惦記了好幾天，墨玄總算是能吃上心心念念的小龍蝦了。
忘川河畔，徐米露把張牙舞爪的小龍蝦挑出來，一只一只刷洗干凈，再用剪刀斜著剪去四分之一的蝦頭，抽出它的須叉以及腦子里的臟東西，泡在水里備用。
既然郊游的場地換到了地府，徐米露也不覺得麻煩，干脆打算打算做麻辣還有蒜香兩種口味的麻辣小龍蝦，只是小龍蝦很難入味，想要做的好吃，備用的材料都需要一大鍋。
干姜不用去皮，切姜片再改成姜絲，蔥段切末，大量生蒜去皮，剁出滿滿一碗蒜泥，火焰曼陀鈴辣椒切絲，干花椒泡水備用。
墨玄盤腿坐在地上燒火，手里舉著根干巴巴的柴火示意她看：
“徐娘子你瞧，這地府的柴果然跟凡間不同，生的也怪模怪樣哩！”
徐米露正切辣椒絲，聽到這抬頭一看也被嚇了一跳。
柴是沉香剛剛撿回來的，都是小兒臂粗的干柴，皺乎乎干巴巴，乍一看，上面的樹皮圖案像極了一張張扭曲的，正在吶喊的人臉。
她轉頭問沉香道：“師弟，這柴你是從哪里找來的？”
“方才我見鐵背山上有人生火造飯，數百鬼卒圍著一口大釜煮肉湯，那大釜足有十丈高，十丈寬，釜中熬油，釜底燒柴，山上荊棘眾多，這些干柴便是從山上采的。”
沉香把懷里的干柴扔在地上，隨手抽了一根柴扔進火堆里，那干柴遇火便著，像是澆了熱油，整個火堆里立刻“騰”的升起一片藍綠色的火焰來：
【呃啊啊啊……呃啊啊啊啊……呃啊啊啊啊……】
柴火被燒的“噼里啪啦”作響，火里的干柴竟然開始扭動，發出陣陣“嗚嗚呃呃”的哀嚎來。
“果然是地府的柴火，這燒起來還會發出些響動哩！有趣，當真是有趣極了。”
墨玄忍不住又往火里扔了一根干柴進去，火苗又往上竄了竄。
徐米露總覺得哪里不對，但地府的人也用這東西燒火，那想來應該沒什么問題。
“呃啊啊啊啊……呃啊啊啊……呃啊啊啊……”
伴隨著古怪的嚎叫聲，藍綠色的火焰舔舐著鍋底，徐米露在鍋里倒入熱油，把火焰曼陀鈴辣椒絲還有泡過的花椒粒扔進去翻炒，等花椒的麻香彌漫開來，再依次下入姜末、蔥末還有蒜末一起翻炒。
鍋中香料味道被激發出來，隨后就能倒入剛剛處理過的小龍蝦，再倒入半碗花椒水，加兩勺料酒，兩勺醬油、兩勺青鹽還有半勺白糖，蓋蓋燜燒十分鐘，小龍蝦的外殼就會逐漸變為鮮艷的棗紅色。
“這菜難入味的緊，還需得再燜燒一會兒子，方才你們說芝麻胡餅吃多了嘴里沒滋沒味，等它燒好了，麻辣小龍蝦配冷酒的滋味，保管你們日后想起來都覺得口中流水哩。”
徐米露仗著她力氣大，翻炒起那一口大鍋來毫不費力，一只只小龍蝦在各種香料的包裹下裹滿湯汁，浸潤著辣椒的蝦頭處還能看見些許黃澄澄的蝦黃，開鍋時麻椒的香氣愈發濃烈，幾乎到了嗆鼻的地步。
等這道菜一出鍋，墨玄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抓了一只小龍蝦塞進嘴里，盡管被燙得哇哇亂叫也不肯把小龍蝦吐出來：
“滋味甚美，滋味甚美哩！”
“這蝦用雞蛋黃養了好幾日，被養的肥肥壯壯不說，腹中的臟東西也都吐了個干凈，再用上好的香料這么一炒，味道能不好嗎？”
徐米露捏起一只蝦，雙指稍稍用力，蝦殼跟蝦身便分離開來，露出內里白生生的蝦肉。
吃小龍蝦跟吃田螺一樣，最好的吃法是就是先吸一口蝦頭里的湯汁，感受火焰曼陀鈴那洶涌的辣意在舌尖驟然爆開，然后再用牙撕咬嫩白緊致的蝦肉，蝦肉彈牙中又帶著些許爽滑，簡直是味蕾大爆炸。
“這有了下酒菜，怎能沒有冷酒？瞧俺的。”
墨玄從袖子里摸出來兩壇子還沒開封的酒，對著壇子吹了一口氣，便有陣陣冰霜沿著壇身覆蓋上來，酒液倒在碗里都泛著陣陣冷氣。
徐米露喝一口碗里的酒，只覺得一股涼意從舌尖傳到了后腦勺，原本喉嚨里的辣意也消散了不少。
吮一口麻麻辣辣的湯汁，再嚼一嚼彈牙的蝦肉，喝一口冰冰涼涼的冷酒，一邊賞花，一邊談天說地，仿佛三人身處的不是無邊地獄，而是什么瑤池仙臺。
……
……
這頭三人大快朵頤，好不快活，沒一會兒鍋里的小龍蝦就去了小半。
“阿——欠！”
“阿——欠！！！”
旁邊忽然傳來一聲悶雷般的噴嚏聲，徐米露定睛一看，發現是方才監督眾鬼搬山的牛頭跟馬面。
雖然她不認識這一位牛頭，但這個馬面確是之前常在店里光顧的，所以徐米露一眼就認出了對方，站起身打起招呼來：
“原是馬面羅剎當面，我與師弟幾個在此賞花，一時興起做些下酒的小菜，氣味是濃烈了些，但味道確是上乘，可要嘗一嘗么？”
馬面一瞧是她，面上又驚又喜，一張馬臉都拉展了幾分：
“哎呀呀，竟然是徐娘子么？怪道俺聞見這味兒怪香的哩！這幾日公務繁忙，不曾去山海食肆光顧，俺這肚子里只覺得空落落的，著實是想吃一口徐娘子你店里的蘿茯菜哩！”
沒等徐米露回答，那牛頭便瞪著眼睛，指著地上的火堆甕聲甕氣道：
“爾等可知，這地上的火——”
它話還沒說完，馬面便急急扯住同僚，笑呵呵道：
“徐娘子，你并非此界之人，故而有所不知，這并非是什么干柴，是那地獄里頭受火烤之刑的餓鬼，每隔一個時辰鬼差便要將它們丟入火中熬油，再把餓鬼丟進火中焚燒，想來方才這位小郎君誤會了，把這當做生火造飯的干柴帶了回來哩！”
徐米露臉上的笑僵住了，脖子一寸一寸轉過去盯著火里的“干柴”：
“這是餓鬼？”
用鬼燒出來的小龍蝦，能吃嗎？
“正是，雖我等有時也用這些惡鬼燒火取暖，但畢竟徐娘子是凡人，只怕你害怕哩，這些惡鬼還有柴火鬼生前乃是放火燒人，作惡殺人的匪盜，閻王判它們日日承受焚燒之苦，拿來燒柴并不礙什么事，只是我等不好向上頭交差……不若待娘子用完這幾只餓鬼，我兄弟二人再來如何？”
馬面說話很有技巧，笑呵呵地就把來龍去脈解釋清楚了。
“當真是對不住，我們初來乍到，還以為這是普通的干柴，也不麻煩二位了，正好我做得了，你們把它們帶走便是。”
徐米露意識到是他們幾個耽誤了人家辦差，頓時便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道：
“下次羅剎來店里吃酒，我贈你一壇子上好的佳釀如何？”
馬面松了一口氣，臉上的笑更多了，行了一禮便抖了抖袖子滅了那堆火，輕點了餓鬼數后才把幾只鬼收進袖子告辭。
等走出去數十丈，一直沒吭聲兒的牛頭才咂了咂嘴，有些遺憾道：
“也不知那酒菜是如何做得的，滋味美妙的緊——馬兄，你怎得對一個凡人娘子如此客氣哩？莫不是她有什么大來歷不成？”
馬面搖了搖頭，神神秘秘道：
“你不知，這三位可都不是咱們兄弟二人開罪的起的，黑衣那位原先在洞庭湖做龍王的，那天庭敕封的龍王，他父乃是東海龍王敖廣，統領四方水族，奉天命司雨哩！”
牛頭連忙拍了拍胸口道：
“呵！竟有如此大的來歷？我見他身無半點仙氣，還當是什么小妖哩，差點開罪了他，好險好險——那徐娘子又是什么來歷？”
“這位來頭可大了，她可是那大鬧天宮的齊天大圣孫悟空的俗家弟子，聽說去歲瑤池蠱雕雪禍，便是她攔了下來，西王母念她少年英才，特特贈了一只千年蟠桃哩！”
馬面言語里很有幾分艷羨：
“只這位徐娘子偏不似尋常修道之人，她在長安開了一家山海食肆，里面專賣些靈食靈菜，不止味兒美，聽說就連西海龍宮的摩昂太子，南海的善財童子還有哪吒三太子都與她有所來往。
方才你也見了，這徐娘子待人和善，與我等陰差也多行方便，故而就連黑白無常也常去她處光顧哩！牛兄若是得空，便與俺去一趟長安，嘗嘗徐娘子的手藝，嘖嘖嘖嘖，那當真是香煞旁人，便是神仙聞了都坐不住啊！”
“得空了一定要去瞧瞧，靈菜靈米難得，難為這徐娘子如此深明大義，竟肯作價賣于我等。”
一番話聽得牛頭心生向往，他忽然想起什么，話鋒忽然一轉：
“方才我聽那少年喚徐娘子師姐，難不成他也是孫大圣的徒弟不成？”
“這……這倒是不知。”
馬面停頓一下，整顆馬頭上表情些許微妙：“不過聽聞那小郎君的親娘舅，有三只眼哩。”
牛頭：“……”
天上天下三只眼的還能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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