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王國血脈 > 第41章 群雄的棋局(上)
    泰爾斯心無旁騖,專注地走進一間暗廂里。

    暗廂外傳來人群聚集時,特有的嗡嗡聲,嘈雜而煩亂人心。

    這讓他想起前世曾經支持過的足球隊,現場看比賽時,剛進場大概也是這個感覺。

    暗廂外的嗡嗡聲里,突然傳來一把年輕歡快的男聲:

    “喂,老頭!洛比克廳長!我在這兒,在這兒!哎,這位先生,你看著有點眼熟啊。”

    “等等——你是科洛莫家的……德勒表哥!天哪,這么多年不見,你怎么長殘成這個樣子了!卡莎跟琪娜一定會哭的!”

    泰爾斯突然反應過來,往前幾步,透過暗廂里的單面玻璃往外觀望,果然,他的斜下方就是整個群星之廳。

    群星之廳是個半露天的橢圓廳,至少高達十幾米,可以容納至少千人。朝著星聚廣場的方向沒有墻壁,只有突出的露臺,讓這個大廳看著就像自上而下,斜著劈掉了一個側面的不規則寬圓柱——或者說,一個半遮蓋的橢圓垃圾鏟,想到這里,泰爾斯忍不住露出笑容。

    大廳此時已經塞滿了了一半的人,或坐或站,至少有好幾百。

    越往中心的人群越是稀疏,衣著顯貴,安靜沉著,基本上都有著座位——這些便是貴族了

    大廳中心是一個空曠的圓臺,周圍有著七個規格明顯不一樣的石座。

    其中那個獨一無二石座是王座,而周圍六個石座屬于六位守護公爵。六大石座的外圍,又是十三個石座,屬于十三望族,圍成一個大半圓。

    六大石座還是空的,而十三石座已經坐了一些人,全是二十歲到六十歲的男性,身上的紋章徽記不一,神色也不一,座位的背后都站著幾個神情緊繃的隨從。

    他剛剛聽到的聲音,便來自十三望族的石座,其中一個石座后,站著一個身著星藍色警戒官制服的金發帥哥。他樣貌英挺而輪廓深刻,跟偏向陰柔的魔能師艾希達以及“小白臉”血族伊斯特倫比起來,顯得更有活力與陽剛氣息。

    然而,這個帥哥卻正被迎面走來的,一個頭發斑白,一臉氣急敗壞的中年貴族,用手杖狠狠敲了一記腦袋!

    而那個中年貴族的身上衣飾,紋著兩座高塔與一把長劍的標志。

    “科恩·卡拉比揚,你的貴族教養呢?會不會說人話!德勒不僅僅是你的表哥,還是十三望族之一,科洛莫家的家主!翼堡領主,王國伯爵!拿出點尊敬來!”

    一臉愕然的泰爾斯在暗廂里,看著王國的警戒官,科恩·卡拉比揚,咬牙切齒地捂著頭部,對著他的父親大吼道:“老頭子,反正終結臺就在眼前!再敲一記,我們就上臺決斗!”

    有不少人都向著這邊轉頭,但看到是十三望族的座位后,都搖搖頭不再理會。

    這家貴族怎么這么——奇葩?

    “哈哈,我跟科恩都熟識,這樣才更能表現我們的親近……”一邊的德勒似乎知道自己姑父和表弟的日常,連忙擺擺手打圓場,另一邊的洛比克則手忙攪亂地拉住老卡拉比揚伯爵,和他那就要憤而揮出的第二杖。

    “對了科恩,雖然你是卡拉比揚家的長子……但你父親都沒到,你是怎么被放進來的?”西城警戒廳長,洛比克·迪拉勛爵連忙轉移話題。

    “我也不是很清楚,”科恩摸著腦袋皺眉,“前幾天才養好在紅坊街受的傷——老頭你把手杖放下,這事我們回家說——接到執勤的命令,才剛到復興宮門,城防隊和警戒廳的人看我是自己人,就把我放進門了,宮里的守衛們一聽我是卡拉比揚,就把我領進群星廳了。”

    他的父親,沃拉領主,老卡拉比揚伯爵聞言卻是一怔。

    老伯爵沒有再問,他和德勒·科洛莫伯爵在兩個石座上分別坐下,幾個隨從騎士和科恩以及洛比克則站到他的身后。

    泰爾斯聽著他們的對話,大概猜出這兩家人都是十三望族的一員。

    就在此時,原本嘈雜的人群突然一靜。

    泰爾斯的目光轉向另一個方向。

    遠處,兩道令人難忘的身影,在兩隊隨從的簇擁下,踏著藍色星紋地毯,步入群星廳。

    路上的人自然地讓開一條道路,或躬身問好,或竊竊私語。

    兩個身影中,一個胖大貴氣的老人憨厚地笑著,不時回應兩邊的人,他的背后繡著一把劍與一副盾牌,在紅色太陽的背景下交岔。

    那是王國首相,輝港城領主,東海守護公爵,鮑勃·庫倫。

    而他身旁,另一個戎裝在身,煞氣騰騰的中年貴族則看也不看周圍,只是冷臉大步邁前。

    中年貴族胸前的鏈甲衫上,能看清是一只眼神犀利的獵鷹,在白色背景中叼枝展翅。

    這是一天前到王都的寒堡領主,北境守護公爵,瓦爾·亞倫德。

    太陽劍盾與白底飛鷹——他們的徽記,分別代表著六大豪門里,勢力最強的兩大家族。

    “國是會議?這簡直是兒戲!”

    一道傷疤在下巴的北境公爵,瓦爾神情憤懣,毫不掩蓋自己的音量,只聽他對身邊的胖大老人怒道:

    “他親自簽發的總詔令!結果他突然……讓那些下民攪入其中,這簡直就是背叛!作為首相,你應該阻攔他!”

    周圍,聽見兩位公爵交談內容的中小貴族們連忙低下頭或者轉身離開——開玩笑,誰敢聽著六大守護公爵,指責星辰的至高國王!

    “雖然我也覺得不甚妥當,”白發蒼蒼而心寬體胖的東海公爵鮑勃·庫倫,鼓著紅彤彤的兩腮,披著名貴的貂皮披肩,鼓著突出的大肚子,無奈地道:“但陛下的意志,我無力阻止。”

    瓦爾不滿地哼了一聲,對首相的推脫很不滿意。

    左右騎墻,隨風搖擺的老胖子——他年輕時是怎么被稱為“海灣之劍”的?

    他們走過十三石座,每個在座的貴族都站起身來鞠躬致敬,連老成的卡拉比揚和年輕的科洛莫也不例外。

    “即使他是我們宣誓效忠的國王,也不能這么羞辱我們!”瓦爾利落地把披風甩下,拋給身后一看就是戰士的隨從,大馬金刀地在座位上坐下。

    這個下巴帶傷疤的滄桑男人,胸前的白底飛鷹滿布寒意,一身鏈甲戎裝,豪闊地支起左手,渾身散發著北地人特有的鋒利與生人勿近的隔離感。

    他毫不掩飾自己對國王的厭惡:“我真想把那個混蛋的門牙敲下來!就像四十年前一樣!”

    科恩在父親的座位背后,低聲道:“就算是北境公爵——他怎么能這樣議論陛下,毫不掩飾?”

    “如果你從小跟陛下一起長大,還差點把自己的妹妹嫁給他,”卡拉比揚伯爵悄聲回答:“你就也能這樣議論陛下了。”

    “慎言,衛兵們很快會開始往下傳話,那時,二十石座的每一句話都會被傳下星聚廣場。”老庫倫公爵看著,微嘆一口,顫巍巍地在隨從攙扶下,坐上六個石座之一:“他畢竟是我們的陛下!只能期待勸諫能管用。”

    這些北地人——五十年了,什么長進都沒有,老公爵在心里搖搖頭。

    此時,人群中一陣嘩然,由竊竊私語聚集而成的嘈雜聲越來越大!

    基爾伯特那熟悉的聲音傳來:

    “以星辰王國至高國王,凱瑟爾·璨星之名……”

    “王國的臣民們,向你們的陛下行禮!”

    泰爾斯眉心一挑:只見群星廳的另一個側門中,走進一群人。

    人群像波浪卷動一樣,先后單膝跪下,在國王離遠后方才起立。

    健壯的凱瑟爾五世,依然一手扣著他的權杖,神色冷漠而威嚴,踏入群星廳。

    八位王室衛隊成員緊緊護衛在他的身后。

    國王瞬間成為場中的焦點,盡管單膝跪地,但人群的竊竊私語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越演越烈。

    “陛下來了,”東海公爵拍拍自己的胖 自己的胖臉,笑瞇瞇地道:“你不妨當面向他提出你的建議。”

    “哼,”北境公爵不屑地哼道:“好像只要我說了他就會聽一樣。”

    凱瑟爾陛下大步流星地踏向石座,這時,他突然抬起頭,有意無意地朝著暗廂的位置看了一眼。

    泰爾斯輕輕捏拳。

    他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平復好心情。

    冷靜,泰爾斯。

    正戲還沒開場。

    鐵腕王的披風后面,以基爾伯特為首的一群人緊隨而入,成熟高挑的姬妮赫然便在其中。

    泰爾斯現在才看到,基爾伯特的家徽——原來是一本雙面翻開的書籍。

    “啊,是我們的星辰狡狐,卡索伯爵,”大腹便便的東海公爵庫倫笑著道:“還有戈德溫伯爵,康尼子爵,加爾斯男爵,克拉彭勛爵……都是王國的未來希望……還有我們機警聰慧的宮廷女官,姬妮女士。”

    “擁王黨人。”石座上的瓦爾厭惡地搖搖頭,“但愿他們早日明白,擁護國王的最好方法,是想方設法讓他們的陛下少干瘋事,而不是千方百計打擊身為王國臂膀的十九貴族——至于那個賤人,她在宮里的每一秒鐘都是對亞倫德家的侮辱。”

    “呼——呼——”

    “國王——國王——”

    就在這時,一陣更為龐大的歡呼聲澎湃而起,從外面的露天傳進群星之廳!

    廳內頓時充斥了遠方傳來的,震耳欲聾的呼聲。

    許多貴族紛紛變色,許多有地位的平民們則興奮地交頭接耳,有的人甚至在跟著歡呼。

    泰爾斯醒悟過來:這是星聚廣場的民眾歡呼。

    “我猜,”庫倫公爵撇撇嘴:“衛兵們已經開始向著廣場下傳話了?”

    瓦爾轉過頭,臉色鐵青。

    凱瑟爾來到十三石座前,看著他的封臣們。

    十三望族早早起身,排著隊來到他的面前,紛紛單膝跪下,證明自己的忠誠。

    凱瑟爾面無表情地伸出右手,遞給第一位以五芒星為紋章徽記的貴族,讓他親吻上面的戒指。

    “伯恩·塔倫,你是第一個。”國王淡淡地道:“你還是第一個。你總是第一個。”

    “血濃于水,陛下,塔倫家是璨星家的分支,正如五芒星永遠是九芒星的一部。”那個壯年貴族恭謹地低頭。

    凱瑟爾的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但他還是點點頭,走向下一個貴族。

    “史密斯·索雷爾,”他威嚴的聲線傳開,聚焦了每一道目光:“聽說你和你的領地,在不懈反對《邊郡開拓免稅令》?”

    “當然,陛下!”身上帶著一輪金色太陽徽記的中年貴族,吻了吻國王的戒指,堅定地搖頭,“貴族之血,豈容玷污。”

    凱瑟爾輕哼一聲。

    “劉易斯·博茲多夫,”國王陛下把手伸向一個,胸前一只黑色獅子張牙舞爪的貴族:“善戰的黑獅,是否還會為獅群而戰?”

    “誓死而戰,陛下,”這個貴族吻著國王的戒指,笑道,狡黠地回答:“只要頭獅依舊英明勇武,顧念獅群。”

    凱瑟爾點點頭,繼續往前。

    “圖拉米·卡拉比揚”凱瑟爾走到卡拉比揚伯爵的身前,露出懷緬:“我記得,你曾是星輝軍團的一員,為約翰出生入死。”

    “是為了我的家鄉出生入死,”卡拉比揚伯爵嚴謹地道,吻了吻陛下的戒指:“一切為了星辰的安定。”

    凱瑟爾深思著點點頭。

    “德勒·科洛莫,你看上去比你父親要聰明,”凱瑟爾繼續向前,有深意地對年輕的德勒道:“單翅也要救主的烏鴉——依然在翼堡里嗎?”

    “那只烏鴉受了主人的救命和養護之恩,”身上紋著單翅烏鴉的德勒·科洛莫,巧妙地咬著字,親吻國王的戒指,面無表情地回答:“所以才拼死救護主人——當然,那只烏鴉永存于翼堡。”

    凱瑟爾拍拍他的肩膀,往一個半禿的貴族走去,伸出右手。

    “霍奇·達斯坦,”這一次的貴族,身上繡著兩柄長劍,成十字交叉,只聽凱瑟爾寒聲道:“我還記得,你們的族語是‘前進后退,生死存亡(forward_or_backward,_survive_or_fall)’,你們這次選好該走的方向了嗎?”

    “方向一直都在,”已經半禿的霍奇·達斯坦低下頭親吻著國王的戒指,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站得太高的人,總是看不清楚。”

    凱瑟爾冷冷地怒哼一聲,毫不掩飾他對這位的不滿。

    “威爾科斯·澤穆托,波利特·福瑞斯,”這一次,國王伸出兩只手,面向兩個以白熊與鐵色長墻為徽記的剛毅貴族:“守望城與孤老塔,承受得住北方的寒風瑟瑟嗎?”

    “寒風?”絡腮胡子的威爾科斯·澤穆托伯爵親吻著國王戒指,豪氣地道:“為了星辰,守望城甚至能頂住巨龍的怒火!”

    光頭的波利特·福瑞斯伯爵也不甘示弱,他吻著戒指,雙目放光:“孤老塔雖立于寒風呼嘯,但無論何等凜冽,塔中的爐火仍舊生生不息。”

    在國王的示意下,兩位北方的貴族緩緩站起。

    凱瑟爾走過所有在場的十三望族,走向兩位公爵。

    他擺擺手,制止了搖晃著想站起來的鮑勃·庫倫:“首相大人就算了,您的肚子簡直比我的權杖還要重。”

    東海公爵笑瞇瞇的,仿佛沒聽懂凱瑟爾的話外之音,只是點頭致謝。

    一旁的姬妮取下凱瑟爾的披風,讓國王陛下安坐到最高的石座上.

    “至于你,”凱瑟爾看了瓦爾一眼,不以為意地搖搖頭,:“我猜,你的膝蓋得了彎不下去的怪病?”

    “是啊,”瓦爾·亞倫德大咧咧地道,雙目怒火四射:“無論面對埃克斯特,還是星辰的王權,我都得了這個怪病!”

    凱瑟爾搖搖頭:“四十年了,你的幽默感還是那么差。”

    在明里暗里,略有深意的效忠見禮后,眾位十三望族的貴族紛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六位守護公爵,兩位到場,十三望族則到了八位。”基爾伯特臉色嚴肅地報告道:“陛下?”

    “再等一會。”凱瑟爾沉穩地道。

    星聚廣場上,再次傳來震天的歡呼聲。

    歡呼聲中,瓦爾不屑地道:“突然宣布把高等會議改成國是會議并提前召開——你覺得那些離得太遠的貴族,有幾家能來得及?至少,刃陵城的特巴克家是不用指望了!”

    凱瑟爾搖搖頭,面無表情:“這是星辰群雄的棋局,棋手早已注定,棋局也早已開始。”

    “看來那頂王冠不但把你變成國王,還把你變成了三流的吟游者。”瓦爾·亞倫德不忿地道,把牙齒咬得咯咯響,只有東海公爵笑著來打圓場。

    暗廂里的泰爾斯,此時卻心頭一緊,他看見了一個黑袍老人,拄著拐杖,站在“擁王黨”隊伍的最尾端,他周圍的人都盡量避開這個老人,唯有他的身后,跟著一個衣飾同樣簡樸的白袍年輕人。

    那是……

    “莫拉特·漢森。怎么他也來了,”在科恩身邊的洛比克勛爵,看著那個黑袍的身影,眉頭一皺:“看見那條毒蛇,我就渾身發冷。”

    “他是王國的情報總管,列席御前會議,當然要來,”科恩也皺起眉頭,顯然對此人不太感冒,“可照廳長這么說,天天都見到他的陛下和首相庫倫公爵早就凍死了……嗯?”

    科恩揚起眉毛,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那是?”

    在他父親和廳長的訝異目光下,金發的警戒官科恩·卡拉比揚,猛地拔步前行,帶著憤怒和不平的神色走向了——

    “黑先知”莫拉特·漢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