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風雪未停，雪片似不要錢般滿天席卷，偏偏這山腳一隅處卻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風歇雪停，就連溫度似乎都上升了不少。
徐米露坐在重新堆起的篝火邊，不慌不忙地從火堆里扒拉出幾個黑黢黢的烤紅薯。
旁邊正坐著一個看著只有十三四歲的道童，頭上挽了發髻，身上穿著件灰青色的道袍，腳上蹬著一雙深圓口的布鞋。
這道童面貌清秀，從頭到腳都透著一股機靈勁，圓乎乎的小胖臉讓人一瞧就喜歡。
道童眼巴巴地看著徐米露分紅薯，等把那外形宛若黑炭一樣的紅薯拿在手里，又學著徐米露的樣子掰開，也顧不得燙不燙嘴，只一股腦往嘴里塞：
“呼……呼……這是什么果子，好生美味，吃進嘴里甜滋滋、暖烘烘的，竟然像是烤化了的蜜水一般……呼……難怪這畜牲寧肯挨鞭子也要搶著吃這一口，道友真是好手藝！”
方才搗亂的異獸此時正乖乖趴在地上，肋下的翅膀時不時扇動一下，長長的蛇尾卷在道童的腳背上，圓滾滾的牛眼里滿是貪吃：
“liuniu！liuniu！”
它的叫聲并不大，但音調古怪，聽著就像是在“留牛”“留牛”的叫，它似乎也嘗到了紅薯的甜頭，又轉頭向著徐米露磕頭作揖，一張牛臉上滿是諂媚之色：
“liuliu！liuniu！”
“去去去！小道還沒同你算賬，你倒是會腆著臉向這位道友討要吃食，記吃不記打的夯貨！你都吃光了，小道吃什么？”
道童罵了兩聲，又在異獸屁股上輕輕踹了一腳，倒也沒用力，反而還把手里吃剩下的紅薯皮喂給它吃。
異獸也不嫌棄，張開大嘴就嚼，嘴里還時不時發出類似牛犢反芻的“咯吱咯吱”的聲音，牛頭也跟著搖擺起來，一派歡喜。
“這是鯥獸？我聽聞鯥獸多生在荒山之上，蛇尾有翼，肋生雙羽，冬死而夏生，食之無腫疾，仙友的這只鯥獸倒是珍奇，能在雪地里疾行不說，瞧著還有些通人性。”
徐米露剛才就認出了這只異獸，只是沒見過這么大只還會土遁之術的鯥，所以還有些不太敢認。
“是哩！”
那道童把最后一口紅薯塞進嘴里，戀戀不舍地瞧了一眼火堆，才舔舔嘴，像是在回味：
“正是鯥，這頭鯥獸原先是主人家園子里試藥的畜生，后來不知怎的漸漸通了人性，開了靈智，小道也就求主人把它留了下來，只是沒想到它愈發貪吃，放著鮮嫩的草料不吃，偏偏愛這山上落了雪的松樹尖——”
說著，這道童才介紹起自己來：
“小道名喚清風，原在這萬壽山五莊觀里追隨我家主人鎮元大仙修行，不知道友仙鄉何處？來萬壽山可是要入五莊觀？”
“仙友怎知我就是來尋五莊觀的？”
這小道童生的年紀小，可言談舉止又不似真正的孩童，徐米露也就沒有隱瞞來意，大大方方的承認了：
“不瞞清風仙友，我自長安方向來，聽說貴觀有一口能煉化山岳星辰的寶爐，想借貴觀寶爐一用，估計特來求見與世同君，只是山間雪大，又不得緣法，這才在這山上沒頭蒼蠅一樣亂轉了好幾日，不知仙友可否替我引薦一番？”
“長安來的、要借寶爐的道友……”
清風瞪圓了眼，復眨巴眨巴，像是確認什么一般上上下下打量了徐米露一番，才猶豫道：“你莫不是……姓徐？”
這下輪到徐米露詫異了：“你怎么知道我姓徐？”
“啊呀呀！這可不就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倒是不識一家人了！”
清風一拍大腿，圓臉上滿是恍然大悟，撫掌大笑道：
“半月前主人登天前便留了話，說是這月有個長安來的徐師妹要入觀借那煉器爐一用，叫我跟明月兩個好生招待，誰想明月師妹在山上久等都不見徐師妹蹤跡，還擔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卻不想你卻在這山里迷了路！”
這都能算到？！
徐米露對這些神仙大能的認知再一次被刷新，要知道她動念到出發也不過是這幾天的事，可鎮元大仙居然在半月前就算到，還特特留下叮囑要二道童招待。
都說修為高深之人能測算天地，世間萬事隨心而動，徐米露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不過估計鎮元大仙也沒想到她會在山腳下迷路三天。
……
……
有了清風帶路，五莊觀也不“逃跑”了，端端正正立在山頂，坐落在長達千米的石階之后，端的是金玉滿堂，玲瓏生光。
“徐師妹，這條無名石階攏共三千三百三十三階，入觀之人不能動用法力，老老實實走完這一段路，方能入觀。”
清風知道徐米露身份后，言語間更多了幾分親近，牽著那頭鯥慢慢走在前頭帶路：
“莫說是飛，就是討巧用縮地術也是不行，哪怕法力用盡活活累死，也進不來哩！”
“多謝師兄指點，這下我算是知道了。”
徐米露有些哭笑不得。
她這幾天追著五莊觀到處跑全是無用功，其實只要不駕云，不用法力，老老實實用兩條腿就能走上去？
合著五莊觀還是個禁飛區啊？
……
……
雖然不能用法力，但這石階路對徐米露來說也不耗費什么力氣，不多時二人一獸便到了山門前，只見那道觀外青松迎客，碧柳成蔭，一團錦簇，正是一處隔絕山外風雪的神仙去處。
觀門前站著個身穿青灰色道袍的女道童，細眉細眼，額心還點了一粒端端正正的朱砂痣，瞧著氣質更為沉穩。
——想來這就是清風口中的“明月”了。
“可是長安來的徐師妹。”
明月見徐米露同清風一道上山，眼里先是流露出些許疑惑，隨后才徑直開口道：
“我乃明月，主人臨去前交代過，徐師妹只管在此住下，住多久都好，還叫我們二人好生照顧，只是今夜天色已晚，看守煉器爐的二獸只怕不肯開門，煩請師妹先在客房休整一日，待明日我打點好再來請師妹過去。”
人家這般客客氣氣，徐米露也不可能強人所難，況且一晚上也算不上耽擱，她立刻回了一禮道謝：
“多謝明月師姐，也怪我修為低，在這山下盤旋了幾日有余，這才耽誤了上山的時辰，反倒叫師姐久等了，實在該打，今日天色已晚，師妹又形容不整，等明日修正完畢再向師姐賠罪哩！”
這一路上清風與她閑聊，透了不少底，比如他跟明月雖然瞧著都是童子童女的外貌，可卻是實實在在在這五莊觀修煉了三百余年，論年紀輩分，這一聲師姐也當的。
只是清風跟明月這兩個名字有些耳熟，徐米露一時也想不起來在哪聽過。
“不必多禮，師妹的住處早已備好，隨我來便是，清風，栓完鯥獸便來尋我，今夜晚課還沒做，仔細主人回來了罰你。”
明月似乎很不習慣與人打交道，她又叮囑清風幾句，才從袖子里摸出來一只點了蠟燭的燈籠在前面帶路，領著徐米露進道觀后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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