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枝鶴轉回天字號三字房內，原本頂替她的少女悄然沒入黑暗中。
她坐落在上位，眼底浮出一絲從未有過的冷厲，要是宋二哥在此定然也會生疏，畢竟這些年來，她好像一直平淡且柔和，一副好欺負的模樣。
“扣扣”她的指尖落在案牘上，立刻有人從梁上而落，這次是個黑色勁裝的高大男子，他五官堅毅而又冷厲，面頰上有一處從鼻子上劃過的刀痕，瞧著有些駭人。
男子朝之拱手，宋枝鶴捏緊茶杯邊緣，“傲兄，之前安排在滄州的人有消息了嗎？我要阿燃這些年的所有信息。”
傲麟蹙眉，快速回想了一下，“兩年前就沒了聯系，只以為安逸，是我疏忽了。”
“無礙，我想知道他這些年發生了什么。”
宋枝鶴輕聲而落，傲麟點頭就繼續落入暗處。
兩年前就沒了消息，那么當年到底是出了什么樣的事情，會讓阿燃的言語中竟然有了謊言，而且還圓了一整套。
她不是孩子，更不好騙。
有些話她能分辨出來，不是不相信阿燃，她是不想他走入不該走的道路，畢竟那眼底雖然清澈見底，但總感覺晦澀難辨，不知是不是錯覺。
記憶雖然沒有恢復，她也能夠猜測出來自己當年對他的救助是什么緣故，可能真的如長公主所說，幼年時期，她也許真的喜歡這個弟弟，所以才舍不得。
可是那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她萬分想要知曉，突然很想見見她那瘋癲的師傅了，她想試試銀針探穴，清神醒腦不知道有沒有用。
她朝著外側喚了一聲，溫香側身而入，得知自家主子要在府外用膳，連忙前去吩咐。
宋枝鶴站起身，走到床邊，目光瞧著遠處玩得肆意的孩子，眼底的冷冽稍微減淡，安居樂業、和平相處多好，總有人想找死，那也沒辦法，總歸是要沾滿鮮血的。
一次和數次有什么區別？
有的。
第一次是勇氣和罪有應得，她不曾后悔。
她依稀記得第一次沾血是十歲那年，領著阿燃回去的路上碰到了歹人，她那時不過也是個孩童什么都不懂，只有記憶里那淺薄的記憶，只是終究也不過是記憶，力氣與理想更是差之千里。
他們不僅僅是劫財還想動手腳甚是買賣出去，言語里骯臟的話語讓她難以接受，可能因為他們兩個長得還不錯，便是稍微放養著，而動手凌虐了對他們釋出善意的陌生姑娘。
她始終記得那一雙干凈而又溫和的少女，眼底盛滿了恨意，也忍了許多痛楚向她求救，可卻得不到任何人的援手。
她記得她跟自己說，如若有人來尋她，告訴那人，要好好活著，來世有緣再做他的妻。
宋枝鶴不清楚那時候自己謀劃了多久，也許是那群人對她這個小孩失去了警惕心，所以她抬手就將匕首落在那正在欺辱阿燃的頭目的身上，一刀又一刀。
他們不停逃亡，再后來遇見了那個尋姑娘的那人，他說找他的未過門妻子，他抱著她的尸首殺了人。
宋枝鶴記得那人跪在墓前想要尋死時，將那女子的話一句一句說給他聽，她第一次見男人痛哭的模樣。
一個高大勇猛的男子蜷縮在墓前，似燙落的熟蝦，痛而難忍。
想起過往，她也深刻記得痛失所愛的人的模樣，她相信愛，可這世間真有一個人如同那人一般為了自己，連命都能舍棄嗎？
換做自己也會為了一個人而不要命嗎？
她想象不出來那是怎樣的情景。
樓道處外涌來一群艷麗的少女，宋枝鶴看見熟悉的人，眼底慢慢涌現出溫柔，溫香溫葉與自己同齡，溫華比自己小兩歲，溫軟和清歡同是十六，卻比孩童還要天真浪漫。
她目光落在她們身上，眼底閃著笑意，果然少年人就該有年少的模樣。
“姑娘，外面好熱鬧呀。”清歡撲騰過來，眼底滿是雀躍，手里面還拿著糖葫蘆和肉餅。
溫華護著溫軟走過來，“姑娘，你可得提點清歡這小腦袋，不然哪天就被人拐跑了。”
“嗯？”宋枝鶴轉身淺笑，目光落在她們身上。
“哪有？宋青也是給了銀子的，瞧瞧，你們吃得這些可都是他銀錢買來的。”清歡嘟了嘟嘴。
溫華姐姐慣會揶揄人，宋青也經常給予自己食物啊，每次回府的時候總會給她帶好多好多的零食，溫華姐姐吃得最多了。
現在在背后這樣說人家，好像有點不好，好歹人家也給了銀錢好不。
她替宋青感到委屈，不過想到他拿走自己最喜歡的清脆丸子，也心存不滿，拿肉餅多好，這樣溫華姐姐也不會說什么。
溫華輕笑，對著自家姑娘眨了眨眼，曖昧示意，“那可不是，只給你一人，我們可沒有。”
溫華向來聰慧，比起溫葉那直女和溫軟那怯弱不懂心思來說，她自是最為看得清楚，不過她可不喜歡這般郎君，喜歡的話直接表白不就好了。
這又送銀子又送吃得，明眼人都瞧得出來宋青喜歡清歡，明知道清歡這丫頭腦袋愚笨，還打著彎，萬一被人捷足先登，她可就坐等看戲了。
宋枝鶴卻愣了一下，宋青？二哥的人？他喜歡清歡？
突然想起于媽之前懇求自己給小清歡尋個婆家的事情，她嘴角彎了彎看向清歡，看得她白嫩的面頰沾了淺粉。
眼見人就要熟了，宋枝鶴連忙讓溫香上菜，她坐在主位，讓人坐在旁邊。
溫香她們踟躕了一下，最后還是落座。
自幼姑娘就把她們當作姐妹一樣，她們知道自己的身份都未曾僭越，但姑娘的命令不得不從，只要是外人不在時，規矩在這里并沒有什么大的作用。
“清歡可是喜歡宋青？”吃到一半，宋枝鶴才輕提起話題，桌前吃得不亦樂乎的姑娘紅了臉頰，她便是明白了。
“我要陪著姑娘的。”清歡塞了一口的食物道。
桌上的人都能瞧得出心思，連著五感不全的溫軟都露出淺淡的笑意，宋枝鶴夾了一塊溫香試菜的肉放入嘴中，輕笑，“要是真的喜歡的話，我找個時間幫你問問。”
她確實要上點心，于媽是娘身邊的老人，娘也曾跟她說過，于媽就只剩下清歡這么一個完完全全的女兒，自然想要她平平安安的，當初嫁入長公主府內，清歡本就不在嫁妝之內。
但清歡是自己身邊的人，娘便順從了。
當時說過，如果清歡有喜歡的人，必定是要成全的。
何況日后她身邊太過于危險，清歡勢必會要送回宋家的，如果她有成親的心思，她會送給她一份豐厚的嫁妝。
飯上的閑談無非都是嫁娶，宋枝鶴從不拘束于自己身邊的人，若是喜歡的自然都可以成婚，想要離開亦或者回來都可以。
李琰兄長喜歡溫葉她是清楚的，但溫葉性子過于寡淡，木訥，但李琰兄長愿意等，她很欣慰。
溫香太有主見，也不知道她喜歡什么樣的人，早前在宋府時倒是有許多外生子要給溫香介紹，不過溫香自己拒絕了。
溫華這人倒是不用擔心，她性子潑辣熱鬧，總愛招惹人，如若要是個男子，定是個風流的小郎君，好在是個姑娘還有些忌憚，如若日后真的遇見了喜歡的，定然是大膽的。
只不過溫軟有些糾結。
宋枝鶴救助她們之時，是在不同時刻不同的境地，溫葉和溫香是逃亡而來，且身份不明，依稀記得自己都半大孩子的溫葉滿身都是血，護著溫軟。
軟軟醒來之時，便是記憶全無，后來倒是對毒物醫術有些研究，她聰慧卻又膽小，總躲在屋中。
所以很多時候，她們從來不是她家中的仆從，而算是姐妹，畢竟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所在。
但溫香過于注重規矩，不知她家中曾怎么教育出來這樣的姑娘，幼時便像個小古板，和自己三弟倒是差不多。
不過宋家倒沒那么多的規矩，但還是養成了三弟那般，可能真的是因人而異吧。
結完賬，溫軟怕生便提前上了馬車，宋枝鶴瞧了一眼對面的攤子上面有吊墜，類似平安符扣的模樣，她頓了腳轉而走向攤子前。
“黎川，那是不是宋姑娘？不是，小郡王妃。”
書鋪出來一行人，領頭的便是周瑾，身側是徐逸和趙嶼，徐逸先看到來人，眼前一亮。
周瑾抬眸，清冷的目光落在一處，見到熟悉的人影，眼底落了光，絲絲纏綿。
她有時間出來了？
也對，她向來不愛熱鬧，這次是年關了，想必出來轉轉，日后再出來倒是少了。
“我覺得沖喜這件事情是長公主府逼迫的，不然當初宋家可是像周兄家里一樣拒之門外的，不過好在周家的家底和宋家差不多，要不然會像這般強搶入府。”
趙嶼瞟了一眼，幸災樂禍，他還是喜歡蘇瑾漪，畢竟那樣的美人溫柔而又出淤泥而不染，讓人覺得干凈。
宋家女瞧著不錯，可母親和姑母都不喜歡宋家人，他便也沒了好感。
徐逸見著周瑾臉色不善，便知道趙嶼這蠢貨又說錯了話，瞟了他一眼，“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你”趙嶼想懟回去，但見到他使眼色，看向周瑾兄，便緊抿雙唇。
周瑾抬腿往她們方向走去，見女子在攤販前選擇玉盤扣，認真挑選著，他知道她給誰挑。
“郡王妃安。”周瑾一行人行禮。
宋枝鶴回眸，放下手中的玉盤扣，朝之行禮，“周公子，徐公子。”
他們怎么在這？
也對，近日年關前他們都休假七日，差點忘了。
“郡王妃喜歡？”周瑾看了一眼她剛放下的碧玉色的平安扣盤。
宋枝鶴眸色不明，這話她該怎么回答？
平日里勾搭的小郎君并不多，除了美貌的宴臻之外，其他都是家中的親人，外界的小郎君倒是忘了怎么相處。
“少個平安扣，隨意看看。”
宋枝鶴淺笑，隨后繼續把目光落在桌子上，挑了兩個，一個紅瑪瑙和祖母綠的玉石平安扣，遞給溫香，“如何？”
溫香仔細看了兩眼點點頭，攤鋪上都不是過于貴重，但是第一次瞧見這般眼色的玉石，也是自家姑娘第一次挑選，便也是心意。
“那就選擇這兩個吧，周公子也喜歡玉石扣，我挑選完了，您這邊可以慢慢挑選，我還有事便先行。”
宋枝鶴見溫香付了銀錢，便退后一步，讓人挑選。
周瑾袖子里的手捏緊，朝之行禮，她揮揮手淺笑示意不用。
剛走到馬車旁，溫香剛把馬凳放下來，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又是她？怎么總喜歡招惹是非。”
“阿夢。”程六郎斥責，眉眼不喜，早知道自己一人出來了。
“怎么，我又沒說錯，她都已經嫁人了，還這樣勾搭周小郎君，這不是明擺著的嘛。”
程夢從天字號出來，就看到這一幕，眼底不喜，周瑾是她的，這宋枝鶴真是個賤人，真的以為誰都會像表哥那樣嗎？
周公子向來禮節相待，清冷而又自持，本就不常與女子言說，這樣的禁欲感更是讓人心生澎湃，何況周公子可是京都王朝排名美男榜上的前五名之一。
程夢就是其中的一位追求者。
“閉嘴。”程六郎蹙眉，不喜自家妹妹這般言說，分明就是被家中嬌慣，看不清黑白是非，明明錯誤不在宋姑娘身上的。
“程家的家教倒讓我等大開眼界。”趙嶼輕聲諷刺笑道，雖然不喜歡宋家，但他相比較于程家來說，更是厭惡至極。
周瑾冷眼掃視而來，程夢瞬間紅了臉，“瑾哥哥，我”
“程小姐喜歡周公子。”溫香在耳邊輕聲道。
宋枝鶴點頭，她看出來了，瞧瞧少女春心萌動的模樣，那小眼神都快吸上去了。
“不過與我無關。”
程夢這是把自己當情敵了，不就是當年與周瑾有過婚姻的嘛，這醋吃得倒是長久。
她現在都成婚了，嫁得還是程家人，程夢這把無妄之火扔在她身上，是想跟著她祖母一樣用流言毀了她嗎？
程家人的手段一如既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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