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王國血脈 > 第39章 拯救這個國家
  拉斐爾正攤開著一份地圖,仔仔細細地研究著上面的路線。

  他的右臂內部還在隱隱作痛,如黑先知所言,那種力量,他用得太頻繁了。

  那個貪得無厭的噬血怪物。

  拉斐爾微微皺眉。

  但他隨即拋開了這件事——他有太多事情要擔心了。

  比如北地的這些爛攤子。

  又比如說,他身后的這個小男孩。

  拉斐爾嘆了一口氣,把從龍霄城到祈遠城的地圖卷起來,然后看向站在他身邊的第二王子。

  但就在轉身的一剎那,他敏銳地察覺到,泰爾斯的表情有些不太對。

  只見泰爾斯皺著眉頭,目光復雜地盯著拉斐爾。

  “你應該去休息,我們這一路不會平靜,”拉斐爾被他看得有些難受,忍不住開口道:“你最好有足夠的精神……”

  但泰爾斯只是定定地盯著他,目光緩緩轉向拉斐爾的雙手。

  在秘科的年輕人開始不耐煩的時候,第二王子輕輕開口:

  “廢掉你雙手的那個人,是北境公爵,瓦爾·亞倫德。”

  “是吧。”

  拉斐爾的呼吸微微一滯。

  他的臉部微微抽搐了一下,隨即化為一個輕松的笑容:“胡亂猜測可不是……”

  泰爾斯打斷了他。

  “你雙手上的刑烙,我認得那個字母。”

  泰爾斯默默地道:

  “那是刻印體古帝國字母,A。”

  “代表白底飛鷹的亞倫德家族。”

  拉斐爾的話被堵在了嘴邊,臉色僵硬。

  幾秒種后,秘科的男人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沉寂不言。

  好半晌,拉斐爾才移轉目光。

  “看來狡狐把你教得很好,”他淡淡地道,好像渾不在意:“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個多月。”

  得到了默認回答的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心里想起剛剛小滑頭告訴他的事情。

  “我曾經聽瓦爾·亞倫德說過,他跟倫巴合作,奪得王位只是第一步。”

  泰爾斯眼神凌厲地直視著拉斐爾的雙目。

  “更重要的,是要鑄造一個沒有戰火的北境。”

  第二王子輕聲道:“比如,他的女兒將和倫巴的兒子聯姻,千年世仇的兩國國王開啟和解的第一步,星辰與龍將慢慢合二為一,北境將永享和平。”

  拉斐爾沒有動彈。

  他只是靜靜地聽著王子的話。

  泰爾斯看著他的表情,忽然露出一個復雜的笑容。

  “我猜,當他發現女兒早就有了一個身份低微的戀人之時,想必很苦惱,”泰爾斯嘆出一口氣,眼神不離拉斐爾的臉孔,輕聲道:“而且還是個荒骨人。”

  一直以來表情稀少的拉斐爾聽到這里,終于明顯地皺起了眉頭。

  “所以亞倫德公爵廢掉了你執劍的雙手,作為懲罰和警告,”泰爾斯看著拉斐爾的雙手,緩緩搖頭:“他奪走你最重要的東西,毀掉一個劍士的驕傲和憑依,對么。”

  拉斐爾低下頭。

  那個瞬間,他的雙手似乎在隱隱灼痛。

  那是當熾熱的烙鐵深入筋骨血肉的剎那,從骨髓深處傳來的,刻骨銘心的燒灼劇痛。

  仿佛就在昨天。

  不止這些……

  還有在那之后的,在無盡的黑暗深淵,在無邊的血腥地獄里苦苦掙扎的日子。

  拉斐爾的目光凝結在半空。

  奪走最重要的東西?

  從前途無量的終結塔種子,變成一個廢人?

  還是從最可怕的折磨里重新爬出?

  不。

  拉斐爾渙散的目光重新聚焦起來。

  “你理應把聰明才智發揮在該用的地方。”秘科的年輕人回復了正常臉色,淡淡道。

  但泰爾斯依舊不依不饒:“他為什么饒過了你的性命?”

  “他沒有理由饒過你……一個從此消失的拉斐爾,難道不好嗎?”

  拉斐爾閉起眼睛。

  他仿佛回到了那個噩夢般的牢房。

  泰爾斯靜靜地等待他的回答。

  拉斐爾睜開眼睛,目光平靜無波。

  “很久以前,我曾救過他女兒的性命,他很感激我,”秘科的男人緩聲回答道:“但瓦爾是個固執而剛強的人,不取我的性命,已經是他最大限度的仁慈了。”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

  “這就解釋得通了。”他喃喃道。

  拉斐爾眼神一動:“什么?”

  只見第二王子緩緩靠到墻邊,神情失落而寂寥。

  “陛下很滿意,是嗎。”

  泰爾斯嘆息著開口道,聲音低得都不像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

  拉斐爾皺起眉頭:“什么滿意?”

  泰爾斯緩緩地嘆出一口氣,慢慢說出自己剛剛想通的事情。

  “亞倫德公爵。”

  “他的不臣之心和篡位之舉……以及他最終的失敗和下獄。”

  泰爾斯出神地道:“這一切的發生,都正中凱瑟爾陛——我是說正中父親他的下懷,不是么?他很滿意公爵的舉動。”

  拉斐爾皺起眉頭,凝重地看著泰爾斯。

  這個男孩……

  “我不能理解你毫無條理的話語,泰爾斯王子。”

  秘科的年輕人警告道:“還有,妄自揣測陛下的意圖可不好——這是來自秘科的忠告。”

  泰爾斯輕哼了一聲,似乎全不在意。

  王子踏前一步,表情復雜,看著拉斐爾的眼神漸漸了然。

  “所以,他確實很滿意,乃至于很期待亞倫德的反叛。”

  “他期待著北境公爵走出那錯誤而瘋狂的一步,”泰爾斯嘆了一口氣:“我甚至懷疑,陛下他是不是對此早有預期,放任自流。”

  “從而得以名正言順地動手,將亞倫德下獄。”

  拉斐爾的眉頭越皺越緊:“期待?預期?”

  秘科的男人不屑地微哼,好像聽到了最可笑的事情。

  “你想多了……”

  “陛下他為何要期待北境公爵的下獄?期待亞倫德的鋌而走險?如果他早就知曉一切,那為何要放任事態惡化,放任北境公爵真正踏上反叛的道路,讓北境面臨危險?”拉斐爾搖了搖頭:“我說了,不要妄自揣測……”

  泰爾斯捏緊了拳頭。

  他緩緩提高了音量,似乎聚集了這幾天來的憤懣和委屈:

  “因為陛下他既需要,也渴望這個機會,不是嗎?”

  拉斐爾要說的話停在了嘴邊,他看著胸膛起伏的王子,微微有些詫異。

  “米蘭達告訴我,陛下已經派出了官吏,穩住了北境的局勢。”泰爾斯喘息著,止不住胸膛的顫抖。

  “聽上去很安心。”

  “但是這才是關鍵——陛下派出了他的官吏,”泰爾斯抬起頭,他咬緊牙齒,眼前浮現出凱瑟爾堅毅的臉龐,“告訴我,拉斐爾。”

  王子死死地盯視著拉斐爾,盯視著他的紅眸。

  泰爾斯忍不住想起南垂斯特家的獨眼龍廓斯德,想起他在自己離開前的那番話。

  【你太小看你的父親,太小看鐵腕之王,太小看他給予星辰上下的恐懼了。】

  “如果沒有摩拉爾王子的遇刺,沒有來自埃克斯特的戰爭壓力,沒有亞倫德的鋌而走險繼而鋃鐺入獄,沒有變得群龍無首無所適從的北境,沒有這一連串的打擊讓北境變得危險而虛弱,”王子地嘴唇一開一合,狠狠地道:“那陛下他還能……”

  泰爾斯頓了一下。

  拉斐爾的眼神微微一挫。

  泰爾斯咬緊牙關,還是強迫著自己,把剩下的話說完:

  “他還能毫無阻礙地以御敵為名,以戰爭為由,以警告懲罰叛臣為理……”

  “向寒堡派遣國王的直屬官吏和貴族……”

  “理所當然地向要塞增加常備軍力,繼而接管稅收、裁判、土地等一眾重要的領地事務……”

  “直到璨星王室完完全全地替代獄中的北境公爵……”

  “將亞倫德家族世代統治的北境,徹底納入王權的囊中么?”

  用力說完這些話的泰爾斯只覺得腦中一疼,不由得身形一晃。

  他一只手扶住了墻壁,另一只手狠狠地按著額頭,不住揉搓。

  瓦爾·亞倫德,凱瑟爾·璨星……

  埃克斯特使團的驚變,群星之廳里的一切,自己的出現和自以為精妙的破局……

  現在看來,全都……

  全都……

  泰爾斯覺得額頭越來越疼。

  在那里,一塊記憶碎片不受控制地涌出,歸入廣闊的記憶之海中。

  只有幾個字組成,卻讓人心寒的碎片。

  鄭伯……

  鄭伯克段于鄢。

  “身為陛下最大、最重要的耳目和共謀者,王國秘科……”

  “告訴我,是這樣么?”泰爾斯睜開了眼,竭力克制著他的嗓音,但盡管如此,他還是讓半個房間的人都頻頻回頭。

  拉斐爾很久很久都沒有開口。

  但王子似乎很有耐心,他一動不動地盯著秘科的來人,雙目里涌動無比復雜的感情。

  終于,拉斐爾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表情上盡是同樣復雜和微妙的無窮情緒,吐出幾個無力而無奈的單詞:“無可奉告。”

  這是個不像答案的答案。

  但王子已經得到了他想知道的消息。

  那一刻,泰爾斯像是放了氣的皮球一樣,緩緩松懈下來。

  他無意識地倚著墻,表情僵硬。

  “為什么,”拉斐爾臉孔淡然地看著泰爾斯,話語里帶著一絲凝重:“為什么會這么想。”

  泰爾斯下意識地輕嗤了一聲。

  “雖然你說過很多次,不要聽信紅女巫的話,”王子的嗓音很疲憊,像是另一個人在講話:“可是你要知道,足以動搖人心的謊言,都是建立在一定的事實之上。”

  拉斐爾微微色變。

  “卡珊對米蘭達說的話,”泰爾斯閉上眼睛,狠狠地呼出一口氣:“‘若你不想這片土地被卑鄙的手段奪走’,‘北地只屬于北地人’——現在我懂了。”

  “紅女巫可不是無的放矢。”

  他連連苦笑,笑聲凄涼:“想要從亞倫德手里謀奪北境的人,不僅僅有埃克斯特,不僅僅有倫巴。”

  “我本來還想不到那么多,直到剛剛聽到了一段很久以前,關于‘賢君’閔迪思三世的歷史,”泰爾斯出神地道:“瞬間解開了我的很多疑惑。”

  拉斐爾輕輕皺眉。

  賢君?

  “陛下他……”泰爾斯的嘴角微微抽動,他試圖回想起那位鐵腕之王的模樣,但出現在腦海里的,每每都是他冷酷肅穆的嗓音,短促有力的動作。

  “他就不怕埃克斯特人真的……真的大舉南下?”

  “不怕他們奪走北境?”

  泰爾斯捏緊了拳頭,捏緊了手心里,他自己割出來的傷疤。

  拉斐爾微微嘆息。

  “恕我直言,殿下。”拉斐爾輕聲道。

  “如果不是因為您的意外舉動,包括給那個醫生聯絡暗室的機會,以及莫名其妙出現在英靈宮外面,”秘科的年輕人緩緩搖頭:“現在的埃克斯特,就應該按照我們的預想,變成一團亂麻。”

  泰爾斯不知所謂地笑了起來。

  他的胸口輕顫,笑聲連綿不絕,意味不明。

  “他一向都這么行險,這么瘋狂嗎?”王子無力地道:“還是從血色之年后才這樣?”

  拉斐爾沒有說話。

  但他不明白,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泰爾斯最后輕笑一聲,目光垂向地面,表情不明。

  “關于北境的歸屬……米蘭達知道嗎?”他收斂了笑容,輕聲道:“她知道你也身在其中嗎?”

  這一次,拉斐爾生生地僵在了原地。

  米蘭達。

  那個女孩。

  “無可……奉告。”拉斐爾依然是這一句話,但這一次,他的話有了不小的停頓和顫抖。

  拉斐爾的紅眸微顫,呼吸加速。

  米蘭達。

  像那樣一個心思細膩,感覺敏銳的女孩……

  她又怎么可能……

  拉斐爾閉上眼睛。

  怎么可能會不知道呢?

  “如果您就是為了這件事……”在厚重的喘息聲中,秘科的男人試圖結束談話。

  但他又一次被泰爾斯打斷了。

  “幫我。”

  輕輕的兩個單詞。

  短促。

  有力。

  卻毫無頹色與黯然。

  拉斐爾微微一怔。

  嗯?

  “什么?”秘科的來人輕輕睜眼,疑惑地望向王子。

  他的眼前,泰爾斯也慢慢抬起頭來。

  “我說,”王子的嗓音全然脫去了之前的猶豫和軟弱,變得果斷,堅毅,不容置疑:

  王子從一雙灰眸里投射出罕見的眼神,與拉斐爾直直對視。

  “我需要你的支持,拉斐爾·林德伯格,幫我說服他們……”

  “幫我!”

  拉斐爾著著實實地愣住了。

  “你要做什么?”秘科的男人下意識地問道,連尊稱都忘記了。

  泰爾斯輕笑了一聲,他的手早已離開了墻壁,整個人穩穩地站在地上,直視著拉斐爾。

  他的臉上寫滿了豁達和釋然。

  拉斐爾突然訝異地發現,此時的泰爾斯不一樣了。

  他的眼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神采。

  仿佛燃燒著熊熊火焰。

  永不熄滅。

  “無論你還是我,無論秘科還是王國,”泰爾斯緩緩地道,臉色如冰,語氣似鐵,充滿了少見的決絕:“無論意外也好,失敗也罷,我的錯誤也好,你的疏忽也罷……”

  “但在我們努力了這么久,付出了這么多,經歷了這么多之后……”

  “你就甘心把籌碼全部輸到倫巴的手里。”

  “把王國推向戰爭的深淵?”

  “你就甘心接受這種悲哀的現況,默認這種差勁的結局嗎?”

  “事已至此,你……”拉斐爾蹙起眉頭,看著這樣的王子,只覺得心中一片茫然:“你還想做什么?”

  “還能做什么?”

  泰爾斯對他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

  那一刻,拉斐爾像是第一次認識這位從意外中歸來,也帶來無數意外的星辰王子。

  不是閔迪思廳里那個被浪潮推著走的無助小男孩。

  也不是群星之廳里那個咬牙力爭的絕地王子。

  更不是在權力的游戲里掙扎的提線木偶。

  而是泰爾斯王子。

  獨一無二的泰爾斯·璨星。

  “想做什么?”

  星辰王子淡淡地開口,仿佛眼前所面對的,不過一個小小的問題:“當然是……”

  泰爾斯的眼前突然出現了查曼·倫巴的身影,以及他堅毅隱忍的臉龐。

  王子眼前一亮,脫口而出:

  “去拯救這個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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