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魏逆 > 第023章、人事
  以酷吏論,曹魏政權中當以滿寵為最。

  不僅曾殺了曹洪的賓客,更將四世三公的楊彪下獄拷打。

  但他也是魏武曹操手中的一把利刃。

  當袁紹雄踞河北之時,其桑梓鄉閭汝南郡的門生故吏,皆擁部曲恣睢,不臣服于曹操的法令。

  對此,曹操深為憂患,遂以滿寵出任汝南太守,

  滿寵到任,招募了五百士卒,攻破世家豪右二十多個壁壘、誘殺作亂渠帥十余人,將兩萬多戶徒附編戶落籍以及遣兩千余私兵歸家務農桑,令汝南郡一時靖安。

  僅是從這點而言,酷吏于社稷乃良吏。

  不過,天子曹叡知道,夏侯惠聲稱魏國如今缺乏的酷吏并非如滿寵這種。

  蓋因滿寵骨子里同樣是恪守德行的士人,雖然執法嚴厲、殺伐果斷,但也不會做出無法可依的事情來。

  夏侯惠是指類如前朝義縱那種酷吏——

  這類人往往出身微末,家世清白,賴帝王賞識而踏上仕途或平步青云,是為朝中孤臣。是故,他們也會唯帝王心意是從,甘愿充任鷹犬爪牙,不以名聲為念、不以道德為繩,在帝王的明使暗示下撕咬任何對手。

  而且,待他們搞到天怨人怒的時候,實際獲利的帝王還能將“順應民意”將他們下獄治罪、以息眾怒。

  可以說,這類人就是工具。

  以身家性命,換取一段時間恩寵榮華的工具。

  乃帝王手中一把鋒利無比且隨時可以拋棄的刀!

  是故,天子曹叡在那么一瞬間,都被夏侯惠的這番言辭給感動了。

  因為曹叡有了這種利刃,能砍在士族身上,他日同樣也能對宗室以及譙沛元勛下手,夏侯惠這是連自己的后路都不留啊~

  唉.....

  縱觀今廟堂之內,不囿于家門,一心為朕謀劃者,夫復何人也!

  曹叡良久無語。

  待心中感慨淡去后,他才挪動座席,與夏侯惠促膝抵掌,緩聲說道,“卿之忠,朕今知矣。然而,卿之諫言恐難成行。非是不欲取卿之策,委實以當前廟堂形勢,朕難物色心腹委以酷吏之人啊~”

  “陛下,惠竊以為,此事倒不難。”

  聞言,夏侯惠輕輕頷首示敬,壓低了聲音說道,“惠之意,乃是陛下可效武帝求賢令,設天子恩科,于各州郡課取英俊。所取之人,皆可謂天子門生,彼等被陛下擢拔于微末,會感激陛下隆恩、任陛下驅使,亦有為社稷效忠而百死不辭之勇!且天下士庶皆知,陛下自幼便好鉆研律法,應募成天子門生者,必不寡可委以酷吏之人也。”

  言罷,不等天子曹叡作聲,他又緊著加了句,“陛下,惠方才雖痛斥九品官人制之弊病,然亦知為我魏國社稷長治久安計,如今不可擅廢法度也,唯有徐徐圖之也。故而,惠諫言設天子恩科,亦有為國之掄才增一途徑,分九品官人制專任之勢耳。”

  設天子恩科?

  九品官人制專任之勢?

  天子曹叡聽罷,原本就很深邃的雙眸,須臾間如同夜空中的星辰般灼灼。

  一直憂慮士族權柄過大的他,倏然有一種闊然開朗的感覺。

  因為如今魏國雖然推行九品官人制了,但襲承前朝的察舉制度并沒有廢除,只是不甚重視了,且慢慢被歸入中正制考察定論了。

  如此,將天子恩科掛著察舉制度之內,是不會引發廟堂袞袞諸公激烈反對的。

  尤其是還有武帝曾不計門第、唯才是舉招賢的舉措作為借口,聲稱如今天下刀兵未熄,朝廷亟需有學之士、鷙勇之徒為破蜀滅吳、一統四海效力......

  如此,孰能反對呢?

  哪怕士族心中了然此舉會增加君權,導致君權與士族的博弈更加激烈,但他們也不敢旗幟鮮明的站出來反對。

  無他。

  曹叡只需問一句“卿之意,乃先前武帝之舉有謬乎”,就能讓反對之人惶恐萬分、自行除冠稽首請罪了。

  最重要的是,此舉會贏得一部分士族的支持。

  在如今的廟堂之上,許多魏武時期的重臣仍健在,且不乏出身寒門者。

  曹叡若是在宣布增設天子恩科的時候,舉這些人為例子贊許武帝當年不拘一格降人才、為國儲才的英明;然后再勉勵他們要相仿先賢祁奚(黃羊)“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之風,暗示他們可以讓子侄后輩或鄉黨通過天子恩科入仕,如此就是贏得他們的交口贊譽了!

  退一步而言,不管天子恩科能否推行,只要曹叡提出來并讓廟堂諸公商討了,就是將士族的凝聚力給分散了。

  很好理解。

  若能順利推行,那些出身寒門的朝廷重臣,便會迎來與名門望族一樣染指為國掄才權柄的機會,亦會因為爭奪話語權的干系與名門望族不斷產生分歧、最終分裂。

  畢竟,能為雞首的機會在前,孰人還甘愿作附驥尾的蟁蠅!

  而若是不能推行嘛~~

  這些寒門之人會倒戈成為堅定的君權捍衛者。

  蓋因他們會認為,乃是世家豪門阻止了他們的上升空間、扼殺了他們子孫后代未來成為豪門的機會。

  無論如何,曹叡皆坐享其成!

  且還是一石數鳥!

  所謂強而分之、扶弱抑強....不外如此也。

  故而,曹叡有若闊然開朗之感,也就不足為奇了。

  當然了,再好的謀劃,得實行了以后才能獲利。

  于須臾間了然夏侯惠諫言之利的他,在興奮之余,一把就抓住對方的手以示親近之意,殷殷而道,“稚權之真知灼見,令朕感銘五內!嗯,若設天子恩科之事成行,稚權為朕主事如何?”

  呃~

  你別害死我啊~

  夏侯惠一個激靈,連忙借著拱手作禮,不留痕跡的抽出手,輕聲回道,“回陛下,惠不宜主事。非惠不愿為陛下竭誠效力,委實出身敏感。若忝為主事,恐士族心生狐疑且群起攻訐,令此策適得其反也。”

  “啊~”

  先是一聲訝然,天子曹叡方恍然大悟,連連頷首而笑,“稚權之言甚是!甚是!乃朕一時心悅,以致無察了。”

  說罷,又抓住了夏侯惠的手,拉著放在自己的膝頭上,闔目思慮如何將天子恩科付諸以行了。

  也令夏侯惠心中膩味無比。

  知道你是為了表示親近,但兩個大男人的,別動不動就拉手行不行啊!

  我是姓夏侯,又不是姓曹名肇!

  覺得自己的手猶如被上千上萬只螞蟻在爬的夏侯惠,略作思緒,便再次抽回手行禮,“陛下,惠方才關乎吏治之言,尚未說完。”

  噫!

  竟未說完邪?

  被打斷思緒的天子曹叡,睜開眼睛,抬手按下夏侯惠的行禮,“稚權與朕有肺腑之誠,不亞骨肉之親,不必過多拘束,且續言之。”

  好嘛~

  又抓住手了~

  “唯。”

  應了聲,夏侯惠再次抽回手,一邊給天子斟酒一邊說道,“陛下,惠竊以為,政事,即人事耳。若陛下欲有宛如前朝文景、昭宣之四海升平,當首重吏治。蓋因吏治不清則法令不行,法令不行則積弊不改!倘若陛下不重人事,縱使廟堂有利國惠民之善政,于州郡而言不過水月鏡花,于天下黎庶而言不過一紙空談。”

  人事啊~

  舉起酒盞慢飲的曹叡,心中也在慢慢思慮著。

  就是片刻之后,他便倏然發笑,問道,“稚權此言,似是意有所指吧?”

  因為心智敏銳如他,已經想起先前作奏疏,痛斥朝中風氣以及彈劾袞袞諸公的杜恕了。

  是的。

  他已然隱約猜到,夏侯惠將要為杜恕鳴不平且作舉薦了。

  蓋因夏侯惠不適合主事天子恩科,但杜恕卻是個良選——只需要讓一名德高望重的公卿掛名,然后將實際執行權交付給杜恕就行。

  杜恕家世清白,為人公允,且從不與人攀交,算是士族之中的異類。

  最重要的是,如今的他不畏強權敢于直言啊~

  亦是說,如果曹叡不吝擢拔,他是可以被培養成為天子的心腹爪牙,甚至日后還能成長為第二個滿寵。

  “聞弦歌而知雅意,陛下之聰穎,惠不如多矣。”

  不留痕跡的奉承了句,夏侯惠囅然而笑,輕聲道,“惠入宮闕伴駕以來,與諸散騎、給事中等近臣鮮有交談、無有親近之誼。然在朝夕相處之中,卻能大致了然各人性情。如推誠樸質如杜務伯者,彼父死于王事,咸襲父風,上言時弊不以仕途為念,有克忠之義也。而今因外放地方而稱病去職隱居,實乃人事不清也。惠雖位卑,然不敢忘憂國。今斗膽諫言陛下,復辟杜務伯入朝,以全朝廷恩榮功勛故臣之仁義,使廟堂有開明言路之贊。且杜務伯才學不缺、家世清白,他日或可堪陛下委以重任也。”

  “嗯......”

  輕作一記鼻音,天子曹叡對于夏侯惠慷慨作言不置可否。

  不止是杜恕先前的奏疏言辭過于激烈,沒有合適理由就召回來,會誘發廟堂諸公情緒不滿;更是因為他已然做出處置了,不可朝令夕改。

  而沒有出言回絕,則是召回杜恕會給他帶來的好處,令他心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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