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我在春秋不當王 > 第496、497章 天道有定數
  李然聽得父親所言,卻是佇立一旁,不能言語。

  而李耳則是繼續言道:

  “所以,吾兒是如眾人一般,只執于禮樂之“形”,卻反而忽略了其“質”啊!更何況,國君之德也無常,正所謂“天有十日,人懷十德”。殺伐果敢乃陽剛之德,懷柔大容乃為陰柔之德。然而,剛者易折,柔者不中。此間道理又豈是世人三言兩語所能說的清楚的?”

  李耳的這一番言辭,讓李然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應對,總覺得哪里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這時,孔丘和李耳也是不由對視一眼。

  孔丘素來是最為敬佩似李耳這般的尊者,且對他也早已是聽旁人言及過的,自是神往已久。

  然而如今聽得此等之歪理,卻是被他說的有點懵懵的。感覺與自己所想的實在是大相徑庭。

  但是。隱隱之中,又覺得他所說的也確有幾分大道理在,令人無從反駁。

  而長弘終究是和李耳同輩,二人之前乃為最為親密的共事之人,所以本也是比較熟絡的。

  他見李然和孔丘似是有太多不便說,亦或是不敢說的,便當即是與李耳開腔言道:

  “周公創立周禮,維系周宗數百年,如今世道雖日趨艱難,但至少也是個約束……”

  “長弘兄,想你還是與我一般的年紀,卻如何也還不識得這天下之變數?”

  長弘不由一陣苦笑:

  “呵呵,也算得是本性難改吧?哎……然而弘依舊是以為,今日之周室衰微至斯,也實為是我等之過啊。”

  李耳聞言,卻是終于放下了他放下百無聊賴的書簡:

  “呵呵,長弘兄啊,想你也是飽讀史書之人。爾不妨試想一下,周公創立周禮之前,我諸夏之先祖,歷夏、商二朝,果真便是無德的嗎?果真就是無有圣人的嗎?若是如此,又怎么會有所謂“堯舜禹湯”之圣君?而夏桀商紂皆自取其敗,又果真是因其不明明德嗎?”

  “再說爾等皆言圣王之治,然則周公制禮作樂,分封天下諸侯,其所為者乃是讓諸侯成為周室之秩守而靖安天下。彼時,天下之所以能夠得以迅速安定,此皆分封之功也!然而,待時過境遷,至厲幽之時,天下大定而內憂叢生,故而申侯引犬戎為禍周室以致天道崩潰!此難道不亦是分封之弊乎?!”

  “夏始于禹治,而分于桀,故而有商。待天下統于商湯,而又分崩于紂。此皆為分合之定數,又豈是人力能為?而如今周室之衰微,又豈非定數?諸位,可想明白了其中之深意否?”

  李然聞言,卻又是遲疑了片刻。

  “那依父親之意,如今天下崩壞而趨于歸一乃是天道?”

  “呵呵,這是顯而易見的!所以,智者當以順應天時,而不是逆天而為啊!”

  李然目瞪口呆,心下也是一陣反思。想他自穿越以來,其實也一直在追求心目中的那個“完美制度”。

  而想要重振周室盛世,天下太平,政通人和,他也曾以此而努力過,但到頭來終究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那他是否真的是只看到了表面?卻沒有看透實質?

  其實,對于此種分合之論,他也并非是一無所知的。

  畢竟,他所知的后來歷朝歷代,也無一不是此理。

  所以,他作為一個后世之人,顯然本應該是能夠看得更為透徹一些的。

  然而,真當李然是身處其中,并是真正見識到了如今這些個紛亂的局面后,李然又似乎是深陷其中而不能自視。

  孔丘這時也終于是忍耐不住,他早就躍躍欲試,試圖與李耳一辯高下:

  “李老先生此言差矣!天下故然有其定數,然究竟定數幾何,丘以為卻也非人力所能臆測的。周公制禮作樂,其功勛卓著,澤被八荒,我朝得以綿延至今,皆系于其中。若無禮樂,我周室又如何能維系如此之久?況且,我朝幾經沉浮,最后之所以俱可轉危為安,此皆為禮樂之功,又怎可說是我朝周公之禮樂無用?”

  “所以,丘以為,禮樂之制,實則便是這天下之根本!而如今之所以會禮樂崩壞,不過是因為人心不古,壞了原本的規矩,才導致了如今的局面。”

  “正所謂“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丘以為,只需是秉持正道,那么禮樂之制,自然也能再度興盛起來。”

  李耳聞言,卻是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并且是一個勁的搖頭:

  “哈哈哈!……仲尼啊,你真不過是一小儒啊,只自以為是通了天理。其實,你如今之所學,不過是些皮毛罷了!只覺自己可以匡扶天下了?實是迂腐狂妄!”

  孔丘聞言,不由臉面一紅。

  “世人皆知李老先生精通周禮,卻為何對周禮如此不屑一顧?”

  李耳聞言,卻不由是嘆息一聲,似乎是對他二人不通天義而感到無奈:

  “哎……老夫倒也并非是蔑視禮樂,禮樂之存在,亦是合乎于天命的。只是,今時不同往日,正所謂“物壯則老”,萬物之生滅自有其法則。由道而生,自是由道而滅。不合時宜之物,那就遲早會消亡。所以,世人只求其發展壯大,只求其道統可維系萬世,卻不識天命消長之理,不是很愚蠢嗎?”

  “所以,仲尼啊,正如老夫方才所言,你只通于禮樂之利,卻不識其弊,只拘泥其形,而不務其實!若長此以往,日后也只會是讓你自己故步自封,無所適從罷了!仲尼豈不聞,申生秉禮而亡,重耳無為而天下大治?”

  孔丘聽罷,又是陷入一陣沉思之中……

  隨后,又聽得李耳是坦然道:

  “仲尼!老夫也是見你是可造之材,才與你說得這些!你是何人,其實老夫亦是一清二楚的。你本是一庶人,又哪有什么資格來此討論禮樂?“停棺邀名”、“戴孝而仕”、“反出季氏”、“間隙君臣之大義”,若從周禮來看,你身上又有哪一件不是離經叛道的?”

  “仲尼若果真如此拘泥,恐怕亦是不能自視了吧?”

  孔丘被李耳說得是啞口無言,不知該如何反駁。

  同時,也有一些愧疚。因為李耳所言,也確是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實。

  而李然這時又不禁問道:

  “父親,恕孩兒無知,若父親所言之天理循環有常,萬物興衰皆有其造化。那為何父親還要默許觀從禍亂楚國呢?倘若楚靈王若不受觀從之蠱惑,說不定也不會冒進。那任其發展,或許楚國當真有天命加持,也未可知啊?”

  李耳聞言,李然此問,顯然是有些“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感覺。

  是啊,你既然但凡都講究個“無為而治”,那為何又還要去禍亂人家楚國呢?

  對于此問,李耳亦不禁是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并是緩緩回道:

  “呵呵,天道雖是有常,但并非無有利害。楚靈王專權獨大,若是任由其發展下去,其危害可遠勝于中原那些卿大夫們!如今那些個卿大夫,雖都是些僭越擅權之輩。但于黎庶而言,卻終究還有得幾分顧慮,不敢欺民太甚!但楚靈王則不同,他若果真事成,那么全天下之人,恐怕都是要深受其難的!”

  承接上問,李耳此時又是繼續緩緩言道:

  “更何況,楚之衰微亦為天命,楚靈王窮兵黷武,黎庶無不深受其害。既如此,楚國之霸業又豈能長久?所以,即便是觀從不為,其敗亡亦是必然!是故,天地之道也有常,人居其中,則亦可居雄守雌,以為天下之式啊。”

  長弘這時眉頭一皺,卻是有些責備道:

  “聃啊,你的諸多想法,雖是也算得自洽,但實則也委實令眾人難以茍同!若果真是順應天意,為天下人考慮,兄便斷不該有如此出世消極之念啊!”

  李耳聞言,卻是又不由嗤笑一聲言道:

  “上善若水,抱一守拙,也并非不出世,而是順時而動!長弘兄,你心中的這份執念,尚且在吾兒之上。而這一份執念,恐怕將來也會給你引來災禍吧!”

  長弘對此,卻是澹然一笑:

  “長弘為心中那份念想守正,即便是身死,又有何懼?不過是化為一灘碧血!亦無不可啊!”

  李耳聞言,亦是笑了笑:

  “呵呵,你啊……也罷……”

  孔丘深深吸了口氣,他固然尊重李耳,然而如今他二人意見相左,剛才又被李耳的一番話說得羞愧不已。

  本不該再提,但有些話,他卻還是不吐不快:

  “老先生,您方才言及如今天下之勢終將趨于一同,但如今天下諸侯之勢危,而各國卿大夫們順勢而起,不也一樣是在趨同嗎?像晉國,初創六卿之時,尚有先氏、郄氏、欒氏等宗族。而如今呢?僅剩下的六家亦是繼續在那勾心斗角,只怕日后大族也會變得越來越少。”

  “而這些個世家大族,比如魯國季氏,也早已成了“國中之國”。而這些個卿大夫們,也早已成了實質上的“君”。”

  “丘也不才,曾于季氏之下任一小吏,丘亦深知季氏虐民之無度!所以,丘以為,如今在這些卿大夫之治下,其本質上亦早已成專權獨斷之勢,放眼黎庶又何嘗不是一場大難?”

  “《詩》有云:“載芟載柞,其耕澤澤。”李老先生既是心系天下黎首的,丘以為,便理應如同田間之老農一般,利用自身的力量去鏟除這些農田里的惡取養分的頑草!并以此讓道統得以延續!”

  李然聽得此言,這時也是開口附和道:

  “仲尼所言甚是,孩兒以為順應天意,并非是什么都不做。而正應該是如同老農一般,悉心呵護道統。若是什么都不做,那么日后必會成一家獨大之局面。正如之前的楚國一般!亦或似魯國!既如今尚能辨其善偽,那就不能讓頑草再如此蔓怖天下!”

  “你們二人倒也是一唱一和!”

  李然躬身道:

  “父親大人,孩兒并無冒犯之意……”

  李耳卻只揮了揮手:

  “也罷,也罷……老夫所言,已然清楚明白。既然爾等依舊參悟不透,看來也是時機未到,既如此,一切也皆是徒勞。只不過……長弘兄,為兄看你,恐是不在此列之中了,老兄你執拗了一輩子,想來也就這樣了吧!”

  長弘不由會心一笑:

  “確實如此了,咱倆斗得這一輩子嘴,互相之間,便也別想再說服誰的了。”

  李耳隨后又望向了李然:

  “你和仲尼涉世尚淺,恐是還不懂得“善之為惡,惡之為善”的道理。也罷,為父一會兒便要離開,反正你現如今已是東道閣主。按照“道紀”的規矩,你也就此成為各諸侯國的太史太卜之首了。”

  李然一聽,對此卻是極為茫然:

  “東道閣主?”

  對于這“東道閣主”,其實觀從之前就曾說過,李然一旦入周,當可承襲這個職位。但是,這一切卻終究還是來得太過突然,怎么他一下就成東道閣主了呢?

  這時,只聽李耳是繼續說道:

  “其實這周室太史,便是東道閣主,為父當年離開周室之后,此位便一直空缺至今。為父于宗周,暫統各部,無暇東顧。本想讓長弘擔任此位,然奈何長弘兄入世太深,且拘泥于義而不識變通之法。”

  “長弘兄啊,以老夫之見,不如你便隨老夫一起西出函谷而去吧?!也好就此頤養天年了。”

  長弘聞言,卻是微微一笑,擺手搖頭道:

  “正如叔之所言,弘已經是入世太深,抽不得身了!恐怕是無有這般的愜意了。”

  李耳無奈的點了點頭,對此也不再多言。

  “為父素知吾兒行事,常思變通之法,如此倒也合適。且以吾兒如今之身份學識,當此大任,也可謂是與之相稱!吾兒也正好可趁此機會,好好觀望如今之世道!至于,今后究竟該如何決斷,便由你自己去考量吧!”

  李然急忙問道:

  “父親!如果以后孩兒有了難處,要來找您,又該如何尋得?”

  “呵呵,若有機緣,自會再見……”

  就在這時,一名小童又步入了典藏室內。并是徑直來到李耳的身邊,在他耳邊低語道:

  “閣主,青牛已在外候著。”

  李耳聞言,便立刻是站起身來:

  “時辰到了,該上路了!”

  長弘、李然、孔丘都跟在李耳身后,眾人就此出了典藏室,但見一頭青牛居然就這么堂而皇之的在走廊悠閑的吃著旁邊的雜草。

  要知道,這可是王宮內殿,能得這般特權,放任牲口進來,也足見李耳在這周室的影響力。

  李耳跳上青牛背上,側身而坐,又面向李然等人:

  “老朽就此西去,以后恐不會再踏足中原。前路渺渺,就此別過!”

  李然上前一步,頗有不舍。

  “如今周室遭此之變,正是百廢俱興之時。更何況,典藏室也損失殆盡,父親為何不愿留在周室主持大局?即便是無為,至少在此修書明典,亦無不可吧?”

  李耳聞言,卻又是嘆息一聲:

  “天下之未來,在西而不在東,成周各邦再如何紛亂,也無非只是徒增內耗罷了。如今華夏西陲之境,前不久又崛起一邦,此邦幅員遼闊,極為強盛,大有東掠我華夏之意。如今,秦人正在匯合戎狄,準備共同抵御其入侵。而倘若秦國有失,則諸夏也皆將危在旦夕!”

  “所以此番為父西去,才是為父應去之地!此間之事,便交由吾兒自行裁斷吧!……天道有常,縱是智者亦是無為啊……”

  李然聽得此言,微微一怔,在心下一陣盤算起來。

  李耳所言的外邦強盛之國,究竟是何方神圣?或是波斯?或是月氏?又或許只是單純的羌戎?

  但無論是何方神圣,有一點倒是母庸置疑,就是無論如何,秦國只怕在未來相當的一段時間內,都將會疲于應付。或許,這也是為何秦國一直到兩百多年后,才異軍突起,一統天下的原因吧?

  “秦國如今所做的,乃是力保我華夏一脈不失,此方為大道!而我道紀出身華夏,自當是不能袖手旁觀。老夫得去輔左于秦。至于這東道之事,無主之時便亦是如此,如今已得其主,又能生出何種事端來?”

  “叔!你我雖是同僚,但我畢竟長你幾歲,如今最后再問你一句,你可愿隨老夫一同前往?”

  “多謝聃兄好意,長弘以為還是不必了。畢竟,長弘亦有自己的職守!”

  李耳甚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只是恐怕……哎,也罷,既如此,那老夫就此告辭了!”

  李耳言罷,便是騎著青牛徑直離去。

  李然不舍,告別長弘,一路又跟著李耳,而孔丘也一直是緊跟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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