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王國血脈 > 第410章 幻覺
    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五個黑漆漆的牢房,與其他空牢房別無二致,唯有柵欄嶄新一片,襯托出其后的黑暗。

    臭味濃重。

    沒有聲音。

    沒有動靜。

    沒有……人?

    眾人們面面相覷,目光里透出疑惑。

    瑞奇拍了拍神思不屬的塞米爾肩膀,后者像是進入了夢中一般,慢慢地才回過神來。

    就在此時。

    “啊——”

    一聲厚重而悠長的嘆息,從其中一道牢房的黑暗里傳出,帶著點懶洋洋的意味。

    “布里,又是你在打鼾嗎?”

    那個懶洋洋的聲音咀嚼了幾下,像是剛剛睡醒:“他媽的比打雷還大聲……”

    聽見這個聲音,塞米爾整個人都震了一下。

    黑暗里傳來一道人體翻身的聲音。

    眾人面面相覷,紛紛屏住了呼吸。

    是人。

    活人。

    塞米爾抬起的腳步停了下來,似乎在前進和駐足之間猶豫了許久。

    他怔怔地看著前方的那道黑暗,手上的火把微微晃動。

    看見塞米爾的異狀,瑞奇和克雷對視一眼。

    釬子緊緊蹙眉,拉塞爾則迷惑不解。

    很快,另一個牢房里傳出一道悶響,像是有人重重捶了墻壁一下。

    眾人不由得轉過視線,望向另一個牢房里的黑暗。

    只聽一個蒼涼的男性嗓音響了起來:

    “哈哈哈哈,說得好像這兒聽得見打雷似的……”

    聽見這把有些漫不經心的嗓音,塞米爾又是一震,渾身都開始顫抖。

    黑暗與惡臭里的囚徒們沉默了一陣。

    第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再次響起:

    “話說,打雷的聲音是怎么樣的,你們誰還記得?”

    那個蒼涼的嗓音哼了一句,拖出長長的鼻音,似乎在沉吟。

    “當然,聽好了,納基,打雷的聲音是這樣的,”蒼涼的嗓音開始吞聲吐氣,繪聲繪色地模仿起來:

    “啪!啪!啪!啪嘰!啪嘰!噗……”

    兩個牢房之外,其他三個牢房的黑暗里也傳來了好幾道不同的笑聲。

    泰爾斯感覺得到,那里大概有五到六個人。

    這些笑聲里,有的凄清,有的沉悶,有的厚重,但無一例外,都讓人覺得心情壓抑。

    “去你的,塔爾丁,”懶洋洋的聲音笑了起來,這個名為納基的囚犯諷刺道:

    “這明明是你跟布里在晚上偷偷摸摸操墻的聲音……”

    蒼涼的聲音似乎也被自己逗樂了,狂笑出聲:

    “操墻,哈哈哈,操墻,哈哈哈哈哈哈啊啊——”

    塔爾丁的笑聲很長,很怪,但泰爾斯卻從里面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狂躁。

    和凄涼。

    就在此時,第三個聲音,從第三個牢房里響了起來。

    “啊呀呀……你們很得意是么,納基,塔爾丁?”

    泰爾斯眉頭一皺:這像是野獸不滿的低鳴。

    納基和塔爾丁的笑聲慢慢消失。

    相比起第一個聲音的懶惰,第二個聲音的蒼涼,這第三個嗓音尖利而刻薄,頗有些陰森。

    讓人想起潛伏暗處、磨牙擦爪的捕獵者。

    “但我知道,你們瞞不過我的,我知道……”說話的人咬牙切齒,像是瞧見了難以忍受的事情。

    沉默。

    “啊,”剛剛狂笑不已的塔爾丁輕哼一聲,似乎頗為不屑:

    “噢,又來了,奈,我們的后勤官。”

    下一秒,那個陰森的聲音突然爆發高音:

    “對!我知道的,納基,塔爾丁,你們兩個話癆,天天說些無聊的對白,其實都是暗號,對不對?”

    “你們在陰謀計劃著什么!”

    咚!

    黑暗里傳來拳頭捶墻的聲音。

    泰爾斯不無訝異地挑起眉頭:這個人……怎么了?

    只聽這個名喚“奈”的男人一邊捶著墻壁,一邊歇斯底里地道:

    “你們一定在暗中計劃,你們想殺了我……對,一定是這樣,你們,你們,對,你們隔著牢房,想用無窮無盡的垃圾話來煩死我,然后你們就能獨占補給,你們就能活下去,活到那一天……”

    “一定是這樣!一定是!”

    咚,咚,咚!

    奈捶墻的聲音越來越大,頗有些不惜一切的勢頭。

    “我告訴你們,你們這是妄想!誰都不能剝奪我的權利,誰都不能!妄想啊啊!我要殺了你們,我要在你們動手之前殺了你們啊啊啊——”

    奈瘋狂的吼聲回蕩在大廳里,充斥著悲苦和痛恨。

    牢房外,克雷尷尬地撓撓耳朵。

    眾人緊張地彼此對視,但瑞奇舉手遏止了他們的行動,注視著塞米爾的背影。

    而塞米爾只是靜靜地聽著,一動不動

    來來回回的咒罵聲中,那個懶洋洋的納基笑了起來,吹起一陣頗有韻律的口哨。

    奈的咒罵微微一滯。

    緊接著,一段悠揚的歌聲在黑暗里響起:

    “少年騎馬,姑娘提籃,路邊偶遇,一見生情。彼時夜星璀璨,彼時微風輕鳴,少年低聲囈語:待我富有四海,應汝一往深情……”

    不知不覺地,咒罵聲小了下去。

    納基的節奏感很好,這段小曲在昏暗的牢房里幽幽傳出,混雜在奈的咒罵里,聲音清脆,堪稱清流。

    “國王年老,婦人攜杖,他年再見,歲月無情。彼時枯葉紛落,彼時夕陽已臨,老婦一聲嘆息:汝今富有四海,何容一往深情?”

    慢慢地,隨著納基的歌聲漸弱,奈的咒罵聲也消失了。

    只余下呼哧呼哧的喘氣聲。

    奈怒哼一聲,隨后傳來重物頓地的聲音。

    五個牢房里的黑暗再次回歸了寂靜。

    但塞米爾依舊一動不動,默默注視著眼前的黑暗。

    唯有手上的火光輕輕顫動。

    很快,另一個怯生生的嗓音,在空中瑟瑟發抖地響起:

    “納基,不是……”

    這個人要么天生聲線細密,要么實在是有些膽小,只聽他用斷斷續續的聲音,顫巍巍地道:

    “不是,不是……”

    納基在黑暗里嘆了一口氣,用哄小孩的語氣,懶洋洋地道:“怎么了,坎農?”

    “那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

    只聽坎農顫抖道:“那不是打雷的聲音,更不是布里的呼嚕聲,我知道的,那不是……”

    他聽上去極為懼怕:

    “那是……那是鐵幕打開的聲音……”

    包括泰爾斯在內的人齊齊一凜:牢房里的人注意到他們了。

    坎農的聲音在繼續,卻漸漸變了味道:

    “他們,他們來了,他們來了,他們要來把我們拖出去斬首了,為了我們的罪過,為了 ,為了我們的失職,為了我們的不知悔改,為了我們的自私自利……啊!他們來了,來了……我知道的……”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聽上去像是嗓音的主人趴到了地面,蜷縮起來,恐慌地嗚聲哀嚎:

    “他們來了啊啊啊——”

    “啊,坎農又在說胡話了,”嗓音蒼涼的塔爾丁幽幽開口:

    “跟上次一樣,記得嗎,納基?他說眼前出現了一個女孩……你跟坎農是一個房間的,幫幫忙,打暈他……”

    就在此時。

    “納基,坎農,塔爾丁。”

    一個沉穩的嗓音慢慢地響起,似乎在黑暗里也帶著莫名的力量:

    “你們三個,安靜。”

    說話的人節奏很慢,但他話一出口,就讓三個人都安靜了下來:

    “我好像確實看見了什么。”

    聽見這道穩重的嗓音,大廳里的塞米爾輕輕地低下頭,似乎陷入了迷惘。

    克雷就要伸手提醒他,卻被瑞奇按住了肩膀,后者對他搖了搖頭。

    一直關注著牢房的瑞奇神色一凜:一個腳步聲,慢慢地從第四個牢房后響起。

    一眾緊張的目光轉向那個牢房。

    一個漆黑的、看不真切的清瘦身影,出現在金屬柵欄之后。

    泰爾斯隱約看見,這個身影披著亂蓬蓬的長發,遮擋住了樣貌,身上的衣物一塊黑一塊灰,依稀可見狼狽的形容和臟污的外貌。

    “光。”

    “我看到了光。”

    那個沉穩的嗓音平靜地道。

    一直在冷嘲熱諷的塔爾丁不屑輕哼:

    “幻覺罷了,就像奈總覺得有人要害他,坎農總是看見女鬼,實話跟你說,有時候我也會夢見艾迪陛下……”

    “安靜。”沉穩的嗓音再次開口。

    這是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泰爾斯注意到,其他牢房都沒有出聲,似乎在等待著他的判斷。

    清瘦的身影慢慢地靠近柵欄。

    牢房外,塞米爾深吸一口氣,舉起火把,照向這個人。

    “啊!”

    一聲痛呼。

    下一秒,明亮的火光中,那個清瘦的身形猛地舉起雙臂擋在眼前,跌跌撞撞地退后好幾步:“太刺眼了!”

    “這道光……光……到底怎么回事!”

    塞米爾略一猶豫,火把后撤了一些。

    這一次,泰爾斯看清楚了:牢房的柵欄后,一個身影在黑暗中顯現出來。

    那是一個頂著披頭長發,胡子長到胸口的落魄男人,站在柵欄之前,慢慢地放下自己的雙臂。

    塞米爾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人,看著他的面黃肌瘦,雙目無神,看著他顯得蒼老而頹廢的臉——單從外貌上看,足足有五六十歲。

    塞米爾的內心一陣悶痛:他記得,眼前的這個人曾是那樣的英姿勃發,體格健壯。

    但現在……

    泰爾斯則看到了另外的東西。

    王子注視著這個人撥開長發,露出消瘦的、滿布皺紋的面孔,以及從右臉到下巴的——烙印。

    泰爾斯怔住了。

    那個跟塞米爾一樣的,鐫刻著古帝國字母“S”的……

    罪人烙印。

    塞米爾的嘴唇動了動,顫聲道:“小巴尼?”

    牢里的囚犯生生一震!

    “首席先鋒官,”塞米爾看著眼前的狼狽囚犯,艱難地道:

    “小奎爾·巴尼?”

    他的對面,小巴尼瞪著通紅的雙目,牢牢注視著一門之隔、牢外的塞米爾。

    一動不動,就像石化了一樣。

    牢房里的其他聲音也沉默了下來,唯有喘氣聲慢慢加劇。

    另一邊的黑暗里,那個名叫坎農的,顫巍巍的嗓音再度開口:“等等,這聲音,像是,倒像是……”

    一陣從地上爬起來的雜音之后,第二個身影出現在了另一個牢房里。

    塞米爾輕輕地轉向,照亮了另一個人:

    “坎農?”

    泰爾斯看見了這個囚犯:他佝僂著身子,斜倚在墻上,一點一點地向柵欄挪過來,雙手緊緊捂住自己的臉,只露出一雙眼睛,像是生怕被什么東西傷害了似的。

    很快,坎農慢慢放下雙手,露出污穢不堪的臉龐。

    “你,你是……不,不……”這個囚犯呆呆地看著外面的火光,滿面驚恐,抖得越來越厲害了。

    而他的臉上,在右邊臉頰的部位,同樣烙著一個古帝國文的“S”。

    泰爾斯突然明白了什么。

    塞米爾看著眼前的人,話語里蘊藏不為人知的苦澀。

    約拿·坎農,他曾經是,曾經是最勇敢的人,敢與野獸力敵……

    但是。

    “有些不對頭……”

    同一間牢房里,懶洋洋的嗓音從坎農的背后響起:“我好像……我好像也出現幻覺了,我居然……居然看到鐵幕真的開了,還,還看到了塞米爾?”

    搖曳的火光里,一個同樣一身污垢的人出現在坎農身邊。

    他頭發不齊,胡子邋遢,雙眼無神,面貌蒼老,還帶著難聞的惡臭,就像個毛發旺盛的野人。

    塞米爾深吸一口氣,難掩苦澀地轉過目光:“納基。”

    “確實是我。”

    納基污穢的臉頰僵住了。

    另外三個牢房也騷動起來,好幾個身影,先后從火光照不到的黑暗中出現。

    塞米爾緩緩地轉身,看向第三個間牢房的另外兩人,慢慢叫出他們的名字。

    “古蒂·塔爾丁。”這個囚犯歪著頭盯著塞米爾,瞪圓了眼睛,嘴角慢慢地咧開,露出一個驚悚的笑容。

    “索爾·布里。”這個男人頗為健壯,沉默不語。

    而剩下的兩人待在單獨的牢房里,塞米爾叫他們的名字時,格外不同。

    “次席后勤官,薩斯·奈。”這是一個渾身緊繃的‘野人’,用滿是懷疑的眼神盯著柵欄外的火把。

    “還有你,首席刑罰官,盧頓·貝萊蒂。”

    塞米爾看向最后一個人,緩緩地呼出一口氣。

    “好久不見。”

    而對方只是冷冷地盯著他。

    泰爾斯驚訝地看著這幾個形容邋遢,臉色不佳,年紀不輕,一看就受苦多時的囚犯,發現他們無一例外,都在臉上的不同部位留有“S”的烙印。

    這么說,他們都是……

    然而,五個牢房里的人們卻做出了讓人意外的反應。

    “搞什么?”

    最后的貝萊蒂無所謂地低下頭,自顧自地念念有詞:

    “這次是誰瘋了?也許是補給不夠?或者真的見鬼了?”

    “什么都不是。”

    小巴尼冷冷地打斷了他,目光穿過塞米爾,像是看到了一團空氣。

    “他不可能是真的。”

    他污穢不堪的臉上露出嫌惡,背過身子:“所有人回去睡覺,睡醒就好了。”

    “不過是……又一次幻覺罷了。”

    小巴尼的身影淹沒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