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王國血脈 > 第396章 陰暗面
    “我家”酒館里一時寂靜,落針可聞。

    滿場的雇傭兵,或者說,災禍之劍們都睜著難以置信的目光,死死注視著那個口出驚人之語的白凈男人。

    “星辰王國的繼承人……”

    在無數的吸氣聲中,瑪麗娜身后的雇傭兵桑尼哼聲道:

    “我還以為,光是我們要劫獄就夠瘋的了。”

    泰爾斯看見,在釬子道出那個驚人的目標之后,身為“克拉蘇”的瑞奇把眉毛皺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他身旁的北地人克雷不再擦拭他的劍鞘,蒙面人眼中的寒芒則越發逼人。

    災禍之劍,泰爾斯同樣聽過這個組織。

    但他聽得更多的是另一個名字:終結之塔。

    終結之戰后,千百年來孜孜不倦地為人類培養各種戰士,傳承技藝,以備戰爭的傳奇圣地。

    泰爾斯所認識的人中,無論科恩、米蘭達以及懷亞等人,俱都在終結之塔待過一段不短的時間,在那里習得一身技藝。多年來,這個地方實在太過有名,以至于大家習慣了將擁有終結之力,又使用著(備受貴族青睞的)代表性長劍的劍手們稱為“終結劍士”,而無論在邊疆的雇傭營地還是地方城防隊,只要提起“在終結之塔待過”,那你很快就會成為各大雇主的搶手貨色。

    而災禍之劍——釬子是這么稱呼他們的,這個名字讓泰爾斯極度不安——據懷亞道聽途說的見識來看,是終結之塔的死敵。

    所以……

    泰爾斯在心中暗嘆:他們能毫不猶豫地在刃牙營地里計劃劫獄,乃至與禁忌的詭影之盾接觸。

    “完了完了,第二王子……”坦帕一臉自暴自棄的模樣,“無論如何,這么大的事情,能別就這么毫無遮掩地說出來嗎……我還想安全地回來賣酒呢……”

    泰爾斯和快繩交換了一個眼神,體會著彼此截然不同的心情。

    而眾人的焦點,釬子坦然地接受著大家的注目,似無所謂。

    “貴方的紀律和組織真是超乎我想象,”他搓了搓手,面對這么多的奇異目光,反而謙和地笑道:“即使在這么多人面前,面對這么大的秘密,您卻絲毫不擔心……”

    坦帕的悲哀抱怨和釬子的喃喃語聲被打斷了。

    “你們想他死。”

    話語不多的蒙面男人突兀地站了起來。

    他慢慢逼近釬子,滿是皺紋的眼眶里,爆發出難以直視的精光:“星辰王子?”

    泰爾斯咽了一下喉嚨。

    “如果可能的話,盡量活捉。”釬子笑了,一如既往地溫和而謙恭。

    “活捉?”

    蒙面的男人走到釬子面前,俯視著他的眼睛:“你是說,我們要在星辰王國的軍事駐地里,突破重圍俘虜一國王子,然后冒著他們不計其數的大軍追擊和圍堵,帶著那個金貴的人質安全撤離?”

    泰爾斯注意到,他的話里帶著淡淡的憤慨和怒氣。

    一旁的瑪麗娜忍不住道:“這根本做不到。”

    釬子皺眉看著蒙面的男人,在他的咄咄逼人下緩步后退,心里猜測著他的身份。

    “我沒說這很簡單,”詭影之盾的男人聳了聳肩,避讓開蒙面人的身形,笑著掃了一眼酒館的雇傭兵們:“但至少不比強劫白骨之牢難。”

    那個瞬間,蒙面人倏然伸手!

    啪。

    他按住了釬子的肩膀。

    釬子頓時臉色煞白,被按住的部位微微顫抖。

    他猛地抖了一下,左手狠狠反扣住蒙面人的手臂,想要推開他。

    但對方的手臂卻如澆鑄了金屬一般,紋絲不動。

    “因為只靠你們自己做不到,”蒙面人的手上慢慢發力,讓顫抖著的釬子禁不住嘶聲吸氣,“所以你想讓我們作為送死的誘餌和緩沖,為你們達成目標。”

    釬子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蒙面人,但旁觀的雇傭兵們只是皺眉,沒有人發言阻止。

    酒館里的氣氛越發讓人窒息,旁觀著的泰爾斯則越發焦急。

    這種情況下,怎么辦?

    “不是誘餌,而是可靠的外援。”

    釬子狠狠咬牙,忍受著蒙面人的鉗制和威逼,卻仍然堅持著開口:“同時還為貴方提供我們的資源……在一個完美的計劃里……同時拿下白骨之牢和璨星王子……彼此掩護,一石二鳥……互相幫助。”

    他的話語斷斷續續。

    蒙面人冷哼一聲:“就只是這樣嗎?”

    “沒別的了?”

    難以承受的痛苦里,釬子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也許,還為我們此后的合作關系,開個好頭?”

    酒館里的雇傭兵們都靜靜盯著這一幕,仿佛對這樣的場景司空見慣。

    啪。

    一只手掌搭上了蒙面男人的肩頭。

    蒙面人微微蹙眉:

    瑞奇站在他的身側,搖了搖頭,表情淡然。

    男人看了看表情痛苦的釬子,輕嗤一聲,這才松開手,向后退去。

    釬子松開一口氣,歪著身子,表情極不自然地揉搓著肩膀。

    該死。

    他知道,在這場自作主張的談判里,他位于弱勢。

    但是……

    “為什么?”

    瑞奇取代了蒙面人,站在釬子的面前。

    “十八年前,你們毀滅了璨星王室,不計代價不留余地,連旁支也受到波及。”

    這話讓泰爾斯倏然一驚。

    只聽災禍之劍的首領淡淡道:“每個圈里人都在猜測,你們背后的主顧,那些要璨星王室滅絕的家伙,究竟是哪些人。”

    “現在,你們卻告訴我,要活捉最后的璨星王子?”

    “為什么,”瑞奇站定在釬子面前,盯著他動作生硬的右臂:“騰和他背后的人,究竟在想什么,究竟想做什么?”

    “難道……流傳至今的所謂帝室血液,真的燦爛如金,包治百病?”

    他身后的克雷諷刺地笑了一聲。

    釬子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尊敬的克拉蘇,您為何要在乎這事呢?”

    即使在如此的劣勢里,即使經歷了那樣毫不客氣的威脅,釬子的膽色依然讓泰爾斯驚訝:“你們的目標就只是白骨之牢而已,恕我直言,這幾乎注定要觸怒星辰王國,為凱瑟爾王不容。”

    “在這種情況下,在能更好達成目標的基礎上,轉而幫助他們的敵人,動搖他們的政局,不正是符合利益的高明之舉嗎?”

    瑞奇身后的蒙面人冷笑出聲。

    “然后,就把我們徹底推到星辰王國的對立面,不得不登上你們的賊船。”

    蒙面人握緊拳頭:“一如十八年前的刺客之花,薩里頓家族。”

    薩里頓。

    這個久未聽過的名字,讓泰爾斯陷入沉思。

    釬子笑容依舊。

    “有時候,當你想要某物,就必須得選邊站:不是這一邊,就是那一邊。”

    他依然是那副“我很抱歉但是現實就是如此”的和藹樣子。

    就像一個敬業勤勞,又無可奈何的家庭教師。

    “況且你們已經選了:就在你們劫持這個酒館,打算進一步劫獄的時候。”

    釬子松開自己的肩膀,深吸一口氣,站直了身體,就像一個即將被押赴刑場的慷慨之士,帶著點讓人不禁側目的淡然笑容:“不是么?”

    雇傭兵們騷動起來。

    蒙面人跟克雷對視了一眼。

    瑞奇仍舊一動不動,他靜靜地凝視著釬子。

    泰爾斯和快繩在桌子旁來回打著眼色。

    首領的沉默影響了災禍之劍們,酒館里漸漸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看向瑞奇。

    釬子沉靜地等待著,唯有一雙眼神,偶爾在掠動中觀察著周圍的人。

    半晌之后,瑞奇盯著釬子的目光動了一下。

    災禍之劍的首領笑了,輕輕擺動著下巴:“就像他一樣。”

    “一樣。”

    預計好迎接對方詰問的釬子莫名一怔。

    “什么?”

    瑞奇輕哼一聲,轉過身。

    “真是滑稽。”

    瑞奇重新坐下,仿佛漠不關心眼前的人:

    “那個瞬間,你說話的方式和內容,簡直就跟騰一模一樣。” ”

    釬子的瞳孔瞬間一顫。

    騰。

    泰爾斯再次聽見了這個音節短促的名字。

    瑞奇仰靠在凳子上,抬起下巴,望著天花板的眼神變得縹緲:“我見過那個男人——如果騰還算是個男人的話——時而老謀深算陰險狡詐,時而壯懷激烈野心勃勃,他的存在就是整個世界對人類天性的無情嘲諷。”

    釬子慢慢地低下腦袋。

    “您跟影主是舊識?”

    瑞奇翹起嘴巴:“對,騰,我見識過他的手段和行事,不得不說,讓人‘難以忘懷’。”

    釬子微笑著,才要回答,但僅僅下一秒,瑞奇的眼中就爆射出令人心驚的厲芒。

    “所以我絕不相信。”

    瑞奇猛地低頭,直視釬子。

    他的語氣之急促和決絕,前所未有:“我絕不相信,跟他的接觸和相遇會是什么‘巧合’或‘幸運’,更不相信與他的任何合作會是‘雙贏’的結果——即使有短暫的獲利,那也無法掩蓋我們將在更長周期里遭受的更大損失。”

    釬子訝然。

    “立刻離開,釬子,”只見瑞奇面目陰沉,口吻越發硬氣,不容拒絕:“出于對你膽識的敬佩,我就不為難你那些躲在屋檐外的同伴們了。”

    聽到這里,泰爾斯微微松了一口氣。

    幸好,只要不正面牽扯到他自己,那就還有機會蒙混……

    釬子怔怔地看著瑞奇,看著他冰冷的眼神。

    “請原諒。”

    “我不太清楚您的……”

    瑞奇冷哼一聲,咬字短促。

    “我不信任你們。”

    “尤其不信任騰。”

    他直起腰來,整個人剎那化身堅冰,從齒縫里咬出話來:“所以,自己去操心那個狗屁王子吧,我們兩不相干。”

    “夠清楚了嗎?”

    釬子死死盯著對方,仿佛不相信他們會拒絕。

    “但是……”

    他的語氣里透露出驚異和猶疑:“你們孤立無援,突進白骨之牢的過程會很辛苦,就算僥幸成功,此后星辰王國也不會有災禍之劍的容身……”

    “如果我們擔心你所說的這些事情,”克雷輕哼道:“那我們根本就不會出現在這里。”

    “還有,別叫我們災禍之劍,沒人喜歡那個稱呼。”

    面對著釬子的凝重臉龐,北地的中年劍手放下名為黯光的長劍,抱緊雙臂:

    “我們是塔外傳承者。”

    “而不是一群奉某個夙夜閹人為首的,徒有先輩虛名的陰溝臭蟲。”

    隨著他的話,災禍之劍們紛紛哼聲贊同。

    語氣與表情里透露出不羈的桀驁與自許。

    釬子則緊緊低著頭,臉頰微微顫動。

    瑞奇輕嗤一聲,似乎啼笑皆非,他對釬子揮了揮手:“你可以走了。”

    幾個雇傭兵們自覺地走上前來,三面圍住釬子。

    但下一秒,釬子就猛地抬起頭!

    “等一等!”

    釬子仿佛想通了什么,此刻的臉色帶著一絲莫名的猶豫和掙扎:“我大概了解您對于影主的觀感了,但是這……”

    瑞奇搖了搖頭,看也不看他一眼:

    “我說了,你可以走了。”

    蒙面人不屑地輕哼一聲,克雷則繼續關注他的黯光去了。

    雇傭兵桑尼走上前來。

    “你聽見他的話了,蟲子,”桑尼冷冷看著釬子:

    “你是自助呢,還是我們來幫你?”

    他話雖如此,卻沒有絲毫讓對方“自助”的意思:只見兩個壯實的雇傭兵紛紛伸出手,扣住釬子的肩膀,就要把他向外拖去。

    那個剎那,釬子的面上出現了一絲莫名的決意。

    他猛地抬起頭,越過雇傭兵們的肩頭,望向不為所動的瑞奇。

    “如果這跟騰無關呢?”

    這話讓瑞奇微微一動。

    “如果這不是什么狗屁合作,而僅僅是我和你的交易,只是釬子跟克拉蘇呢?”

    這話讓瑞奇不禁轉過頭來。

    “什么?”

    隨著他的問話,雇傭兵們鉗住釬子的力度也小了下來。

    瑞奇瞇起眼睛,像是第一次認識釬子一樣:“這是什么意思?”

    釬子掙脫開雇傭兵的鉗制,不顧形容狼狽,掙扎著走上前來。

    “如我所言,今天的事情,無論是劫持王子還是雙方合作,全都與騰無關,”釬子咬著牙,面色決然:“影主,不,騰他根本不知道這里發生的一切。”

    此言一出,克雷驚異地睜大眼睛,蒙面人甚至輕輕地“咦”了一聲。

    唯有瑞奇巋然不動。

    但他的語氣變了。

    “不得不說,你抓住我的興趣了,”災禍之劍的首領慢慢開口:

    “騰怎么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里,釬子露出一個凄清的笑容,無奈而憾恨地搖搖頭。

    “騰完了。”

    瑞奇眼中精光一閃!

    他的身軀不自覺地前傾:“再說一次?”

    克雷和蒙面人驚異地交換眼神。

    泰爾斯原本一直頭疼著自己的出路,對這些神神鬼鬼的組織恩怨興趣缺缺。

    直到釬子的下一句話。

    “六年前,那一天。”

    釬子猛地回過頭,略有激動地盯著克雷:“你知道的,克雷,你和我當時都在龍霄城里,在那個巨龍與災禍雙雙降臨的日子里,親眼目睹那場震動西陸的劇變。”

    泰爾斯的心臟仿佛漏跳了一拍。

    就連快繩也不再動彈。

    “就在同一天,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努恩王之死和龍鱗寶冠的歸屬時,”釬子憤憤地道:“許多世人所不知的事情,發生在龍霄城的陰暗面。”

    燈火搖曳,酒館越來越安靜。

    瑞奇點了點下巴,目光聚焦:“繼續。”

    釬子冷哼了一聲,瞥視著周圍的雇傭兵們,看著他們各色各樣的表情,這才冷冷道:

    “那一天,無論是情報截獲還是正面對抗,騰都在黑先知的手上輸得一敗涂地。”

    “詭影之盾在龍霄城里的渠道盡數遭到破壞,就連刺殺努恩王這樣的大事都出了紕漏;里斯班和大公們過早知曉了陰謀的存在,龍霄城的殘余勢力更在秘科的暗助下逃過黑沙領的重圍,重新整合;在龍霄城里的我們幾乎變成了盲人,連追擊沃爾頓孫女和擒拿星辰王子的人手都抽不出來;倫巴甚至被逼得走投無路,只能以身犯險,而我們為幾位大公們留下的,迫使他們服從倫巴嫁禍星辰的后手,則一件都沒能用上。”

    “我們藉著倫巴在北地展開的布局,幾乎全盤失敗。”

    雇傭兵們開始了竊竊私語。

    泰爾斯皺起眉頭,無視著快繩給他傳來的震驚表情,災禍之劍們則齊齊皺眉。

    什么?

    照釬子的意思……

    那個夜晚。

    那個凌晨。

    龍血。

    那天發生的事情……

    瑞奇并未有所反應,他冷冷盯著釬子,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不僅如此。”

    釬子的眼里綻放出凜冽的寒霜:“那一天,秘科還找到了他。”

    “騰,他在龍霄城遇到了埋伏,秘科把他給堵了個正著,”釬子冷冷道,帶著難言的情緒:“給了讓騰重傷垂死的——致命一擊。”

    那個瞬間,災禍之劍的三人齊齊一顫!

    “那個男人的勢力,包括從夙夜開始一路跟著他的遠東人親信,盡皆損失慘重。”

    瑞奇轉過頭,看向克雷。

    克雷搖搖頭,表示并不知情。

    瑞奇皺起眉頭,目光里露出懷疑。

    面對他的審視,釬子不辨情緒地笑了一聲。

    “有時候我甚至懷疑:對黑先知而言,埃克斯特的權力之爭也許只是順勢而為。”

    他慘笑著,疲憊地開口:“那一夜里,詭影之盾,特別是騰本人,才是王國秘科的第一目標。”

    “為了騰手里掌握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