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王國血脈 > 第359章 超越卡斯蘭
    泰爾斯躺在地上,在疼痛的折磨下渾身顫抖,冷汗淋漓。

    他整個人幾乎都要麻木了。

    這不是他所經歷過的最劇烈,卻絕對是最難忍、最煎熬、最拖延的痛楚之一。

    左手腕,左小腿,右膝蓋三處地方交替傳來針刺、鈍割、甚至壓迫性的疼痛,一波一波,一陣一陣。

    他想要站起身來,至少在地上挪動幾步,脫離戰場,然而只要動作幅度稍大,痛感就會從傷處蔓延到大腦,無限放大。

    他只能緊閉雙眼,竭力呼吸,連兩個男人的殊死搏斗都不去在意了。

    聽著耳邊的搏斗聲,泰爾斯面容扭曲,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覺得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么久他突然對“昏厥”產生了極大的渴望。

    而事實似乎朝向他的渴望發展:持續的疼痛漸漸超過忍受的極限后,泰爾斯開始意識模糊,全身特別是傷處的肌肉筋腱,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

    他快痛暈過去了。

    但就在此時。

    “轟!”

    海潮般澎湃的洶涌聲,從泰爾斯的耳管里響起,暫時覆蓋了耳邊的打斗聲。

    在渾渾噩噩中艱苦忍痛的少年頓時一驚,稍稍清醒!

    這種感覺……

    就像,就像是有什么東西,突然漫上了他的血管中一樣。

    是它。

    在傷勢中煎熬的泰爾斯竭力扭過臉,口鼻在地上擦過,吸了一口滿帶塵土的空氣,艱難地咳嗽著,隨即明白過來。

    那是獄河之罪。

    是黑劍告誡過他的,那種最危險的力量。

    于災難與痛苦中與他相伴的最久遠的同伴之一,也是他這段人生中最無法忘懷的經歷之一。

    “轟……”

    不知何時開始,之前一直被動應召的獄河之罪,難以抑制地涌動起來。

    就像出籠的兇獸,興奮無比,發出獵食前的嘶吼。

    它的“聲音”越來越大。

    泰爾斯似乎有種錯覺:疼痛、眩暈、虛弱獄河之罪在這種重傷的狀態下如魚得水,終結之力像河水漫過干涸皸裂的河灘一樣,不受限制地侵入主人體內的每一個細胞。

    包括大腦。

    那個瞬間,泰爾斯舒服地吸了一口氣他就像是全身都被放進了溫水中,苦楚和傷痛化成溫和的麻木感,暫時消失在感知之外。

    時間仿佛又停下來了。

    泰爾斯虛弱地趴在地上,雙眼無神地望著前方的黃土巖壁。

    很奇怪。

    他的大腦里閃過的是剛剛的戰斗。

    尼寇萊鋒利無匹的刀刃破開他的盾牌,斬斷他的長劍,然后將他掃倒。

    那面決定他后來厄運的刀鋒出現在眼前的畫面,一遍遍地在眼前回放。

    他不該停下的。

    意識模糊的泰爾斯朦朧地想。

    獄河之罪像地獄的火焰,活躍地舔舐過他的傷口,帶來針刺般的刺激。

    對,他不該停下。

    泰爾斯咬緊牙齒,四肢涌上一種起身再戰的沖動感。

    當武器盡廢的時候,他不該停下,他完全可以逆勢向前,仍由旭日軍刀穿透他的肩頭。

    然后,把手上還剩半截的斷劍順勢推出尼寇萊的刀鋒無阻無攔,他把全身的勢頭都壓在這上面,一定無力也無暇防守推向對方的脖頸。

    自己也許會付出極大的代價,沒錯,但尼寇萊必然損失巨大。

    他會很慘。

    朦朧中的泰爾斯無意識地笑了笑,他的右手不自覺地握緊就好像那把斷劍還在他的手里。

    隨著這個想法,獄河之罪再度歡快地涌動起來,發出咆哮也似的潮聲。

    是啊。

    不用閃避,無視防守,放棄退后。

    向前。

    只有向前。

    向著敵人的方向……

    眼前昏暗的泰爾斯顫抖著,猛烈咳嗽起來,口鼻間盡是血腥。

    血腥……

    感受斷鋒扎破敵人動脈的感覺,感受對方頸血噴薄的熾熱,感受他生機逐漸流失的絕望。

    在鮮血中鏖戰。

    直到死亡。

    泰爾斯慢慢地閉上眼睛,咧開嘴角。

    下次……

    再有下次……

    就這么干……

    就這么干……

    “轟!”

    隨著他最后一絲意識的消失,獄河之罪轟然沸騰!

    距離泰爾斯不遠的地方,蒙蒂面色僵硬,全身繃緊,雙臂死死鎖住尼寇萊的脖頸。

    感受著對方最后一秒的掙扎。

    然而亡號鴉微微一愣。

    只剩下最后一點意識和力氣的尼寇萊,左手顫巍巍地舉起旭日軍刀,刀柄在他的手里搖搖欲墜。

    下一秒,蒙蒂突覺眼前一閃。

    如烈日般的金紅色強光,從黃金色的刀鋒上亮起!

    刺得蒙蒂的視線瞬時一黑!

    “啊”

    亡號鴉緊緊閉眼,忍不住悶哼出聲。

    但殺人奪命已成本能的他沒有絲毫動搖,而是再度弓背傾身,加緊手上的力度!

    封鎖著隕星者的脖頸。

    只要再一小會兒,再一小會兒……

    就好。

    緊閉雙眼的蒙蒂漲紅了臉色,痛苦地想道。

    但他很快就意識到,旭日軍刀帶來的不僅僅是強光。

    蒙蒂的雙臂猛地一顫貼住尼寇萊的皮膚突然傳來急劇的高熱!

    不是水燙,不是火燒。

    而是深入骨髓的劇痛焦灼!

    “啊啊啊啊”

    蒙蒂禁不住慘叫出聲,雙臂再也維持不住原狀,更仿佛失去了知覺,瞬間松開,整個人跌跌撞撞地向后倒去!

    “砰!”

    亡號鴉痛苦地摔倒在地上,但他已經顧不上其他,只能死命拍打著雙手和胸前無端燃起的火焰。

    不對。

    不對!

    蒙蒂不可置信地看著跪在地上,神智未清的隕星者后者的皮膚仿佛籠罩上了一層金紅色的光芒,傳來陣陣高溫。

    這是

    驚恐的蒙蒂還沒想明白,身上的焦灼感就擴大了范圍。

    突然之間,亡號鴉的身上多處起火!

    仿佛有一陣無形的熾烈火焰,瞬間籠罩了蒙蒂。

    “操你”蒙蒂痛吼一聲,剛剛爬起一半的身體又向后撲去。

    不止這些地方,還有頭上,肩膀,腿部,腰部,胸前……

    “該死,刺頭!!”

    亡號鴉倒在地面上,表情痛苦,一刻不停地瘋狂地翻滾!

    試圖撲滅蹊蹺燃起的火焰。

    他的前方,擺脫束縛的尼寇萊虛弱地跪倒在地上,手掌下死死按住通紅的旭日軍刀。

    尼寇萊身周的紅光漸漸消散。

    隕星者四肢著地,哆嗦著身體,像是幾輩子沒呼吸過空氣一樣,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感受短缺的能量重新涌入大腦的幸運,連手指都在顫抖。

    脖頸以上,尼寇萊的臉色從沒有如此紅過就像鮮血的顏色。

    場中一時只剩下亡號鴉的慘叫和打滾,以及隕星者不計代價喘息的聲音。

    一分鐘過去了,蒙蒂終于壓滅身上最后一寸火焰,但他的形容無比凄慘全身上下冒出白煙,衣物上到處都是燒痕,尤其以雙臂為甚。

    亡號鴉痛苦地呻吟出聲,難聞的焦味蔓延開來。

    尼寇萊依舊虛弱不堪地趴伏在地上,周圍一圈的荒地早已變得焦黑,男人的身上也冒著少量輕煙。

    兩個男人都頹然倒地,一者虛弱難起,一者燒傷嚴重。

    “那是什么?”

    蒙蒂脫力地仰躺在地上,渾身顫抖,奄奄一息地開口:“我從沒聽過……旭日軍刀還能這么用。”

    尼寇萊艱難地朝蒙蒂的方向抬起頭,使勁晃了晃腦袋,眼神渙散,似乎剛剛才從被鎖頸的噩夢中回過神來。


    他艱難地喘了一口氣,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側躺下來。

    “傳奇反魔武裝……會受到使用者的影響,在不同人手里,或多或少地做出適應和改變就像終結之力。”

    尼寇萊表情渙散,仿佛剛剛受過酷刑,只見他竭力捏緊不再發光的旭日軍刀,虛弱且斷斷續續地道:“我見過……圖勒哈把旭日軍刀當魔能槍使,在狹窄的通道里……制造恐怖的火焰和爆炸。”

    蒙蒂嘶聲悶哼,他掙扎著要爬起來。

    “別亂動,蒙蒂,”隕星者垂著頭,他的聲音淡淡傳來,字句間滿是疲憊:“如果你不想燒成灰燼。”

    “我還……控制不好……它……”

    蒙蒂聞言微微一僵。

    他輕聲嘆息,重新躺下。

    見到敵人躺下,消耗巨大的尼寇萊這才長出一口氣,神情萎靡地看著手里的旭日軍刀:“如你所見,我,我……我跟這把破刀,實在合不來,整整六年,也就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兩人之間沉默了一瞬。

    “‘只能’?”

    蒙蒂慘笑一聲,顫抖著伸出衣甲燒盡,皮膚焦黑的雙臂,只覺得最后一絲力氣也隨著燒灼消失:“你剛剛用旭日軍刀給自己做了一副火焰鎧甲,把我烤了個半熟,而你把這叫作‘合不來’?”

    尼寇萊笑了,看著蒙蒂的眼神尤其復雜。

    “不,你沒做過隊長,沒翻閱過《白刃傳世書》記載里,斷魂之刃曾經單刀抵御夜翼君王的數萬東陸大軍,但我拿著它,充其量只能封鎖和隔絕百來號人。”

    隕星者似乎休息好了,他的話語流利起來,黯然道:“號稱能燒盡萬物的旭日,在我手里也變成了利用火焰來守護和防御的鎧甲。”

    “我猜,哪怕是曾制造出數百里無人區的戮魂槍,在我的手上,也只能變成一截‘生人勿近,近者即亡’的槍尖吧。”

    尼寇萊抬頭露出苦笑:“否則,我也不想打得這么難看啊。”

    痛苦喘息著的蒙蒂眼神一滯。

    “什么?”

    亡號鴉難以置信地看向對手:“你是說,現在的局面,這是你一開始就想好的嗎?”

    “引誘我現身,用旭日軍刀解決戰斗?”

    不可能蒙蒂愣愣地看著他的老同袍,老上司,老隊長,一瞬間仿佛再也不認識他了。

    尼寇萊垂著眼神,抿了抿嘴唇。

    “戰斗開始,我就處在最大的劣勢里。”

    “你賺了先手,隱藏在暗中,而我受傷不輕,戰力下滑,再加上這個地形,”隕星者說到這里,望向遠處看似昏迷過去的泰爾斯,撇了撇嘴:

    “這是你最擅長的戰斗,最有利的戰場,而我哪怕再找上二十年都找不到你,無法反擊,只能白白**。”

    “再加上那個小子的干擾,我沒把握活著挨到你的弩箭射空。”

    蒙蒂整個人都僵硬起來。

    “我只能揪著那個小子,裝作失去理智,冒險挨上你兩箭為此甚至犧牲了我的腿,”尼寇萊似乎終于擺脫了頸部被鎖的后遺癥,他緩緩地坐起身來,伸手去處理小腿上的傷勢:“嘗試著把你勾出來,近身擊殺我。”

    蒙蒂輕輕咬牙。

    隕星者眼神灼灼地看著模樣凄慘的蒙蒂:“當然,還是很冒險,你出現的時機太狡猾,絞鎖成型太快,我連反制的機會都沒有,差點就直接暈過去了。”

    蒙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里浮現疲憊。

    “狗娘養的,”亡號鴉躺在地上,失落地道:“如果不是太倉促我該提前幾天,做幾枚劇毒箭頭的。”

    “哼,”尼寇萊扯起嘴角,開始默默包扎傷口,“你知道自己輸在哪兒了嗎。”

    蒙蒂沒有說話,微微握緊燒傷的雙拳。

    “你做了太久的斥候哨戒,習慣了保持絕對安全的距離。”

    尼寇萊似乎有些感傷,他的手上動作微頓:“你習慣了從背后下手,一擊必殺。”

    “我猜你都快忘了,面對面流血廝殺,是什么樣的滋味了。”

    “是么。”

    亡號鴉先是微微蹙眉,隨后疑惑地開口:“但是你,刺頭,你……”

    “你什么時候,能一邊開戰,一邊考慮這么多了?”

    尼寇萊搖了搖頭,眼中情緒復雜:“一個指揮官,永遠要比別人多想一步。”

    “你不一樣了。”蒙蒂竭力坐起身體,忍著疼痛呼出一口氣,不甘心地道:“像卡斯蘭一樣,一個用腦子戰斗的人……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一臉討嫌,人見人厭,殺人紅眼的刺頭嗎?”

    尼寇萊勉強笑了笑,吃痛拔出小腿的弩箭。

    “現在能說了嗎?”

    隕星者撕開衣物,將小腿的傷口捆緊,旭日軍刀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為什么?”

    “為什么背叛我們。”

    蒙蒂絕望地閉上眼睛,把后腦仰放回地面。

    “這還重要嗎。”

    “我們已經這樣了,”亡號鴉的嗓音疲憊異常:“趕緊動手吧。”

    “結束它。”

    尼寇萊沉默了一會兒。

    他轉過頭:泰爾斯昏迷在地上,一動不動。

    下一秒,隕星者綁著傷口的雙手上猛地用力,把小腿扎緊:“這非常重要。”

    “因為我是你們的隊長,”隕星者眼神如刀,從傷口處慢慢轉移到蒙蒂身上,如有實質:“是你們的頭兒。”

    蒙蒂哄笑起來,在地上緩緩擺頭:“可笑,你倒是喜歡敘舊……”

    尼寇萊突然提高音量,大力打斷他:“因為我才是白刃衛隊的指揮官!”

    “白刃之首!”

    他表情扭曲,咬牙切齒:“我才該是那個一直帶領你們、保護你們、鞭策你們的人。”

    “內德他娘的蒙蒂!”

    尼寇萊狠狠一拳,砸在身邊燒得面目全非的地面上。

    他松開牙齒,輕輕喘息。

    男人的蒼白臉色沉了下來:“而如果……如果你們中任何人出了問題,那都是我的責任。”

    “我失敗了。”

    亡號鴉輕輕一震。

    尼寇萊把手伸到胸甲中,死死捏緊一塊小小的石頭。

    他竭力維持著表情不變,聲音略有哽咽:“而我……我需要知道為什么。”

    “我需要知道,需要知道,”尼寇萊頓了好一會兒,這才黯然開口:

    “為什么。”

    大地上回復了寂靜,只剩下微風吹過巖縫的悲哀嗚咽。

    “哈哈哈哈哈,”蒙蒂重新睜開眼睛,望著澄藍的天空,他的笑聲有些苦澀:“刺頭,你真的變了。”

    “我終于知道,你為什么能干掉卡斯蘭了即便是年老的他。”

    尼寇萊什么都沒有回答,只是握著那塊石子的手越捏越緊。

    “看得出來,無論是戰斗還是……你都已經全面……超越卡斯蘭了。”

    亡號鴉眼神縹緲:“哪怕是‘撼地’的全盛期,也不過就是現在的你而已明明哪里都不突出,明明平時毫不起眼,明明看著平平常常,但一到實戰,無論順境,險境,先手,后手,無論什么樣的敵人,只要站在大地上,他們就是打不過他。”

    蒙蒂失聲嗤笑:“更糟,也更好。”

    尼寇萊又是一拳砸在地上,帶著微微的憤怒:“別再提他了。”

    “今天過后,你有的是時間跟他當面懺悔。”

    回答他的是蒙蒂的凄然大笑:“哈哈哈哈……問題來了,刺頭……”

    “你這么崇拜他,崇拜‘冰山’?”

    亡號鴉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但你真正了解過他嗎?”

    尼寇萊輕輕蹙眉。

    蒙蒂竭力抬起上身,挪動著靠上一塊矮巖,他的下巴被燒傷了,讓他的笑容多了些不祥的意味:“你知道,卡斯蘭·倫巴到底是什么樣的存在嗎?”

    尼寇萊心中一沉。

    他想起六年前的那一天,卡斯蘭在英靈宮里,永遠停止了呼吸。

    蒙蒂輕聲嘆息,眼里是無盡的憂傷和感慨:“我真懷念那一天啊……”

    “刺頭,我們正式發下刃誓,從衛隊候補,正式成為衛隊新人的那一天。”

    尼寇萊心有所悟,他若有所思地抬起頭來。

    只聽蒙蒂幽幽地道:“至少,那天的我們,還有得選擇。”

    “而那一天之后,我的未來,我的生命就再也沒有了光明,”他默默出神:

    “只余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