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大開的蒸籠里，躺著一個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都是神情平和，雙目微張，唇角帶笑，似乎是到了極樂的境界。
“！”
徐米露下意識遮住了沉香的眼睛，但她又覺得哪里不對——其中一個面人的模樣，可不就是站在他們面前的嬌奴么？
“小施主莫怕，那是面人做成的饅頭。”
正在桌上的人都面露駭色，忽然聽見有個溫柔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徐米露定睛一看，是一位同桌的女尼。
她身穿素色僧袍，看面相應是有三四十的年紀，眼神溫和，看人的時候未語面先帶笑三分，懷里抱著一只白色的小狗，溫柔的恍若一縷清風拂過，讓人心都靜了三分。
“三藏法師。”
“光目庵主。”
這比丘尼似乎認得三藏法師，兩人互相念了一句佛，算是打了招呼。
比丘尼微微一笑，看徐米露的眼神多了幾分慈愛，笑著解釋道：
“地府中素來有用面做果子的習慣，那烹食嬰兒的易牙魂歸地府后，在石磨地獄里受刑萬年，而后為了警惕世人不可貪圖口腹之欲而徒增殺孽，便有亡者以面果制成人模樣而分食，后逐漸演變成面人果，取得是賓客分食面人果，便將主家身上的罪孽分食一空的寓意，莫怕，那并非凡人。”
“正是呢！呀，這是我阿翁的面人哩！”
嬌奴笑吟吟地揭開蒸籠，只見一個跟魏征一模一樣的面人出現在眾人面前，但無論是從肌理顏色還是從眉眼高低看，這面人都像極了真人，肉粉色的肌理十分逼真，半睜的眼睛亮而有神，甚至就連魏征身上那飄飄蕩蕩的衣袋褶皺也被捏了出來。
見眾人不信，嬌奴相當豪放地扯下一條“腿”，這才露出里面白色的面團來：
“這道菜最為精細，‘人眼’要用上等的龍眼做肉，‘人耳’要用山藥并筍雕出來模子形狀，身上的‘肉’是用桃子皮煮過的水調色，至于四肢骨節，更是用了嫩筍做架，看上去跟活人沒什么差別哩！”
雖然她做了解釋，但一桌子人看她拎著的那條胳膊，是半點沒有想吃的欲望。
你但凡做的粗糙點，興許還能讓人有吃的欲望，他們又不是茹毛飲血生吃人肉的妖怪，能心安理得地吃下去才有問題吧？
徐米露對能用面團就做出這么逼真人形的技術很感興趣，但她研究了一會兒還是放棄了。
——做菜講究色香味俱全，她要真學會了這一手，可能這輩子都沒用得上的時候。
發明這道菜的廚子還是趁早改行吧，做個手辦設計師都前途一片光明啊。
等她研究完一抬頭，嬌奴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殷溫嬌對著面人直搖頭：
“啊喲喲，當真是駭死人哩！方才我一見還以為是魏相當面，這果子如此駭人，怎么還有吃下去的道理，流兒，還是快快將它收下去才好，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徐米露袖子一揮，那缺了一條腿的“魏征”面人就消失不見，有機靈的小鬼送上了外觀相對正常的果子。
這下送上來的果子就是偏正常的了，有的被做成了桃子模樣，有的被做成了枇杷形狀，還有的做成青梨外觀，但一掰開就能看到里頭帶著的棗泥餡。
徐米露嘗了一小口，只覺得滿口驚艷。
明明都是很簡單的材料，除去這些果子仿真的外觀還算有些新意，做法完全就是豆沙包的法子，可就是讓人覺得好吃。
第一口咬下去，扎扎實實的小麥香隨著咀嚼彌漫在口齒之間，雖然不是口感更為蓬松的發面饅頭，但結實的口感更讓人能感受到最純正的面香，內里的豆餡是熱乎乎的紅豆餡料，綿密化沙的豆泥里似乎并沒有多加糖，天然的甜味在舌尖徐徐升起，幾乎像是流淌的蜜一樣甜進人的心里。
桃子形狀的饅頭就更有意思了，從外表看它跟真的桃子沒什么區別，表皮粉粉嫩嫩不說，還帶著些生澀的桃子香氣，就連那種微微扎手的桃毛感都被完美還原了出來。
“是桃子哩。”
殷溫嬌掰開一只桃子饅頭遞給沉香笑著道。
徐米露嘗了嘗，里面包著的桃子醬做法應該不難，煮好的桃子剁碎以后加點糖，再用少許蜂蜜祛除澀味，蒸的時候把桃子醬包進饅頭里就行。
熱乎乎的桃子醬甜甜蜜蜜，一掰開就是流動的狀態，內里還能看到些許塊狀的果肉，配合著桃子外形的饅頭一口咬下去，讓人滿口都是桃子香氣。
還另外有些枇杷饅頭、水梨饅頭、沙果饅頭、石榴饅頭，徐米露也都嘗了嘗，味道同樣令人驚艷，要不是那具面人實在是太過驚悚，她都有點想嘗嘗味道了。
……
……
剩下的素菜倒是中規中矩，沒什么特別，清炒南瓜藤、涼拌車前草、面蒸榆錢果、槐花饅頭、醋芹豆腐、嫩炒青筍、油炸香菇、豆腐木耳炒絲瓜、菌子野菜湯……
當然相比其他酒席上的蠟燭元寶，面雞面鴨，他們這一桌看上去就格外“活色生香”。
而其中有一種素菜徐米露叫不上來名字，但它吃起來味道像蒜苔，口感很像在嚼雞脆骨，長的又像極了蒜苗，這種混搭簡直讓身為廚師的她風中凌亂。
就好比一只雞頭上長了個牛腦袋，然后這頭牛轉身發出“喵喵”叫聲的那種微妙感。
“這是陰水仙骨，只生長在極寒之地，它的花才美哩，五彩盈盈似天上的星子，若是它開花的時候，整個水上都是五彩霞光，映得整片地府半邊天都亮了哩。”
被稱作光目庵主的比丘尼摸了摸懷里的小白狗，笑瞇瞇地跟徐米露搭話：
“好些年都沒見地府這般熱鬧了，小施主是難得的有福之人，鐵背山之后便有一大片陰水仙，此時正值花季，小施主若是閑來無事，便去瞧瞧，此番美景若是只有貧尼一人知曉，豈不是辜負了這良辰好時光？”
徐米露被對方描繪的場景打動，忍不住有些意動：
“多謝庵主指點，我定然會去看的。”
那比丘尼點點頭，懷里的小白狗忽然“嗚嗚”兩聲，她慢慢停下了摸狗的手，盯著徐米露看了一會兒，又笑了起來：
“小施主，莫要擔心，貧尼送你一句話，你正在找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近日便能有消息啦。”
？
徐米露沒明白對方的意思，正要追問，就見這比丘尼微微一笑，下一秒整個人像是融進光里，身后隱隱浮現出片片佛光，整個喧鬧的宴席廳在這一瞬間安靜了下來，她只能看見一雙含著笑的眼睛。
【小施主，切莫心急。】
徐米露似乎沉浸在一種玄妙狀態中，等她清醒過來，發現周圍的人似乎都沒有察覺到有人離開，有的人甚至沒有意識到有位了不得的尊者曾經降臨過。
“阿彌陀佛，那是光目女，她最喜孝順之人，想來是送了你一場機緣。”
一邊的三藏法師念了個佛，慈悲的眼里透出幾分說不清的奧妙：
“如此，你可解惑了？”
光目女？
傳聞光目女之母生前因貪食犯下罪孽，而光目女為救母入十八層地獄，后成地藏王菩薩，座下白狗化身靈獸諦聽。
剛剛那位，竟然就是發下大宏誓“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菩薩？！
徐米露打了一個激靈。
她入地府碰見光目女，三藏法師該不會早有預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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