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我在春秋不當王 > 第2章 無聊的議題
  下柳河乃是曲阜邊上一條不甚出名的河,此次鄉校集會之所以能夠在這里舉行,乃是此次鄉校集會的舉辦人便是魯國三恒之一的叔孫豹,而叔孫家的宅邸就在這條河的邊上。

  魯國三恒,季氏,孟氏,叔孫氏,乃是魯國權力最大的三家權貴,在經過長時間的與魯國公室爭權之后,這三家基本上瓜分了魯國公室的權利,甚至連軍制也都瓜分了,三家之中,季氏領兩軍,其他兩家各領一軍,因此整個魯國可謂被這三家牢牢的掌控在手中。

  叔孫豹(叔孫氏,名豹,謚號為“穆”),而今叔孫氏的宗主,魯國三桓之一。

  只不過李然不認識叔孫豹,他甚至不認識這里坐著的任何一個人。

  主要是因為被溯源的李然常年待在周王室的圖書館內,又不出來四處走動,除了少數幾個去過周王室典藏室的人,以及周王室內的幾個王公貴胄,他上哪兒去結交陌生人去?

  可見工作單位對交朋友還是有著巨大影響的。

  但不認識歸不認識,既然來了,那自是要聽聽春秋學子的發言的。

  第一個上臺發言的(其實不算上臺,主要是這年頭還沒有舞臺聚光燈這種東西,大家都是跪坐在地,誰想說話就直接站起來),乃是一個年輕人,根據李然的判斷,這個人至多不超過二十歲,看穿著相當的得體,雖不一定是權臣之后,但一定是個貴族公子。

  這個貴族公子哥開口便是言道:

  “而今諸侯分立,王公分封成制,是故分封王權乃是順勢順時。先晉文公在位時,任用狐偃、先軫、趙衰、賈佗、魏犨等人實行通商寬農、明賢良、賞功勞等策,作三軍六卿,王權分立,以至晉國霸天下,諸國臣服,可見分封王權實乃正途也。”

  這話不難理解。

  他的意思是,周王室分封諸侯,而諸侯又分封王權于公室王卿,以晉國為例,晉文公重耳就是開創了三軍六卿,將王權分封給六大卿,令其各司其職,最終讓晉國成為春秋霸主。

  所以他認為,分封王權給卿大夫才是各國諸侯的正途,因為這樣能夠使一個國家走向霸主之道。

  但他的話剛剛說完,就有人立刻站起來反駁。

  這個反駁的人看上去有點老,至少在李然的眼中,按照他的意識,這個人至少應該算作老頭兒,但見其鬢須皆白,還不算老頭?

  顯然,老頭兒對方才公子的論點表示不滿:

  “王權分封,諸卿凌貴,公室勢微,爾言晉文公霸天下,豈不見今日晉國公室之威儀自其先君悼公之后便日漸失勢,而今更是六卿霸權?何復當日文公霸主之勢?”

  “倒是今日之楚,本蠻夷也,僅以熊蠻之風,歷文王,成王,穆王之變,至莊王而興,稱霸中原。而今之晉,又豈非楚之敵手乎?由見公室之權,君主之系也。”

  不少人聽到這話,皆是大叫一聲“彩”。

  這里需要點明的是,楚文化對于普通人的煽動性不容忽視,甚至可以說十分強大。

  因為整個楚文化濃縮精煉之后就是一句話:

  “你不給,我就自己拿!”

  按周人所制定的禮樂制度,簡而言之,即尊卑有別,長幼有序,貴賤分明。因此下位者凡事都要看上位者眼色行事,上位者不給,按理來說你也只能選擇屈服。

  而楚國不一樣。周人滅商后建立周朝,將土地和人民分別授予王族與功臣,貴族,讓他們建立各自的領地公國,以此來拱衛王室。

  而周天子分封諸國有著明確的等級劃分,最高等的乃是公爵,都是與周王室最為親近的貴胄,如周公、召公、姜太公。當然,還有那些被優待的前朝后裔。

  然后則是侯爵,也就是與周王室有著一定血緣關系的一幫人,其中典型則是姬姓和姜姓的齊,魯,衛,晉,燕,這些也就所謂的自家人。

  其次便是伯爵,分封的人大多都是周王室的功臣,比如秦國,鄭國。他們的開國君主都是跟著周天子干事的,干到了一定程度,得到了周天子的感謝,故此封他們一爵。

  最末等的,便是子爵男爵。

  這里面的典型諸侯國便是楚國。

  楚國與當年的周王室可謂沒什么關系,只是因為當初見得商衰而周興,楚人的首領就率部落之人投靠了周文王,于是便被周文王賜予子爵。

  從周文王賜予楚人子爵就不難看出無論是周王室,還是中原各諸侯國,其實都沒把楚人當回事,因為在他們眼中,楚人就是一群蠻夷之輩。

  換句話說,就是未開化的一幫土著。

  但可別小瞧了這些個土著,這個部族的發家史那確實是極為生猛的。僅以一個故事來體現這一點。

  話說在岐陽會盟時,楚人首領熊繹帶著厚禮來到岐陽等著與其他諸侯國國君一起朝見周天子,向周天子表示忠心。

  然而在門口,他被守衛給攔了下來,守衛告訴他,他一個子爵,是沒有資格與其他諸侯國國君一起朝見周天子的,他只能與鮮卑的首領一起去“守燎”(就是篝火)。

  由此不難看出在中原諸國的眼中,楚國雖然已經建國,但實際上他們連得到其他諸國認同的資格都沒有。

  為此,楚人首領代代奮發圖強,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得到周王室以及其他諸侯國的認可。

  如此一直過去了數百年,直到一個猛人的出現——楚武王,熊通。

  說他是猛人,正是因為他辦到了上面所說的那句話——你不給,我就自己拿!

  楚武王三十五年,熊通要求隨國隨候要挾周天子提高楚國的國號(畢竟子爵太低了,至少弄個侯爵不是?),然而遭到了周天子的嚴詞拒絕。

  熊通一聽這個消息,憤然大怒:“吾先鬻熊,文王之師也,蚤終。成王舉我先公,乃以子男田令居楚,蠻夷皆率服,而王不加位,我自尊耳!”

  這話的意思是,我的先祖鬻熊乃是周文王的老師,很早就去世了。周文王分封我始封君,竟然只封到子男爵!而我楚國如今已是方城千里,你周王室居然還不提高我楚國的國號!

  好!你不給我封號!我自己封!

  于是熊通自稱王號,也就是后稱為的楚武王。

  在周平王遷都以前,周王室對諸侯國的掌控力還是有的,從當初的岐陽大會盟便不難看出這一點,周天子一聲令下,就連遠在蠻夷之地的楚人都要拿著厚禮翻山越嶺,千里迢迢的前去拜見。

  周天子不給,你不能搶,你要是敢搶,那便是大逆不道。而當時的楚王熊通就敢打破了這一現實原則,你不給,我就自己拿!

  而后歷代的楚人亦是不忘先君奮斗之艱辛,不斷進取,終于在四年前的弭兵之會上,取得了與晉國同等的盟主地位,除了齊,秦國外,其他國家都要向楚國與晉國朝貢,由此,楚國與晉國平分中原霸權。

  而老頭兒以楚國舉例的主要原因就是楚國與晉國乃是完全相反的君權制度。

  晉國乃是君主分封制,大小權力都落在六卿的手中。

  而楚國恰恰相反,國家上下所有權力都集中在楚王的手中,歷代如此。(非但如此,楚國其實還是第一個實施所謂“郡縣制”的國家,很多領地縣邑,都是由君主直接任命到“縣公”手上的,而并非世襲的大族)

  所以他的意思就是君主的權力,還是要握在君主的手中。

  在場的學子聽到他這話,自然是大聲叫“彩”,連連點頭,因為事實的確如此。

  晉國經過數百年的君權分封,現如今的晉平公早已沒了他先祖那般的雄心壯志,大權旁落,整個晉國儼然被國內的六卿把持,公室微漸衰,不復當年之況。

  反觀楚國,因為君權始終握在楚王的手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終于走到了與晉國平分中原霸權的地步,孰強孰弱,豈非一目了然?

  聽到這里,李然也算是徹底明白了今日集會的論點所在。

  那就是分封制與君權之間的論辯。

  贊成分封制的,以此乃周禮為由,周天子分封諸侯,諸侯分封卿大夫,一層一層的分下去,自古以來便是如此,天道使然。

  贊成君權的,是以權利專斷而可使上令下行,朝聞夕達,提高國家的辦事效率。并再以而今的周王室為反面教材,天下人只知諸侯國,孰知周天子?

  于是在場學子以這兩方論點為起點,展開了一場頗為激烈的論辯,那爭得可謂是面紅耳赤,唾沫橫飛,誰也不讓誰。

  但也誰也說服不了誰。

  因為無論是分封制還是君權獨斷,都有具體的事例可舉,有理有據,不容反駁,你說我分封制不好,難道你君權獨斷就好了嗎?你說我這樣也容易出事,那你分封制就不容易出事嗎?

  反正爭來吵去,整個會場頓時“硝煙彌漫”“人聲鼎沸”,李然差點就扭頭走了。

  他對這事兒實在太沒興趣了。

  因為他就是受了這些個時局的紛爭而溯源來到的這里,此時再讓他去論辯哪一種制度好,哪一種制度不好,這不就是往他傷疤上撒鹽?

  但就在他準備離開之際,卻突然人群中傳出一聲叫喚來:

  “唉?!這不是洛邑守藏室史李然李子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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