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點吃的吧，行行好，給點吃的吧……”
有孤魂野鬼嗅到了香味，沖著徐米露叩起了頭，其中一個白發蒼蒼，面黃肌瘦肚子卻漲的奇大的老鬼最是賣力，滿臉血淚，看著就有些辛酸。
“混賬東西！你是什么臺面的東西，地藏王菩薩開恩，才放你們上來聽經，竟敢侵擾百姓！待我待我稟報無常，定要再罰你們三十鞭不可！”
或許是看出了徐米露對場中孤魂野鬼的憐憫，馬面一鞭子抽在那老鬼身上，對著徐米露笑道：
“小娘子莫要被他這張人皮騙了，這廝在陽世，為了讓他兒媳生下男嬰，接連溺死前頭四個孫女，閻君罰他在第十一層石壓地獄受苦，日日以石錘擊他臟腑，又叫他腹中拖帶他那四個孫女，日日折磨他，叫他嘗女子生產之苦，直到那鬼嬰怨氣皆消，他方才能入輪回，入畜生道。”
懂了。
徐米露立刻收起了同情，又指著另一個不住哀哀啼哭的婦人：
“這些都是地獄里的惡鬼，那婦人又犯了什么罪？”
牛頭答的爽快：
“那婦人生前挑唆是非，造謠他人，四處傳趙家小娘子與人私通，逼的趙家小娘子投繯自盡，趙家小娘子到了地府，告了這婦人一狀，閻王罰這婦人入拔舌地獄，日日受拔舌之苦。”
他手里的鐵鏈翻轉，指到的都是些神色凄慘，衣不蔽體看上去可憐至極的鬼魂：
“這個欺男霸女，強迫他人為妻，誘拐婦女孩童，入刀鋸地獄，這個是糟蹋五谷的貪官污吏，在世時欺上瞞下欺壓百姓，入石磨地獄，日日受石磨研磨成肉醬之苦……”
一連好幾個，都是無惡不作之人，徐米露搖了搖頭：“縱使這些人死后地獄受苦，也還是可憐了那些苦主。”
馬面笑呵呵的，笑聲也，像是馬嘶叫一般：
“我們只管陰間事，陽間不公還得要你們凡人自己糾正，陰陽兩隔可不是玩笑話。”
徐米露略微一想就明白了：“若是陰間可管陽間事，長此以往，人便不會想著依靠自己，反而去求神拜佛——求人不如求己，受教了。”
牛頭點點頭：“娘子聰慧，果真是個有佛緣的。”
牛頭馬面吃好，絲毫不敢懈怠，留了六枚銅錢就又去驅趕惡魂，不讓它們有一分半毫的休息時間。
一時間場上一半是鬼哭狼嚎，一半是梵音陣陣，徐米露耳朵里頭塞著棉花，倒也能勉強待下去。
……
……
晚上聽經的人也有，買一碗素面熱滾滾吃下去，滿身通暢舒泰，也有那餓了的寺中僧人，化一碗面湯，嘟嚕嚕喝下去，也驅趕了森森寒意。
徐米露老遠就看見殷娘子在遠處，招了手喊她，殷娘子猶豫再三，才提著空籃子過來——里面的香燭紙錢想來都燒盡了。
滿地鬼氣森森，百鬼匍匐，偏殷娘子毫無察覺，可徐米露看得清楚，她行過之處，百鬼避讓，牛頭馬面也低頭行禮。
她又有點懷疑這位也是位喬裝打扮的菩薩了。
“徐小娘子，你今日生意如何？賣得可好？”
看殷娘子毫無覺察地踩著個吊死鬼走過來，徐米露眼皮抽了抽，是真的相信她看不見這些了。
“還行，前頭來了幾個寺里的師傅，我沒收銀子，舍了些素面素齋，殷娘子先坐，你在那寺里待了許久，想來是餓了，我做些吃食，咱們一道吃完回家去。”
徐米露拍了拍手上的面粉，挑了個盆加面粉進入，倒開水燙面，加入少許鹽反復折疊揉搓，等到成型后切成一個個大小適中的小面劑子，揉搓兩下，就變成了扁平的皮。
再挑兩碗面粉，加入豆油攪拌，搓出跟面皮大小相似的酥皮，折疊之后搟上三五遍疊出層次。
剩下的蘑菇素臊子取出來，包在面皮里，手掌心慢慢合攏，大拇指跟食指一點一點打褶子，最后把餡料全包在里頭，一只圓不溜丟的“包子”就出來了。
“這是要做素饅頭不成？”
殷娘子倒也認得一些，只是有些不太確定。
大唐把饅頭叫做“蒸餅”，把包子叫做“饅頭”，肉餡的就叫“肉饅頭”，多是包羊肉青菜，吃起來油香可口，而素餡的是“素饅頭”，包些煮過的梨肉，味道酸酸甜甜。
“蒸饅頭時間太長，夜深了早些回去好，我這是要做餡餅呢。”
徐米露伸手就拍，圓乎乎的包子被拍扁，撒上些面，防止漏口，鍋中熱油，等到油溫上來取出些火炭，用小火慢慢煎這餡餅，直到兩面金黃，像是一輪金燦燦的圓日，這就好了。
“這吃法有些新奇。”
殷娘子用帕子掩面，稍稍探了探頭。
“酥皮千層餡餅，不止新奇，還好吃呢！娘子你嘗嘗。”
徐米露盛了兩塊餡餅放在殷娘子面前，自己則是找了塊干凈的紗布，捏著餅皮美美咬了一口。
她調的素餡舍得放料，豆腐渣，香菇末，杏鮑菇末按照一比三比三的比例調和，又加了黃豆醬油跟糖，鹽調味，炒制的時候先用油把香菇跟杏鮑菇爆香，炒出類似于肉粒的口感，再加干豆腐渣一起煸炒，油潤潤的臊子餡料一點不干，吃在嘴里滿口生香。
餡餅酥皮一層一層，干煎之后層層分明，酥香可口，一咬就掉渣，再咬一口，餡餅里的餡料滿滿，扎扎實實越嚼越香。
殷娘子剛開始還有些不好意思，可看徐米露吃的香，她又覺得有些餓了，忍不住捏起一角，一點不落地吃了足足兩塊酥皮餡餅！
“徐小娘子好巧的心思，好妙的手藝。”
殷娘子吃完后似乎與徐米露親近了許多，柔柔一笑：
“日后你也別喚我殷娘子，我在家中有個小名，喚作‘滿堂嬌’的，你喚我溫嬌姨母便好。”
“姨母？您看著可沒比我大多少。”
徐米露笑起來：“我喚你殷家姐姐可好，我大名就喚作米露，親近的人都喊我大米，殷姐姐喊我大米就好。”
殷溫嬌猶豫一下，遲疑著點了點頭。
……
……
半夜三更，徐米露忽然從夢中驚醒，手忙腳亂去了徐米年的房間，翻出來一本《西游記》。
【……玄奘道，我母姓殷，名喚溫嬌，我父姓陳，名光蕊，我小名叫做江流，法名取為玄奘。】
【……玄奘立意安禪，送在洪福寺內修行，后來殷小姐畢竟從容自盡。】
殷溫嬌，是唐僧他媽的名啊！！！
難怪殷娘子說她有個兒子自小在洪福寺修行，說的就是唐僧啊！
可西游記里說殷溫嬌自盡又是怎么回事？
徐米露一邊翻西游記，一邊想再找到一絲半縷的線索，被吵醒的徐米年揉著眼睛，看他姐的眼神跟看傻子一樣：
“姐，你大半夜不睡覺——看西游記？”
“別吵，我在想殷溫嬌為什么沒死。”
徐米露翻著書頁，徐米年反應了兩秒：
“誰？唐僧他媽？那怎么死，她不是扔唐僧的時候咬斷了唐僧的左腳小腳趾嗎？吃了唐僧肉不就長生不老了嗎？”
“！”
徐米露手忙腳亂翻開西游記第九回，果然看到這一處，忍不住深深吸一口氣：
“這也太刺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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