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唐奇譚 > 第六百三十四章 疑云
  然而,對于正在私家園林的宴會上,酒酣耳熱中的廬州刺邱默陽而言,這一夜就是不折不扣的驚嚇了。身為本城主官的他,原本受邀前往城西浦園,與本道三司四使的幾位親信,進行私下的會商。

  他們所要商榷的主要議題,就是關于新進在江淮之間,風頭正健、名震一時無量的那位“妖異討捕”“巡江御史”。因為其所過之處,無不是妖異覆滅的同時,也帶來了或多或少的地方官場震蕩。

  光是受命十日平定云夢賊亂期間,江陵府上下就被前前后后連續清算和整頓三次。除了現任的江陵府少尹和荊南道的三司四使,沒有被直接牽連進去之外,幾乎沒有多少衙門、分署能夠置身事外。

  而分派在江陵當地的宮苑使,更是因為御下不嚴而牽連過甚,被迫自殺謝罪。本以為這位會因此消停一二,在江陵府好好的生受一番。結果朝廷的一紙堂貼,授予他更多的權柄開始東巡大江各道。

  于是開始巡江還沒半個多月,就在饒州爆出了“京江柳氏”暗通妖異的謀逆桉;饒州刺史因此引咎去位,而州下有品階的官員,獲罪追算或是失職罷免,也多達十幾位;其他長吏、吏員直屬更多。

  雖然,絕大多數都是證據確鑿的結果,但也不由牽動和影響到許多京中大人物,乃至豪門高第、勛臣顯貴,暗中經營的錢袋子和其他進項來源。更是震動了周邊地區或是大江沿岸的各道地方官府。

  因此,作為一江之隔的江北境內,淮南西道的首府廬州合肥城;也近水樓臺的最先得到了,一些饒州之事的只言片語消息。事實上,為防招惹上這個大麻煩,刺史邱默陽已經決心加強地方的清剿。

  事實上,相比境內猶存不少蠻荒水澤和土族山夷的,荊南、江西、黔中、湖南等西南各道;兩淮之地很早就是漢家先民,世代開發和耕拓的沃土了。因此不但人煙稠密、土產豐饒,人文薈萃一時。

  還擁有更多財力物力的底蘊,來維持地方的秩序和平靖。再加上相對平坦的地勢和縱橫往來的水運便利。因此,在天象之變后的天下異變紛紛中,淮西境內應對起來,也比別道州縣更有余力一些。

  期間爆發過多起獸禍和災變、異常事件,在惡化到需要上報朝廷和請求援助之前,就已經被地方不惜人力物力,招募和雇傭各方好手助陣,強行撲滅或是鎮壓平息下去。但這樣邱默陽覺得還不夠。

  然而這就需要得到,同城三司四使為首的本道署衙配合和默許;然后才能名正言順向匯聚在本城,那些豪商大賈、世家大族,進行勸募和要求協力。搶在那位“巡江御史”關注過來之前平靖地方。

  當然在這個過程當中,所涉及的種種利害關系和職權范圍,妥協交換的條件和代價;就需要好好的商榷一番。因此在與這些各衙代表,初步達成了口頭上的邱默陽,也不由放松心神暢飲了好幾杯。

  然后,就被自己留衙坐堂的首席幕僚,給強行搖醒過來。因為有人連夜闖衙報官,說是城內豪商大賈的代表人物,廬州米市的行東汪泊賢,也是內定的勸募對象之一,居然在家中宴客時被人刺殺。

  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混在獻藝舞姬當中的刺客,用飛刃擲穿了胸口;當場重傷不治身亡了。因為事發突然而當場貴賓眾多,在一片混亂之下,雖然有眾多的護院和家丁,但還是被刺客乘亂逃匿。

  因此,除了已經出動勘驗和封鎖、維持現場的公人和差役;同樣還需要身為刺史的邱默陽授命和表態,才能對于被拘束在場的一眾賓客,進行身份甄別。然而當他穿戴好行頭,卻又得到一個噩耗。

  城南剛剛擴充和加強過的本州漕軍,居然在未得任何公開授命之下,突然開出營地自行在城坊間采取行動了。更糟糕的是負責帶隊的漕營別將,還是邱默陽正兒八經的內弟;這就讓他頭皮發麻了。

  他的這位內弟,并不是什么特別出色人物,甚至有些平庸和碌碌無為;只是因為各方面的厲害權衡,才讓他將其推到目前的位置上;并且為他安排了負責實際事務的左副人選,就是為了以防萬一。

  因此,邱默陽甚至連醒酒的茶湯都來不及喝,就親自帶著一眾扈從和官屬,沿街策馬狂奔到了城東的云韶坊。當他在馬背上跑出一身大汗淋漓的同時,也迎頭撞上從長街上,相繼潰逃而來的漕軍。

  只見這些曾經參與過圍剿異類,也撲滅過中小規模獸禍的漕軍士卒,卻是失魂落魄、聞風喪膽一般,大多毫不猶豫饒過邱默陽身邊,不斷呵斥、叫罵的官屬和扈從,頭也不回的的從街道兩側逃走。

  如此現狀,也讓邱默陽愈發心驚和擔憂起來。但好在這一路上,不斷有其他署衙的武吏和防闔,趕過來與他匯合一處;同時也帶來了,城內團結營奉命出動的消息。才讓他硬著頭皮決意繼續前進。

  片刻之后邱默陽就看見了,導致漕軍潰敗的事發現場。在數百步長的寬敞街道上,赫然橫七豎八的倒了一地,漕軍打扮的士卒。其中大多數都頭破血流的匍匐呻吟著,剩下的則以頭搶地不知死活。

  而在一側的墻頭上,赫然矗立著多達數十名連體銀色明光大鎧,手持長槊大戟、斧錘長刀的甲兵,在隱隱監視和看守著一地的漕軍。僅僅是他們突然轉過來的目光,就讓人覺得充滿肅殺和窒息感。

  更驚得一馬當先開道的數十名騎手,不由自主驟然停步下來,又當場人馬嘶鳴的撞在一起、翻滾做一團。而見到這一幕的邱默陽,更是騎虎難下的心臟激烈一縮;恨不得自己從未來過想掉頭折還。

  然而隨著夜幕中的大片奔走和蹄踏聲聲,身后更多趕來的人手,卻是騎虎難下一般的將邱默陽,推到了隱隱隔空對峙的最前列。他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大聲質問道:“爾等何人!為何在此!”

  下一刻,就見其中一名甲士,默不作聲的舉起一卷旗幟,驟然飛擲而出釘在了街口地面上,又順著夜風抖擻在了空中。只見在街道兩側的火光照耀之下,赫然反射出“巡江”“敉平”等字樣……

  剎那間街頭上所見之人的一片嘩然,而刺史邱默陽更是腦中轟然一聲巨響;正所謂是怕什么就來什么,他曾經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那位在京中就號稱“活太歲”的人物,真就暗訪他的治下。

  而且還輕易擊垮了,不知何故出動的本城漕軍,那可是在整整一個大營的上千名士卒。這一刻,邱默陽的后嵴已經是汗透浹背;因為他已經可以預料到,自己那位內弟無故出兵的下場和結局了。

  事實上,在看清楚了這一面大旗的同時,在街頭隊伍后方的嘈雜聲中;已經有好些人挪腳就走。也許就在這一刻起,同城的三司四使各衙,不會再有人前來支援,或是出面為他分當壓力和責任了。

  雖然從某種意義上說,本城漕軍日常更多受轉運司的轄制;但一旦確認了對面身份,他毫不意外淮西運司會設法撇清干系的。這樣一力堅持擴大漕軍、團結兵各部武裝的州刺史,就要首當其責了。

  這一刻,就算近在遲尺僅有一街之隔,正當是一片雞飛狗跳、動靜不絕的鸞臺苑,他也顧不上了。區區一個本地大賈的死活,又怎么比得上召集到惡身家前程,乃至是闔族可能受到的牽連呢?

  盡管如此,亦是心亂如麻的邱默陽,還是依靠宦途多年的經歷,努力壓下波動的情緒,而落馬只身上前,對著墻頭甲兵們抬手道:“可是巡江上憲當面,州守邱默陽請見;還望諸位代為通報……”

  隨后,其中一名甲兵點點頭,瞬間從墻頭一躍而起,帶著一身甲胃卻身輕如燕的幾起幾落,轉眼消失在了內院中。在令人煎熬的半響之后,才重新出現道:“官長有命,讓州守入內聞訊。”

  邱默陽聞言也不由松了一口氣,既然愿意見面那至少還有一點機會;最怕的是對方秘而不宣的另尋他人,那才是無可挽回了。隨后穿過街道的他又發現,那些撲地不動士卒,也只是昏死過去而已。

  正所謂是“升官、發財、死老婆”的基本道理,但是遇到了政治危機和風險,同樣也有必要進行切割和撇清的。至少邱默陽對家中那位相守了十幾年的夫人,還算是滿意,因此想要嘗試挽回一二。

  比如,能否將被迫舍棄發妻的代價,變成僅僅換個小舅子的結果。無論如何,未得號令在州城內擅自發兵,試圖包圍和攻擊暗訪的巡江御史一行,這放在朝堂之中也是久未見過的駭人聽聞大罪了。

  事實上,在這位開始巡江東進的同時,只要有點靠山的官員,都或多或少得到了警示和通告。而邱默陽從當任學政的座師處,得到的也只是在職分內酌情配合,但是千萬不要與之牽扯過甚的暗示。

  而后進入內院的邱默陽,頓時看見被捆在庭下的內弟,以及作為副手的校尉;灰頭土臉的吃了不少苦頭,但至少還活著。他不由再度松了一口氣,又氣不打一處道:“你這混賬,是誰指使的!”

  “不就是您么!”內弟甕聲抱怨著,卻讓他當場破防了:“姐夫您讓杜錄事拿了用印的手書過來,要我先把整條街封了,逮住藏在文芳苑中的妖黨,再補上后續的公文,我就想著多帶了點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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