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臨睿垂眸看姜妤，他喜歡她七年，把她藏在心底九年，原以為就這樣下去，但是蓁蓁說的對，他總該要娶妻的。
他初見她時，姜妤曾是京都姜大將軍的姑娘，是那耀眼的姜小騎尉，她活得像一顆星辰，掛在宋臨睿的心頭上，始終不滅。
那時他與蓁蓁剛入京都城，蓁蓁是被家里寵著的小姑娘，自然身邊有人圍繞，因為家中男丁眾多，他上有出色的長兄，下有聰慧的弟弟，他排在中間，上不得，下得去。
那時爹娘日子也不太好過，因為從官步步如履薄冰，其他人在書院里都是拼了命的學習，唯獨蓁蓁松散得像只兔子。
他與蓁蓁同胞，自然在這個家里面與蓁蓁親昵些，他想要成為像蓁蓁一樣的人，但是爹娘不允許，他們要求他要像大哥和弟弟一樣出色。
可是京都與揚州老家不同，他的詩經向來是熟背，可那日不知曉怎么回事，上課突然走了神，就被夫子叫了父親過來。
他被叱責痛訓了一番，他還沒反應過來就是被娘親訓斥了第二頓，十歲的他還不知曉出色該是什么模樣，但是卻已知曉，他的未來目標是要成為兄長和阿弟一樣。
他似乎好像被遺棄在外，那天他第一次叛逆，離家出走遇見了姜妤。
姜妤比他小兩歲，卻已少年老成，她梳著男子的發髻，背著沉重的米袋繞著集市一圈又一圈。
那時的宋臨睿只好奇京都里，還有這樣一身華服卻背著米袋跑來跑去，聽到人群里說她是女兒家時，宋臨睿便是頓住了。
在他的世界里，姑娘就該是被捧在手心里長大，猶如他家蓁蓁一樣，而初見京都，卻才發現，原來也有姑娘活成另一個樣子。
他坐在街頭等著家里人來找他，可等了許久，也沒有人來找他。
只有那背著沉重的米袋的女孩一次又一次出現在他的面前，她面容上滿是汗珠，眼底卻滿是堅毅，卻從未放棄過。
等到夕陽降落，他蹲坐在街頭想著回揚州祖家，至少那邊還有人記得他。
突然一個香噴噴的包子進入眼簾，少年的宋臨睿抬眸眼底滿是被丟棄的可憐模樣。
“給，你是不是餓了？”那時姜妤雖八歲，但是個頭卻是高的，她一身勁裝，明明也是小孩子的模樣，但是看著卻好像是比他沉穩些。
少年宋臨睿坐在街頭，縮了縮寒風吹了身體，抬眸看著她，見少女掀開衣角要坐下，便是往邊上靠了靠，讓出個坐給她。
小姜妤坐了下來，擦了擦額角上的汗珠，眉眼綻開似瞧他，“為什么不回家？家里人該著急了。”
她圍繞著集市跑了一圈又一圈，每次行程的路上換了一波又一波，唯有這小哥哥一直在原地不動。
他停頓了會，才抬眸看向小姜妤，“不會的，他們今日里罵了我，想必現在也是把我忘了。”
就因為走了神而一時遲鈍的小宋臨睿不知爹娘為何發那么大的脾氣，就因為比不過兄長，也比不了阿弟聰慧嗎？
他要是蓁蓁就好了，怎么樣都不會有人說，可惜他不是。
瞧著這日頭西落，宋家府邸的家丁沒有出現一個，連著叱責他的身影也都沒落，小宋臨睿撇了撇嘴，有些難過。
小姜妤察覺到小哥哥的失落，忙道，“怎么會？我爹說了，家人是密不可分的，我就算犯再大的錯也都是他的孩子，你若是做錯了事情，怕被責罰，就乖乖回去撒個嬌就好了。”
這是她常慣的做法，只要她一撒嬌，爹爹準是沒脾氣了，她都把自己的秘訣告訴小哥哥了，希望小哥哥學會用，如若不會撒嬌的話，自己倒也是可以教一教。
小宋臨睿瞅了她一眼，嬌嬌俏俏雖比不上自家妹妹那般軟濡可愛，但到底也是個女娃娃，女娃娃在宋家的地位是無人能比的，她是不懂的。
“我與你不同，你是女娃娃。”
他嘆息道。
小姜妤蹙眉，想要講道理，“怎么會都不同，我們是不是都是人？”
女娃娃和男娃娃都是一樣的。
小宋臨睿瞧著她，點了點頭，“是。”
這與人無關，而是性別有關。
“是不是吃一樣的飯？男兒家做的事情，女兒家也可以做，就像我打你，你定會怕疼，我被打也會疼，既然都一樣，為什么還要分不同？”小姜妤蹙眉不理解。
小宋臨睿似乎也有些被說動了，覺得她說得有些對，但也有些不對，只是想起家里人說得話，他也蹙眉道，“可我家里人都說男孩和女孩是不同的。”
“怎么不同？我爹說了，他可以上陣殺敵，我也可以，我要是把武藝練得像我爹一樣，也就可以一起上陣殺敵，你敢殺敵嗎？”小姜妤下巴微揚，面上滿是期待，似乎好像已經到了沙場動了兵。
小宋臨睿不懂，“殺敵？”
在他的世界里，好似就只有從商和對妹妹好，殺敵是什么，比殺雞還要可怕嗎？
小姜妤的臉上滿是自豪，“對啊，就是侵犯我朝的人，我爹是大將軍，就是為了守護我們的將軍，他說了以后我也會是守護你們的小英雄。”
她說著似乎好像自己就是小英雄了，停了停胸膛，側眸看向他。
小宋臨睿眼底滿是驚訝，“你真厲害。”
小姜妤第一次被家人以外的小哥哥夸贊，面上羞紅，謙虛道，“還好，一般一般啦。”
要是讓老爹知曉，大抵又會要揪著自己耳朵說一頓了。
小宋臨睿瞧著她，眼底滿是羨慕，如果他也能上陣殺敵就好了，可是他看向小姑娘擦汗的手背上滿是青紫，眉頭微蹙，“那你不痛嗎？”
小姜妤微頓不解，痛？
接收到小哥哥的目光，她才注意到因為背著米袋用手臂維持，粗糙的袋口劃傷了她的肌膚，一下下蹭出來的痕跡甚是明顯，被這么一說倒也是有些，她笑著說出來，“你不說還真有點痛。”
小宋臨睿有些心疼，眨著眼睛看她，“那你會哭嗎？”
他家妹妹要是痛了早就哭了，雖然這些年很少掉眼淚了，但是小時候總是掉豆豆的。
“咚。”額角被人砸了一下，小宋臨睿捂著腦袋吃痛看著小姜妤。
小姜妤笑看著他，“笨蛋，痛了當然會哭了，我只是不當外人哭，我娘說了，有女不輕易掉珍珠的。”
小宋臨睿揉了揉被打的腦袋，“珍珠？”
“對，娘親說了女兒家的眼淚都是珍珠，不能輕易掉的，所以我從來不哭，等著我在外沒有銀子了，我就哭出珍珠換銀子。”小姜妤認真地點點頭。
小宋臨睿笑出了聲，“你真有趣。”
他還是第一次見人說眼淚可以換銀子的，他從小時候就知道，銀子可以換銀子，值錢的物品可以換銀子，田地可以換銀子，衣服可以換銀子，就是沒聽說過眼淚可以換銀子。
瞧著小姑娘一身華麗的衣角，小宋臨睿覺得這小妹妹的家人也定然是喜歡她的，只不過家里沒錢罷了，才會這樣欺騙小妹妹，他不會拆穿的。
“你乖乖回去吧，自己一個人在外面容易被人抓走的，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小姜妤站了起來，一臉我是大人我可以保護你的模樣，看向他。
少年時的情感似乎就那樣清澈，干凈，小姜妤送他回了家后，他第一次乖巧聽話，聽話的后果便是家里人便對他的自由外放。
他一自由便是放了學去集市上看她跑步，他們成了好朋友，只是后來有一天她便不見了，聽人說從了軍，跟隨她父親上了戰場。
宋臨睿想起那時自己是羨慕她的，總覺得她終于實現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也開始了自己的目標，做官，給她當個軍師或者同伴。
但是宋家那年他沒去參加考試，因為宋父與他談話說宋家不能全部為官，要他放棄，他第一次反抗，可是最終未果。
那時候他只想著她，覺得成不了她的好朋友，便是頹廢，那時只有蓁蓁一直陪著自己，開導自己，因為一年又一年，她在戰場上的消息不再傳來，人群似乎也是淡忘了她。
他開啟從商之路，不敢再去想她。
聽到她在戰場上立了頭等功，成為姜騎尉，朝中第一個女將，也是人人津道的姜騎尉大人。
商向來怕官，因為從了商人的他不敢去見她，只在暗中瞧著她，心中恭喜她，她似乎好像也變了許多，五官變黑了些，似乎邊疆的風水更為干燥，家中的蓁蓁比她看起來更為小一些。
但是他卻喜歡這樣的她，更為勇敢真實的她。
后來她被世人夸贊，捧在高處，他更是靠近不得，直到七年前的那天，他得罪了京都趙皇后的侄子而被人打了一頓，因為不讓父親長兄弟弟被趙皇后暗中暗算，他便忍了。
是她再一次靠近自己，救了他。
宋臨睿不記得當時的她說了什么，只是滿眼全是她的身影以及她笑著瞧他，“小哥哥，怎么還是這般容易被人欺負呀？”
那時他才知曉，原來她一直記得自己，那一天她就像是解救自己的仙人，也許是那一刻，也許是多年前便已經種下了種子，宋臨睿后來一直關注她。
一年，兩年，三年乃至七年，宋臨睿分毫不差得守護她，那七年里，軍中的善人捐贈的物資來自他的小金庫，軍中的伙食改善也是來自他的金錢，他似乎發現了金錢的魔力，似乎是上了癮，第一次覺得金錢好像治愈了他的一切。
蓁蓁也是知曉自己捐贈軍中物資，她向來是懵懂，但對自己錢財的流出卻從來不問，她知曉兄長若是說總有一天會告訴她的，那時候，宋臨睿也只是不想耽誤姜妤的前程，便從未開口提及。
姑娘的清譽不是他隨口一說就這樣結束的，何況那些年里自己妹妹的名譽就這樣一再二再的被人誣陷，他不敢想象，若是自己隨口一說，有心人隨意編排的話，姜妤會怎么樣？
她是官，是京都人人稱贊的女將軍，他不敢去伸手把月亮拉下來，只能掩藏自己對月亮的喜歡。
“阿妤。”宋臨睿輕聲呼喚，他抬手想要輕撫她的頭頂想要告訴她，她還有自己，可是瞧著她眼底清明且后退了一步，手頓在她的腦袋上方便是收了回來。
她若是不喜歡的，他不會強求，他喜歡她是他一個人的事情，又何必說出來讓她再煩惱。
自家妹妹向來對感情不喜歡的人也會抵觸，他理解，只是原來被喜歡的人不喜歡，是那樣的難過。
幸好這些年他從商經歷的太多，唯一學會的便是克制了情感，他自然放下手，笑笑，“小時候總想這樣叫你，但是怕你喜歡小妹妹這個稱呼，便是就叫了，原想著還叫你小妹妹，怕別人聽了以為我輕浮了些，阿妤這個稱呼挺好。”
姜妤側眸不語，她不是聽不出宋二公子的意思，只是身為姜家唯一的嫡女，她不能隨著自己的心性卻做事情。
她的背后有的是整個姜家。
姜家人不該在兒女情長上逗留，那日祖母看出來了，說了宋二掌柜極好，但是不知曉試探自己還是勸誡自己。
再說，姜家已經不是從前的姜家了，京都的世家也不會再有人敢來姜府找存在感，誰要是搭上了姜家這條線，想必也會被人盯上吧。
頭一個她也不希望是他來，手無寸鐵之力，何以斗得過那些暗影？
“宋二哥倒是說笑了，一個稱呼罷了，不過今日里是在肖家做客，不如先移步去上河園吧，他們都已經過去了。”姜妤道。
上河園是男客，月蓮閣是女客，他們都已經前行過去，若是不跟著人群走，他們二人倒是更加顯眼些。
何況今日里誰都知曉是給肖家姑娘選擇夫婿，她心底卻是隱隱希望他藏匿于人群里，不被人所發現。
但也只是她姜妤一人所期待的，又怎么可能不會被人選中，宋家二公子手握京都富商號令，人又俊朗明媚，肖國公爺已是為官家，又怎么可能不看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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