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王國血脈 > 第100章 最偉大的騎士(中)
    哥洛佛怒哼一聲。

    “至少,你能阻止其他人殺人,”僵尸死死瞪著前方:

    “那就是救命。”

    科恩苦笑了一聲,并不回答。

    “不,”發話的人是泰爾斯,這讓哥洛佛想要反駁的心情淡了下去:“相信我,僵尸。”

    “那不是。”

    泰爾斯搖搖頭:

    “止殺和救命,它們看上去很像。”

    泰爾斯幽幽道:

    “也有很多人說,只要在殺人犯殺人之前殺了他,就等于救下那個將要被他殺害的人,就能解決問題。”

    “但是相信我,嘉倫。”

    “那是兩回事。”

    “兩者之間,還遠得很。”

    哥洛佛并不答話,只是兀自深思。

    就在此時,萊約克的冷笑傳來。

    “少費好心了,少爺們,”

    “這世上沒人值得或者企望你的拯救。”

    兄弟會的殺手抬起手,伸向周圍破敗的房屋:

    “看看:這本就是我們的生活,從來如此,從來不需要改變——莫說拯救。”

    “傲慢如你們這樣的上等人,也根本救不了任何人。”

    科恩的眉頭更緊了。

    “你知道,我有個朋友,很好的朋友,她也是在類似環境里長大的,當我問她的時候,她也冷笑著告訴我,放棄吧,”科恩沉悶地對萊約克道:

    “世界就是這樣,自成一體,自有規則,我能獨善其身就不錯了。”

    “承認規則,接受規則,適應規則,利用規則,掌控規則,只有這樣,才能在未來重訂規則。”

    泰爾斯捏緊了拳頭,那一刻,他想到的居然是兩個人千差萬別卻不約而同的話:

    【抓緊你的劍,別丟了。】

    【您要做的不是彌補,而是掌控。不是站上這道高墻然后長吁短嘆,而是倚著這道高墻,乘風破浪。】

    科恩嘆了口氣。

    “她總是這么說著,然后拿起刀,把那些被我抓進去又被放出來的人渣們……”

    科恩反應過來,自知失言的他搖搖頭:

    “抱歉。”

    “你的朋友,”萊約克毫不在意地開口,好像這就是他的人手準則:

    “她是對的。”

    “至少。”

    殺手瞥了一眼警戒官:

    “比你的婆婆媽媽有效多了。”

    可科恩搖了搖頭。

    “但是一樣,”他苦悶地道:“她能殺人。”

    “卻救不了人。”

    “我和她,我們經常為這個吵架。”

    泰爾斯輕笑一聲。

    “相信我,科恩,吵架不是你們的錯,”少年抬頭感慨:

    “即便再過幾千年,依然會有人為之吵架。”

    科恩聳了聳肩。

    “也許吧。”

    他頗有些自暴自棄地嗤笑一聲:

    “所以我不知道……不知道該怎么辦。”

    “我曾經把這些煩惱跟我的同事們,上司們,甚至上司的上司們說起。”

    “但每一次,他們都是寬容而同情地拍拍我的肩膀,告訴我,他們理解,因為他們也曾像我一樣,一樣年輕,一樣熱血,一樣努力,一樣……迷茫。”

    科恩的語氣黯淡下去:

    “然后,過了許久,等某天他們再回過頭來,就,就……”

    “放棄,”哥洛佛嘶啞地道,“他們放棄了。”

    科恩無意識地點點頭。

    “要么是習以為常麻木不仁,要么是居中取利同流合污,要么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要么是獨善其身清高自許……即便有零星的新人,也在日復一日的規矩制度、勞心勞力、無功而返和吃力不討好里被慢慢同化,喪失掉最初的自己……”

    萊約克冷哼一聲。

    “難以置信,這話居然是某個出身高貴,從不為衣食住行擔憂的少爺說出來的……”

    他望了科恩一眼。

    “我答應你,青皮,”靜謐殺手輕描淡寫地道:

    “以后若要殺你,我下刀會利落點。”

    科恩毫不在意地輕嗤一笑。

    “我若要殺你,也會給你留全尸,”哥洛佛冷冷地替警戒官還擊:

    “為你的這次導游。”

    萊約克冷眼以對。

    “我想什么都不重要了……”

    科恩長嘆道:

    “西環區,下城區,西城門,這些本該是我的轄區,我該是這里的守護者。”

    他憔悴地抬起頭,看著眼前臟污不堪的道路:

    “但事實是,它們就像我的克星。”

    “吞掉我的所有幻想。”

    哥洛佛抿嘴不言,萊約克面有得色。

    泰爾斯則不無悲哀地看著科恩。

    “我是想要帶來些改變,”說到這里,科恩咬起牙齒,捏緊拳頭:

    “但是……”

    他的拳頭突然松了,整個人失魂落魄。

    “莫里斯那個胖子,還有您,殿下,你們讓我明白,我對抗的不止是犯罪。”

    科恩怔怔道: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做的這些事情有沒有用……我自己有時候都在懷疑,我是否真如他們所說,只是個傻乎乎做無用功的笨蛋,一個——傻逼警戒官。”

    泰爾斯不忍地看著他,卻不知如何勸慰。

    “就連改變警戒廳里某個花盆擺放的位置,”科恩笑了,笑容有些凄涼:

    “我都無能為力。”

    哥洛佛忍不住出言:

    “你是卡拉比揚家的大少爺,如果你都不行……”

    “你說對了,”科恩看向他,苦笑著搖頭:

    “正因我是卡拉比揚家的繼承人。”

    “但是……”

    科恩緩緩低頭。

    “我只有一把劍,勢單力孤。”

    警戒官看著自己的家傳佩劍,嘆息道:

    “卻要面對它自己割開的傷口。”

    “太難了。”

    泰爾斯同樣嘆了一口氣。

    “你還記得藥劑店的那個姑娘嗎,”王子輕聲道:

    “燕妮。”

    三人扭過頭。

    “她只有一雙手,”泰爾斯低著頭,看著腳下越發凹凸不平的路面,一心一意地數著陷坑:

    “正如你也只有一把劍。”

    “你覺得,誰比較難?”

    科恩愣住了。

    但泰爾斯沒有再開口,他只是死死盯著腳下的路。

    這個質料,這個腳感,這個……方向。

    越來越近了。

    熟悉感和恐慌感同時襲來,讓他不愿抬頭。

    但路途終究有走完的時候。

    “我們到了。”

    仿佛僅僅過了一秒鐘,萊約克冷酷孤寂的聲音就響起在耳邊:

    “這就是廢屋。”

    “乞兒們一般都在……”

    廢屋。

    泰爾斯硬生生地止住自己的顫抖,抬起頭來。

    熟悉的門面,熟悉的壕溝,熟悉的一排排破敗房屋……

    嗯?

    幾乎同時,科恩和萊約克的臉色也變了。

    “奇怪。”

    科恩打量著廢屋那道銹跡斑斑的鐵門。

    “怎么了?”哥洛佛不解。

    科恩跨進鐵門,望著眼前:一排排陳舊傾頹的房屋內外,不少衣衫襤褸而臟污不堪的人抬起頭,麻木地向他們看來。

    警戒官皺眉道:

    “它……里面有人。”

    哥洛佛冷哼:

    “廢話。”

    “不不不,你不明白,”科恩解釋道:“之前幾年,我跟著警戒廳的隊伍來掃蕩過,廢屋每次都是空空蕩蕩——人渣們總能提前轉移,包括他們控制之下的無數流浪兒——什么都抓不到。”

    科恩疑惑地向前走去:

    “我只是,從來沒見過它有人住的樣子。”

    泰爾斯跟上他的腳步,眉頭緊鎖。

    他們踏著糟糕的泥路,走過一排排年久失修的石屋。

    “都是些老弱病殘。”

    哥洛佛走過一間屋子,往里面望了一眼:

    “還有流浪漢——乞兒也有。”

    但泰爾斯依舊眉頭緊鎖。

    他們轉過一個拐角,走上少年再熟悉不過的路途:第八屋,第十四屋,第二屋……

    泰爾斯努力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路上、門旁、屋檐下,到處都是衣不蔽體瘦骨嶙峋的貧民,他們或坐或躺,還有人嘶啞著向他們伸出乞討的手。

    “不對。”萊約克踹開一個伸手摸他靴子的流浪漢,終于忍不住了。

    “廢屋不對。”

    哥洛佛扭頭不屑:

    “你又怎么了?”

    萊約克搖搖頭:

    “我這幾年不怎么來了,但是……”

    他警惕地環顧四周:

    “廢屋的管理不該這么松懈,還有……”

    “按照慣例,這里只該有乞兒和打手才對。”

    “而且不該有這么多流浪漢——有些根本就不是兄弟會的人。”

    哥洛佛依舊不能理解,但科恩卻瞇起眼睛。

    唯有泰爾斯,他看著被貧民們擠得滿滿當當的廢屋,沒有說話。

    就在此時,旁邊的一張破躺椅上傳來懶洋洋的聲音:

    “嘿,如果你們想來打劫,那就找錯地兒了。”

    四人轉過頭:一個同樣面黃肌瘦,形容可憐的男人從躺椅上直起腰,打著哈欠:

    “廢屋可是黑街兄弟會的……”

    萊約克眼神一動:

    “默特薩?”

    聽見這個名字,面有菜色的男人一顫。

    他從躺椅上掙起來,仔細盯著靜謐殺手,最終怔怔地喊出對方的名字:

    “你是……萊約克?”

    “是,”萊約克從驚訝中回過神來:

    “你怎么在這里?”

    名為默特薩的男人面色數變。

    下一秒,他站起身來轉頭就走!

    “嘿,等等!”

    萊約克追了上去,泰爾斯等人一頭霧水。

    “他是誰?”

    “跟我同年進兄弟會的人,跟另一個老大,”萊約克咬起牙齒追趕:

    “只是我很久沒聽過他的消——默特薩,停下!”

    默特薩的步伐一瘸一拐,并不利落。

    “滾!離我遠點!”這個男人頭也不回,卻暴躁還口。

    萊約克目色一冷,倏然加速!

    咚!

    一聲悶響,默特薩只覺得腳下一絆,隨即失去平衡,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這是你逼我的,”萊約克冷冷地走到他身邊,看著默特薩狼狽翻過身來,“現在,告訴我,你怎么在這里——”

    萊約克話語一滯。

    他看見,默特薩奮力咬牙,只用左手撐起身子。

    而對方的另一只袖子,本該是右臂的地方,卻空空蕩蕩。

    “看到了?”

    默特薩側過身子,擋住自己的斷臂,憤恨道:

    “我當然在這里,我還能去哪兒!”

    泰爾斯等人這 等人這才趕到他們身邊。

    “發生什么了?”

    萊約克看著對方的袖子,再看看默特薩一副憔悴邋遢的樣子,神色復雜:

    “你的手?”

    “發生什么?”默特薩似乎被侮辱了,但他居然絲毫不怵靜謐殺手,反而大聲嘶吼:

    “你是故意的對么?”

    哥洛佛和科恩面面相覷,不曉得發生了什么。

    “什么?什么故意?”萊約克不解道。

    默特薩呼吸加速,他雙眼通紅,死死盯著萊約克。

    “六年前!”

    斷臂的男人坐在地上,痛苦地道:

    “紅坊街,一夜戰爭,記得嗎?”

    熟悉的名詞,讓泰爾斯和科恩的思緒雙雙一動。

    萊約克略一思索:

    “當然,我們贏了。”

    “是的,兄弟會當然贏了,”默特薩顫抖地扯住自己的空袖子:

    “但我輸了。”

    帶著恨意的詞從斷臂男人的齒間流出,他深吸一口氣,扭開頭不看他們。

    萊約克沉默了。

    “他們說你失蹤了。”

    默特薩冷哼一聲:

    “是,我是失蹤了。”

    “該死的紅頭巾,還有他們那場該死的大爆炸——我在廢墟下面壓了整整三天,還是巡邏隊的鋼皮們把我挖出來的,醒過來就在監獄里,可不是失蹤了嘛。”

    大爆炸。

    泰爾斯看著默特薩齊肩而斷的右臂,心情復雜。

    “他們都說,我能活下來是奇跡,但是看看這個……”

    默特薩冷笑著抖了抖自己的空袖子:

    “一個黑幫打手變成這樣,跟死了有什么區別嗎?”

    萊約克抬起頭,從鼻子里呼出一口氣,不知所想。

    默特薩憤恨地喘息著,其他幾人沉默了好一陣。

    “默特薩,這里怎么了?”萊約克重新開口。

    他的語氣變得平和了許多。

    “什么怎么了?”但默特薩的話很不客氣。

    萊約克抬起頭,看見周圍的人們或者扒在墻壁后,或者躲在門縫邊,都怯生生地看著他們:

    “廢屋。這里為什么突然多了這么多流浪漢,兄弟會的人呢?還有乞兒們……”

    默特薩不耐煩地打斷他:

    “你不知道嗎?你不是那個莫里斯的人嗎?你怎么會不知道?”

    “我只管殺人,”萊約克低下頭:

    “不管乞兒。”

    默特薩不屑地嗤聲,陰陽怪氣起來:

    “那是,你畢竟是莫里斯最寵愛的嘛,看看你那小圓屁股……”

    萊約克嘆了口氣。

    下一秒,靜謐殺手面色一寒,手臂一動!

    咚!

    在默特薩的慘叫中,萊約克狠狠地反扳著他的左臂,把對方的臉向地上壓去。

    “聽好了,默特薩,我對你客氣,可不是因為你屁股圓。”

    靜謐殺手另一只手拉出腰間的刀鋒,冷冷道:

    “我也對你的斷臂,和你那些狗屁倒灶不感興趣。”

    “現在,回答我的問題,或者我讓你兩邊對稱點兒。”

    科恩皺起眉頭,但哥洛佛緊緊地按住他,搖了搖頭。

    “哈哈哈哈,”默特薩似乎是個硬骨頭,雖然劇痛難忍,但他恨恨地回望萊約克,齒縫里蹦出兩個詞:

    “操你。”

    萊約克表情一寒,將默特薩的臉壓進土里。

    就在此時。

    “默迪?”

    一道蒼老而柔和的女聲從旁邊的破屋里傳來。

    默特薩一顫!

    “默迪?你在哪里?”

    眾人看見,一個身形佝僂的老婦人拄著一根樹枝,顫巍巍地從門里走出。

    她努力向虛空中伸著手,目光迷茫,雙目里全是不正常的蒼白。

    “默迪,我找不到我們的大鍋了,那個銹少一些,只有倆缺口的……怕是又被第六屋的偷走了……”

    第六屋。

    泰爾斯一陣恍惚。

    直到老婦人的樹枝點地聲把他喚回現實。。

    “媽媽,回去!”

    默特薩竭力把嘴巴從泥土里掙扎出來,焦急喊道:

    “現在!”

    萊約克訝然看著身下的默特薩,又抬頭看看老婦人。

    泰爾斯看見老婦人的樣子,同樣表情一變。

    “但我們還要盛水做飯,沒有容器……”雙目一片白茫茫的老婦人疑惑伸手,向這邊扭頭,仔細傾聽:

    “默迪?你在干什么,誰跟你在一塊——”

    老婦人話語一滯。

    “該死。”

    她把蒼白的眼珠轉向萊約克的方向,冷起了臉。

    “無論你們是誰,”那一瞬間,這個老婦人顯得冷靜而淡定:

    “我們沒有錢。”

    默特薩掙扎得更厲害了,但失去一臂的他在萊約克面前根本無法反抗。

    而萊約克只是疑惑地看著眼前的老婦人。

    “看看默迪,他不只失去了右手,連右半邊身子都不太利索,”老婦人嘆息道:

    “還能怎么賺錢?”

    “你們什么都搶不到的。”

    萊約克沉默著。

    但老婦人的話似乎惹惱了她的兒子。

    “該死,媽媽!”

    默特薩滿臉屈辱:

    “閉嘴,然后回屋里去!”

    可老婦人對默特薩的話充耳不聞,反而淡定地對萊約克的方向道:

    “如果這還不能讓你們停手。”

    “我這老婆子跟兄弟會的人有點小交情,默迪也是會里的人,萬一見了血,場面可不好看。”

    幾秒后,萊約克默默地收起了武器,松開默特薩。

    他看向老婦人,語氣不覺好了很多:

    “貝絲嬤嬤,你……你的眼睛,它們瞎了?”

    “瞎?哈!”老婦人睜著蒼茫的雙眼,像是聽見了什么大笑話:

    “我的耳朵好到能聽出你們有四個人——其中三個帶著武器。”

    老婦人的話語一頓。

    “等等,你知道我的名字……這么說,你是會里的某個小崽子?”

    萊約克嘆了口氣。

    “別擔心,我只是路過,”萊約克盯著眼盲的老婦人貝絲,失落低頭:

    “順便看看老朋友。”

    但名為貝絲的老婦人沒有管他,而是問自己的兒子:

    “默迪?”

    “我沒事,媽媽!”脫困的默特薩坐在地上,憤恨地喘息著:

    “我說了,你他媽的趕緊給我回去就是了!”

    老婦人冷笑一聲。

    “也許我不是你的親媽,默迪,也許我現在還要靠你提醒,才不至于被臺階絆倒。”

    下一秒,貝絲的樹枝在地上狠狠敲擊,她的聲音陡然提高:

    “但至少,在你還是一個只會哇哇大哭的小不點的時候,我沒讓你凍死在大馬路上或悶死在下水道里,所以你這狗日的**崽種給我他媽的——放尊重點!”

    老婦人剽悍的吼聲令人不由一顫。

    默特薩痛苦地搓了搓額頭,無奈又難受。

    “啊啊啊……”

    默特薩放棄了跟母親頂嘴的愿望,嘆息道:

    “好吧,我會找第六屋的談談那個破鍋的事兒!現在求求你,回屋去吧!”

    泰爾斯等人面面相覷。

    “那好,那好,”貝絲回復了老婦人特有的虛弱,她佝僂起身子,喃喃著轉身:“兄弟會,兄弟會,哈。”

    “我們還要欠他們多少?那個天煞的黑劍……”

    “媽媽!”默特薩又開始怒吼。

    貝絲輕哼一聲,伸出樹枝探路:

    “那你們好好敘舊,畢竟,這可能是最后一面咯。”

    “最后一面?怎么?”

    萊約克瞥了默特薩傷殘的身體一眼:

    “他得絕癥了?”

    貝絲顫巍巍地摸上土墻:“不,我是說你們。”

    “進了兄弟會,就活不長咯。”

    萊約克定定地盯著貝絲。

    “媽媽!”這是默特薩不知道第幾次的怒喝。

    但同時響起的,還有另一個聲音:

    “老婆婆!”

    貝絲的身形一頓。

    老婦人緩緩轉身,表情有趣:“啊,一個年輕的聲音,清脆,有力,還在變聲。”

    “頂多十五歲。”

    泰爾斯走上前去,緊緊盯著那位老婦人:

    “你說,你叫貝絲?”

    目盲的老婦人扭過頭,朝著泰爾斯的方向嗅了幾口:

    “貴氣的味道,卻有些熟悉的感覺,還帶著點兒脂粉氣兒,怎么,剛剛從紅坊街回來?”

    但泰爾斯不理會她的話。

    “你說你是兄弟會的人,”泰爾斯死死盯著貝絲的面容:

    “為什么我從沒聽過你?”

    貝絲張開嘴巴,啞然而笑。

    “也許因為你下面還沒長毛?”

    哥洛佛和科恩面色古怪。

    老婦人的表情隨即嚴厲起來,她對著泰爾斯的方向提高音量:

    “而你的小雞仔兒還像條毛蟲一樣軟塌塌的,沒法自個兒硬起來?”

    “沒禮貌的小崽子?”

    默特薩痛苦地道:

    “媽媽!夠了!”

    貝絲冷哼一聲,白茫茫的雙目沒有神采,卻讓人感覺背脊發涼。

    “小崽子,去找這片街區的莫里斯,問問他:你聽沒聽過‘黑心寡婦’貝絲!”

    “再問問兄弟會里其他忘恩負義的崽種,有多少人沒被我打過屁股!”

    泰爾斯沉默了。

    “原來如此。”

    他靜靜地看著貝絲的面容,尋找著幼年時一閃而過的記憶,咧嘴而笑:

    “謝謝,我會記住的。”

    “貝絲嬤嬤。”

    泰爾斯重復著萊約克的叫法。

    “最好不要,”老婦人毫不領情,冷冷道:

    “老婆子我寧愿清凈點。”

    她緩慢但熟練地跨過地上的土坑,消失在墻后,只留下剽悍的嗓音:

    “默迪,別忘了那個鍋!”

    泰爾斯靜靜地看著老婦人離去,仿佛回到當初。

    當他第一次,記得此世之事的瞬間。

    【瞧瞧你,小屁孩,哭啊,該死,怎么就不哭呢……別是個傻的……不,是個傻的更好,我還省心些……】

    那時候,對方的嗓門沒有這么蒼老,卻一如現在粗魯刺耳。

    【你得叫我貝絲嬤嬤,嬤嬤,知道嗎?哪怕你未來飛黃騰達了,我也是那個養大你的人!天煞的小崽子,愿冥神早點收了你,少造些禍患……】

    那時候,貝絲嬤嬤的臉龐滿是厭惡,卻又帶著幾絲敬畏。

    【好吧,泰爾斯,這就是你的名字……別嫌,我知道不好聽,但這又不是我取的……沒關系,把你養到夠歲數,我就解脫了,省得成天噩夢……】

    那時候,兄弟會的育兒窩巢黑暗狹窄,潮濕簡陋。

    【行了行了,你們趕緊把他帶走吧,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他了……為什么?哈哈,我說了你也不信,但是啊,他可是注定要鬧出大亂子的……】

    【怪物生的怪物犢子……】

    那一刻,泰爾斯睜開眼睛,把所有明晰或模糊的碎片,深埋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