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鐵血小千戶 > 0169 小心的殺威棒
  這件案子在手,就相當于把桑忠昌的小命給握在了手里,也就相當于把桑淳元半條命跟子捏在手中。

  蕭文明來到金陵城,不就是想要讓桑淳元取消對自己商隊的盤查和收稅嗎?

  這么大一條把柄在手,這件事情也能不費吹灰之力地辦成了,甚至借此直接扳倒桑淳元,也并非毫無可能。

  桑淳元聽來卻覺得心驚肉跳。

  唯其真實才顯可怕。

  看樣子,孫佩蘭說的話,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真的,是真實得不能再真實的事實!

  在這種鐵一般堅硬、冰一般冷酷、山一般沉重的事實面前,哪怕只是想替桑忠昌說一句話,都顯得是那樣的困難。

  這時的桑淳元禁不住又在心里責怪他的兒子來了。

  怪桑忠昌這個笨兒子,怎么會給自己惹下這樣棘手的一個麻煩!

  也怪他事到如今,居然一點膽色都沒有,就算淪為了階下囚,那好歹也喊一聲冤枉啊!只要你內心的喊一聲“冤枉”,或許還有機會可以給你圓上一句半句的,多少攢上一條兩條的從輕情節,搞不好這條小命就能保下來了,就是流放的時候,也能流放個近點的地方……

  孫佩蘭滔滔不絕地說了許久,就連訴狀里沒有提到的,幾位地方官員推脫著不肯審案的事情,都被她揭發出來了。

  這一大篇話說完,孫佩蘭也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神和氣力,如同脫力了一般匍匐在了地上。

  這下,孫佩蘭就連抽泣的力氣都沒有了,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就仿佛暈厥的過去一樣。

  蕭文明一見不妙,趕緊將自己屁股下坐著的椅子,給孫佩蘭搬了過去,請她坐著休息。

  如果說蕭文明之前對于孫佩蘭,還不過是一種利用的態度而已的話,那現在對于這個蒙冤受屈的“孫姐姐”,可以說是飽含了同情之心。

  現在的蕭文明心情是愉悅的。

  倒并不是因為他可以利用孫佩蘭來扳倒桑淳元,而是因為在搬倒桑淳元的同時,可以替孫佩蘭伸冤。

  這看似是沒啥區別、大差不差的,但其中的動機卻是大有分別。

  蕭文明高興了,桑淳元肯定就不高興了。

  然而他城府極深,雖然心情憂郁,卻沒有表現出來,而是在低頭沉思,反復回味著孫佩蘭的供述,想要從中找出漏洞和矛盾之處,雖然不再妄想將此案糊弄過去,但好歹也能替自己的兒子減輕一些罪責……

  然而此案的案情實在太簡單了,確實是沒有閃轉騰挪的余地,桑淳元想得嘴巴緊緊抿了起來,就連眉毛都打成了結,可就是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刻意推敲的地方。

  桑淳元在動什么歪腦筋,蕭文明是一清二楚的。

  對于這號人物,可不能給他思考的時間。

  于是蕭文明又催促道:“桑大人,現在原告的供詞都已經問出來了,你就接著往下審啊!不要浪費時間了。大家肚子都餓了,等審完了案子,好出去吃飯。”

  蕭文明這并不算十分突兀的催促,卻似乎把桑淳元嚇了一跳。

  他仿佛從夢中驚醒了一樣:“啊……這樣啊……這個……我還有些疑點,要向原告核實,這個……首先來說……”

  桑淳元好不容易想出了一個話頭,卻又被蕭文明打斷了:“桑大人,我覺得吧,審理案子不能只聽一面之詞吧?大人光審原告,怎么就不審嫌犯呢?兼聽則明、偏信則暗,你說對不對?”

  當然對了!

  如果審案就不審被告,還叫什么審案呢?

  但是這被告是能輕易審的嗎?搞不好一審就要審出麻煩來了……

  桑淳元還在猶豫,這時卻聽書記臺后坐著的溫伯明自言自語道:“咦?這里和規矩不同啊!怎么似乎少了一頓棍子?我是把哪里漏記了嗎?奇怪!奇怪!”

  他這哪是自言自語啊,聲音說的這么響,幾乎就是公開宣言了!

  這是溫伯明故意扔出來的一個話題,以蕭文明的聰明才智,又同溫伯明這些日子養成的默契,他不可能不可能將這個話題放過。

  “對啊!是不是還少了一頓殺威棒?”

  這也是太祖皇帝留下來的規矩。

  凡是到案的嫌犯,只要涉及謀反、殺人、強盜、強奸之類的重罪——不管你是否真的犯罪,是否有冤屈——升堂審案之前,就要先打二十棍子的殺威棒!

  所謂殺威棒,就是要殺殺你的威風,讓嫌疑犯知道官府的厲害、官府的威嚴、王法的無情!

  這樣,也就不怕嫌疑犯會隱瞞案情了。

  按照現代的法治思想來看,這樣的做法未免有些不講證據,不分青紅皂白,不尊重人權……但是放在刑偵手段落后的古代,卻有其必要性。

  并且為了防止有人故意利用這條規則,等到太宗皇帝的時候,便又在這條規則之后打了個補丁——凡是有誣告他人并致人被打殺威棒的,除了誣告的正刑之外,還要額外挨四十棍子的懲處,算是讓被誣告者找回公道了。

  而蕭文明所談論的,就是這一頓殺威棒。

  “對啊!案犯都被送上來這么長時間了,怎么還沒挨棍子呢?桑大人,我看著這廝長得同你頗有幾分相像,難不成是你的親戚?如果真是和大人沾親帶故的,那免了這頓殺威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湯大人、牛大人也是可以略微掩飾的。”蕭文明又說道。

  這就是殺人誅心了。

  什么叫親戚——他就是桑淳元的親兒子!要是尋常的親戚倒還能開脫兩句,可親兒子的事,反而想寬恕也沒法寬恕的。

  于是桑淳元明知蕭文明知道桑忠昌的身份,也只能一咬牙一跺腳:“什么親戚?我沒有這樣的親戚!就真是我的親戚,只要是犯了刑律一樣要秉公處置。以本官的性格,不但要依律處罰,還要加重處罰,才能讓他知道什么是朝廷法度!”

  “來人吶!”桑淳元一邊說,一邊從簽筒里捻出一支令箭扔在地上,“打!給我……給我小心打……”

  衙役班頭見令箭落地,一邊彎腰去撿,一邊小心琢磨起來:“小心打”——這三個字是個什么含義?

  打人,那也不是隨便打的。

  大齊朝經歷了兩百年的歲月,原先定下的制度已然是千瘡百孔,有不少原先設想中,十分嚴密的刑法,都已經在陳年累月的執行當中,都被找出或者故意設置了漏洞——官員平平無奇的發號施令,在執行的衙役這邊就有無數的學問。

  這就叫:世上本無路,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

  就拿衙役打人這事來說——

  比如說干干脆脆的一個“打”字,意思是只要做出個“打”的動作來就可以了,只要屁股上見烏青、見破口,就算能夠交差了。

  如果官員發出了“用心打”三個字的命令,意思就是要衙役打出官府的威風來,要打的他皮開肉綻、骨斷筋折,打出他該有的傷害。

  而官員發出的最兇狠的命令,就是“照死了打”,那打的就不是官府的威風了,而是人犯的性命!一頓棒子打下去,非打得你一命嗚呼不可!

  這種打法,是針對那些同官員有仇的,或是應當是犯了死罪卻無法簡單處置的案犯,那就干脆在堂上打死也就算了。

  一了百了。

  其實,大齊朝官員判案并不排斥刑訊逼供,而是排斥濫用刑訊逼供的手段。

  真的像這種“往死了打”也不是隨便能打的,打死的人官員同樣要受到責難和處罰。若事后查明,這名打死的人犯實際上是受了不白之冤的話,那官員反倒要受罪下獄。

  所以說,案犯被當場打死的例子并不是沒有,但也不是俯首皆是、隨處可見。

  比如先前提到的王文正公,在他所辦理的所有的案件,都是證據確鑿、依法定罪,從來就沒有在大堂上打死過人,這就是他被引為朝堂楷模的原因之一。

  如何打人,既然已經成為學問了,那必然是要接受考核的。

  每一次衙役動手打人,都是一次被考試的機會,只不過這考試不難,只要按部就班地答題就行了,桑淳元手下的衙役也是一樣。

  但是這位平素說一不二的桑總憲,今天卻出了一道難題、怪題、偏題……

  “什么叫‘小心打’?‘小心打’是什么意思兒?從來沒聽說過啊!”撿起令箭的衙役班頭自己都糊涂了。

  這“小心打”和“用心打”之間,不過是一字之差,可含義卻十分微妙,這到底是什么意思?難道是我聽錯了嗎?

  懷疑自己聽力的衙役班頭,緊緊攥著令箭,又詢問了一遍桑淳元:“我說總憲大人,你剛才說什么?小人耳背,沒聽見啊!”

  桑淳元眉頭一皺:“本官叫你‘小心打’,你聽不見嗎?還不快去!”

  那衙役班頭被訓斥了一句,更不敢追問了,就帶著一臉的懵逼退了下去。

  蕭文明是知道其中的緣由的。

  另外兩個旁聽的官員——湯光耀和牛慶東——自己也都是要審案的,當然也知道這當中的門道,便饒有興致地瞪大了眼睛,想要看看這江南道總管衙門里的衙役,到底是怎樣執行這“小心打”三個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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