜,孔府宴的第一珍肴上來了。

  那是一個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壽桃。名曰“一品壽桃”。

  常風心忖:這應該是孔府宴上的主食。

  美貌侍女給常風分了一塊。

  常風咬了一口,這哪里是壽桃?爽口香糯,甜而不膩。那股子甜香氣沁人心脾。

  常風臉上又露出了品嘗到絕美食物的笑容。

  劉大夏笑道:“我第一次吃一品壽桃,跟你的表情一模一樣。”

  “這一品壽桃跟黃雀鲊一樣講究。先用小火,將高梁飴糖炒半干。”

  “取泰山腳下的貢田山藥,入屜蒸兩刻功夫,用木刀細細剁成泥。”

  “山藥泥中和入山楂糕、青梅粉、紅絲、棗泥,團成壽桃,上屜蒸兩刻。”

  “最后將高梁飴糖加涼紅茶水,小火化開,制成芡汁,倒在壽桃上。”

  常風再次聽得目瞪口呆。怪不得孔老夫子在《論語》中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呢!

  他老人家的子孫,在吃飯上果然無比講究。

  可是,一桌子的美食,孔宏泰卻沒怎么動筷子。

  不多時,一個侍女走到了孔宏泰面前。

  這個侍女,怎么說呢?長得嘿!又溝溝又丟丟,前凸后撅腿子長,美得冒泡。

  侍女的手里有一個托盤。托盤里是一張煎餅,一根大蔥,一碗黃醬。

  孔宏泰拿起大蔥,蘸著黃醬均勻的涂抹在煎餅上,然后熟練的用煎餅卷起大蔥,大口咀嚼著。

  堂堂衍圣公,竟然對煎餅卷大蔥最為鐘情!

  要知道,三國時的袁紹“四世三公”,就已經尊貴無比了。

  孔家是“六十一世六十公一王”。孔宏泰這樣尊貴的人,竟然獨愛煎餅卷大蔥?

  孔宏泰狼吞虎咽完畢,邊拿手帕擦著嘴,邊解釋:“常百戶見笑。孔府宴是招待你們這些貴客的。”

  “我自己倒不怎么喜歡吃。還是這煎餅卷大蔥爽口。”

  常風很會說話:“衍圣公這是不忘孔圣教誨。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

  這句話翻譯過來是,就著涼水吃粗食,拿手臂當枕頭,也能自得其樂。

  孔宏泰驚訝:“常百戶是錦衣衛的武人。竟也知《論語》中言?”

  常風有些不好意思:“年少時,家父也曾逼屬下讀書。奈何屬下才疏,不是讀書的料。縣試考了三次都未上案。”

  孔宏泰道:“讀書,不在于能在科舉中走到哪一步。要看怎么讀,怎么用。”

  就在此時,伺候孔宏泰吃煎餅的那個美得冒泡的侍女,“噗通”一聲給孔宏泰跪下。

  侍女眼淚婆娑:“老爺,這是奴婢最后一次伺候您用飯了。”

  常風心道:京城里,哪位高官不跟自家府里的絕美侍女有一腿?想來這絕美侍女必是衍圣公沒有名分的禁臠。

  常風還年輕。在錦衣衛見多了下三濫,反而不相信這世上真有圣人。

  孔宏泰連忙道:“念兒,快起來。我都忘了,你明日就要出府,嫁給你的意中人了對吧?”

  “你六歲入府。伺候了孔家人十一年。孔家人從未將你看成什么奴婢,只當你是個親女兒。”

  “你那如意郎君,我記得是個家境貧寒的書生?我給你二十畝田,就當是娘家給的嫁妝。”

  “有了二十畝田,就夠你們夫妻好好過小日子了。”

  “你告訴他,書要一直讀下去,學無止境。但不要癡迷科舉。”

  “讀書人吶,一旦中了舉,做了官。好人也會變成惡鬼!”

  常風從孔宏泰的眼神中,沒有看出男女之間的茍且,只有一個父輩對一個子輩的慈愛。

  孔宏泰最后的那句話,更是令他振聾發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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