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萬道長途 > 第二百零七章 殺妖僧(四)
  禪智和尚微縮身軀,如此一來,在大范圍的爆炸之中,就能更好的保全自身,因為受力面積更小,承受的力量更少。

  就好像是,錘子可以砸碎一塊堅硬的巨石,但很難砸碎一粒灰塵,因為灰塵太小了,虛不受力。

  但相對應的,身軀縮小,帶來的壞處是受到單體攻擊傷害增加。

  很簡單的道理,一個身高百米的巨人,被一把劍刺到,就像是被牙簽扎了一下,根本不痛不癢,完全沒用。

  但若是一個孩童被劍刺到,就是要命的傷勢了。

  而此刻,就是這般場景。

  李啟沒有安排這一切,畢竟就算是他也只能計劃出一些比較大的事情,對于具體的戰術細節,包括那些陣法的設置,其實都是沈水碧自己安排的。

  她從來都不是蠢人。

  平素里的呆呆模樣,其實只是她的大部分精力在鉆研法門而已。

  和浩如煙海,龐然繁雜,但非常有意思的研究工作比起來,外界俗務實在是無趣又費心。

  不過,當沈水碧愿意將自己的腦袋用在非研究事物上的時候,任何人都會發現,她在大部分情況下都能瞬間變得機敏而聰慧,從不錯過任何時機。

  就好像現在。

  禪智和尚瞬間陷入了兩難之境。

  廣陽司空的戰斗力并不強,作為理道道途的修行者,他更擅長的是匠術,也就是布置陣法,制作法寶,構建土木,分布山水之類的。

  這也符合他的職責,司空一職本來就是干這個的。

  但無論如何,他也是七品。

  天空中那以七件七品法寶為核心,以數萬更低品級為輔助,構成了一條法寶星河,威力并不低。

  這樣的攻擊,平時禪智和尚根本不會受傷。

  他若是以孔雀明王法相現身,那么以孔雀諸法不侵,諸毒反增其益的特性,這條法寶星河就會和之前一樣,完全動搖不了他分毫。

  但問題是,下方的陣法,正在自爆。

  那也是同樣達到了七品的傷害,而且,其中還氤氳著某種禪智和尚看不透的東西。

  禪智和尚覺得,若變化為孔雀明王法相,那自己雖然能夠免疫那一條法寶星河的傷害,但下方的自爆,絕對能讓他付出很大的代價。

  兩相權衡,他選擇抵抗下方的爆炸,至于法寶星河……

  隨意吧。

  一個廢物,再怎樣又能如何呢?

  普通的傷勢根本沒什么影響。

  那么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他就在原地全力防御,靜靜的等待攻擊降臨。

  同時,也醞釀著反擊的殺招。

  攻擊到了。

  那法寶星河中的七口七品法寶,化作七顆星斗,組成了一個勺子的形狀。

  返照入波垂列宿,密云扶霧點高形。

  七星者,陽數成于七,故曰七星,言陽氣之已盡也,所以有說法是‘南斗主生,北斗主死。凡人受胎,皆從南斗過北斗;所有祈求,皆向北斗’。

  北斗者,斗為天之喉舌,此刻,正是要北斗言死之際!

  星大如月,入北斗,震聲若雷!

  這是廣陽司空的拼命絕殺之招,以天之北斗為核心的法門。

  北斗之殺,是謂天殺!

  平素凡人口中詛咒的‘你這天殺的’,就是自此而來。

  龐然的殺意籠罩。

  這不是人之殺意。

  而是天之殺意。

  何謂天之殺意?

  北斗星斗柄指東,天下皆春,北斗星斗柄指南,天下皆夏,北斗星斗柄指西,天下皆秋,北斗星斗柄指北,天下皆冬。

  指北時候的北斗,才是肅殺之時。

  冬日之際,萬物凋零之際,正是天之殺意。

  整個世界都會陷入死亡!

  樹葉凋零,草木干死,水脈枯水,山川雪封,就連人也會失去活力,天地間的陽氣也會耗盡,萬物生機不再。

  這便是天殺!

  廣陽司空的法門,就是利用天殺之法,完成的絕殺招數!

  滿庭黃葉舞西風,天地方展肅殺功。

  四山昏昏如潑墨,凄乎太陰布蕭蕭。

  瑟瑟秋風悲,蒲柳先已零。

  天意重肅殺,萬物無不銷!

  卻見禪智和尚的身軀突然遭到了某種奇異的效果。

  他的皮膚開始起褶皺,肌肉萎縮,瞳孔枯黃。

  人之殺,始于矛盾,見于刀兵,終于血肉。

  地之殺,始于地動,見于地火,終于土灰。

  天之殺,始于秋風,見于冷冬,終于枯寂。

  以人身承擔天殺,結局就是迅速衰老,枯竭,就好像是在冬日里的草木一樣,最終生機斷絕而死。

  沒有外傷,也無法抵御。

  然而,也有例外。

  梅花,松樹,依然能在冬日翠綠,盛開。

  動物能冬眠,人也可以蜷縮在房屋內取暖,靜靜等候春日的到來。

  所以,禪智和尚屏息,陷入了龜息蟄伏狀態。

  什么叫做蟄法?

  凡寒冬時令,天氣伏藏,龜蛇之類,皆蟄而不食,等待春日降臨,生機復蘇的時候再醒來。

  春日有春雷,待到春雷響起,炸開生氣,這些蟄伏的存在都會醒來。

  所以,春日有一節氣才名為‘驚蟄’。

  意思是將蟄伏的伏藏生命們都喊起來。

  這是天地循環的一部分。

  這便是斗法,考驗的是綜合能力。

  萬物生克,一物降一物,只精通一道,除非你是修為高深到忽略生克之道,否則定然會被相性給克制。

  當然,如果夠強就沒有那個問題,一劍破萬法也不是不存在。

  不過,大部分人是做不到的。

  所以,這大部分人的選擇都是,盡可能的防止自己被克制,同時盡可能的克制對方,這就是斗法的本質。

  如果斗法就只是比拼誰法力更強,誰的修為更深厚,術法威力更大的話,那根本就沒有打架的必要,大家互相給對方亮一手就知道勝敗了,何必拼命?

  李啟和金不喚那一次,以及現在的情況,都是如此。

  所以,隱藏自己的跟腳,不被敵人探明,或者就算被探明了也找不到克制的辦法,這一點是非常重要的。

  可惜的是,禪智和尚的跟腳,李啟探的很明。

  他很自信,覺得李啟沒有半點威脅,亦或者……就算有威脅,也沒有辦法。

  為了自己的道途,為了打實通往六品的根基,他不得不把跟腳透露給李啟。

  就像是找醫生看病,肯定要把身體情況說清楚,如果不清楚就要去做檢查一樣。

  禪智和尚覺得自己做的很妙。

  硬抗廣陽司空的攻擊,然后用蟄伏之法抵抗天殺的摧殘。

  自身又收縮身軀,以魔國鬼蜮來抵抗下方的陣法自爆。

  如此,可以稱得上萬無一失了。

  他安心的等待,這一波攻擊,最多輕傷。

  七星天殺輕松的抗了過去。

  下方的自爆轟然炸響,數十里的范圍,地面寸寸碎裂,巨大的蘑菇云騰起,沖散了天空的法寶星河,百里之地,硬生生被削去一層。

  廣陽這片區域,變成了一片白地……

  不對,不是白地,而是紅地。

  也不對,應該說,先是白地,然后變成了紅地。

  最初,是強烈的沖擊和高溫。

  高溫產生了亮光,亮光迅速擴大,宛若太陽,將這一片區域襯托的發白,從遠處看,就像是大地變成了白色。

  那是遠超太陽的光芒,沖擊波超過音速,松軟的土壤和砂礫被強烈的壓力直接夯實,方圓數十里的范圍變成了泥板。

  隨后而來的高溫,將泥板燒的晶燦燦的,泥板又變成了玻璃,整片大地都變成了玻璃,讓人只覺得美麗。

  這時候,融化的玻璃就是那種璀璨的亮紅色,遠遠望去,如同夢幻。

  不過,美麗和殘酷并不沖突。

  自爆范圍內,不管是魔頭也好,野獸也好,草木也好,乃至于地底深藏的東西,全部化為飛灰,要么就變成了流淌的玻璃態中的一部分。

  好在附近沒人。

  然而,禪智和尚的魔神之軀也受傷了。

  連續兩重意想不到的殺招,已經讓他受到了中等程度的傷害。

  不過,沒用,他哪怕只剩一口氣,也不是這些人能威脅到的。

  并且,在爆炸的余威結束之后,他輕松一只手扼住了廣陽司空的喉嚨,將他提了起來。

  返回來的廣陽司空,僅僅過了一招,勉強傷到了禪智和尚,就直接被他生擒了。

  這和尚,實力竟然恐怖如斯!

  禪智和尚捏著廣陽司空的喉嚨,提著他,面帶微笑,溫文爾雅的說道:“貧僧正好不擅煉器,如今有了你,算是彌補了一個大短板啊。”

  雖然是面帶微笑,但魔神之軀卻顯得極為恐怖,陰冷的雙眼,以及流著粘結的口水和突出著細密的針一樣的牙齒,顯得無比駭人。

  倒是廣陽司空,嘴角扯了扯,露出了難看的笑容:“禪智大師……你就不好奇嗎?”

  禪智歪了歪頭:“好奇何事?”

  廣陽司空笑的比哭還難看,無奈的說道:“大師就不好奇,我這般貪生怕死,膽小怕事的人,為何會突然回來與你搏命?”

  禪智和尚皺眉,這確實有些奇怪。

  對方都跑掉了,為什么還要再回來?自己本來都沒準備理睬這人,但他卻主動跑回來和自己拼命。

  有必要嗎?

  所以,禪智和尚說道:“這倒是確實,為何?是后面有人逼著你來嗎?但貧僧并沒有感覺到——”

  不過,禪智說到一半。

  突然之間,他的身體,裂開了。

  是正兒八經的裂開了。

  就像是被什么東西嚙咬了一樣,身軀寸寸碎裂,僅僅只是剎那,他的下半身就被嚼碎了,血沫和薄如蟬翼的肉片,就好像是肥牛卷一樣纖薄。

  禪智愕然。

  什么人?什么東西?!

  他顧不得手里的廣陽太守,直接將其一扔,然后雙手一按,卻見魔神之體驟然爆發,五百光下照,無數諸天鬼神前后圍繞,張開了一道巨大的斥力,試圖想要將那隱藏著不斷嚙咬他的存在推開。

  然而,沒用。

  斥力張開,廣陽司空是被彈飛了十多里,砸在了地上的融化玻璃池里,狼狽不堪,但好歹沒死。

  但是禪智和尚的身軀依然在被不斷的削成肉片,血沫飛濺,肉片如蟬翼般飛舞落下。

  那神秘的存在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禪智和尚大駭!

  他眼神一冷,馬上雙手合十。

  三寸魔國再現。

  而這一次不是向外,而是向內。

  禪智和尚的身軀頓時陷入了地獄之中!

  他捧著碗的四只手,又端出一個碗,其中散發著強烈的腥臭,里面竟是壞膿。

  他又高喊道:“膿血地獄縱廣五百由旬,其地獄中有自然膿血!燙人唇舌,從咽至腹,通徹下過,無不爛壞,苦毒辛酸,眾痛難忍!施主與我共墜地獄吧!”

  語罷,卻見碗中有熱沸涌出,膿血沸熱,如滾湯,這直接讓禪智和尚的身體手足頭面,皆悉爛壞!

  然后,他又取膿血而自食之,隨湯涌沸,上下回轉,從口至底,從底至口,中外皆爛!

  光是看著就讓覺得頭皮發麻!

  這廝,不僅對其他人狠,對自己也狠!

  這一招,頓時讓他身下一只如同小狗大小的金毛老鼠直接飛速遠離。

  “咳……呸呸呸!”那金毛老鼠連吐口水,口中全是膿血,污穢不堪,幾乎要干嘔出來了:“你這和尚!還有半分臉皮嗎?!”

  “鼠王?”倒是禪智和尚,他停下三寸魔國的地獄之相,眼神陰沉。

  在看見鼠王的那一刻,他已經完全懂了,李啟的所有安排,他都已經明了。

  禪智和尚說道:“你都來了,說明李啟暗中告訴你了吧,你想要血祭掉我?”

  鼠王飄在空中,嘿嘿一笑,答道:“那是自然,當初我們協商,跨越小半個天下來到巫神山的地界,為了什么?”

  “你垂涎于巫道平衡之法,讓自己的魔念不再是阻礙,而我則是想要祭祀香火,讓鼠壤墳脫去妖軀,變為神鼠。”

  “但現在呢?你的巫道平衡之法有了,我的香火呢?你答應我的祭祀呢?”鼠王笑嘻嘻的說道,然而語氣卻很冰冷。

  這就是李啟所說的機會!

  自古他察覺了巫蠱之術后,他就斷定,禪智和尚和鼠壤墳之中,必然有不可調和的矛盾!

  這是第三重殺招。

  “可是,誰來主持祭祀?整個廣陽,除了李啟,沒有人能主持這樣的祭祀,如果有八品以上的人出現,我應該早就察覺了,你殺了我,也沒人給你祭祀。”禪智和尚陰沉著臉說道。

  “沒有嗎?”鼠王歪頭反問。

  話音剛落!卻見四周,千山盡起!

  整個廣陽,無數山水神祇,同時高呼!

  因為,用來抵御吞天妖巢的山水大陣,啟動了!

  禪智和尚驚愕!

  不可能!廣陽沒有能夠主持山水大陣的人!

  他印象里只有李啟可以!

  但現在李啟在自己的浮屠之中,絕不可能出來!

  這主持祭祀的,是誰?

  與此同時。

  在千里之外,主持祭祀者,正通過某種方式眺望這邊。

  整個廣陽沒人認識這個主持祭祀的人。

  但李啟認識。

  大卜之徒,另一位巫神山公子。

  博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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