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唐奇譚 > 第二百九十七章 示好
  于是不久之后,曾經人聲喧囂的這條皇城夾道內,就重新恢復了情景。無論是堵在夾道兩頭的禁兵,還是聚集在宮墻上的宿衛,都已然退卻的一干二凈;就仿若是從未發生過任何事情一般。

  當然了,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比如,被放倒一地的那十幾名羽林甲騎,此刻就垂頭喪氣、灰頭土臉的跪在,另一端小門樓上的一側;而身上甲兵更被卸除的干干凈凈,只剩一身內衫。

  “內樞,此事乃我的自作主張,端于其他人無干的。”其中,那名須發皆是泥垢,口鼻隱隱滲血的甲騎具裝隊將,還是忍不住甕聲道:“然而此輩擅闖宮禁之地,我等也是儀仗刀槍稍作威喝爾。”

  “那還是多虧了,你門所用的是儀仗之器。”冷眼在旁觀望的海公,卻是忍不住搶先開口道:“若非如此,人家才刻意留手了,讓你們僥幸有命活下來,而只受了一些跌打的皮外傷而已?”

  “那……那位……又是什么怪物。”甲騎隊將聞言卻是眼中閃過一縷驚悸;他們操練過無數次的嫻熟合擊之勢,幾乎連對方的身形都沒碰到,然后就天翻地覆般的連人帶馬,被掀飛貫倒在地。然后,他又緊接著又變成咬牙切齒的神情,重重嘆聲道:“卻是我等無能,竟然給羽林衛、給內仗班丟臉,更是在內樞和少監當前,大大的出丑了。還請……”

  然而,那名紫衣貴人卻眼神一動,就有親隨突然上前一頓耳光,啪啪抽得這位甲騎隊將滿臉濺血亂飛;他這才慢慢開口道:“我可沒有這么大的臉子,需勞動你羽林騎的夏中候,來替我立威啊。”

  “都是卑下的錯,內樞教訓的是。”而這位甲騎隊將甚至不敢躲閃,直愣愣的任由血水自口鼻中涌流直下,而含糊不清的應道:“還請……內樞……且與卑下一個機會,好為日后討回……”

  然而下一刻,他就被人踹倒在地,頓時再也說不出話來。卻是從旁跟隨紫衣貴人而來的另一名羽林軍將;只見他恨鐵不成鋼的手指氣抖道:“你還真敢說,沖擊巡檢御史,被當場擊倒;還想要再鬧下去,可是嫌此時丟臉丟的還不夠大么?”

  “韓郎將,你也不要避重就輕的為他開脫了。”然而紫衣貴人卻是突然打斷他道:“我只想問一句,身為宮禁內衛的行事規矩,難道不是令行禁止,無故不動么?難道扈掖駕前,也可擅自行動?”

  “……”然而聽到這句有些珠心而論的話,韓郎將背后的冷汗頓時就浸透出來,最終變成一個難看的苦笑表情道:“卻是在下治軍不嚴,當有此過。愿公領罪責,當受軍法三十棍,不五十棍。”

  隨著紫衣貴人閉目不語,韓郎將這才如蒙大赦的倒退而下;又變成了門樓外的一陣陣杖擊和悶哼聲。片刻之后,海公也領著江畋,走到了紫衣貴人身邊,開聲道:“楊內樞,江監司已經領到。”

  “本府楊國觀,添為內樞密使,卻是久聞你的聲名在外了。”紫衣貴人這才轉身來,卻是被稱為“小國舅”的當朝重臣,只見他不咸不淡道:“如今甫得相見,卻給了本府一個好大的驚喜啊!”

  “江某見過內樞。”江畋卻是淡然拱手微微致禮道:.“不瞞內樞,倘若禁軍之中,都是這種無腦或是易于沖動之輩,只怕內樞日后面臨的驚喜,還是會層不出窮的,倒也不僅限于我了……”

  “你……”楊國觀聞言不由一愣,卻是想起對方傳言中的那些事跡,隨又出人意料的微微頷首道:“你說的也不錯,所以本府當場讓他們受了懲戒,并且日后再也沒有犯錯的機會了。此事就到此為止。”

  “內樞的處置,自有相應的道理。”然而似乎江畋不為所動的又繼續道:“但是江某還覺得有所未盡之處;不知內樞確認過此輩,是一時沖動的臨時起意,還是別有動機和用心的應對手段?”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莫要不知分寸!”在旁的一名親從當即斥聲喝道:“檢點大內的賞罰專斷,此乃內樞的分內職權,你安敢得寸進尺;就算你是憲臺所屬,也沒有這般擅自僭越的道理。”

  “無妨,若是你尚覺本府裁斷不公,大可以自憲臺發起彈劾和糾撿,本府一并接下了就是。”然而楊國觀似乎不以為意的擺擺手:“然而,朝廷自有體制和法度,絕不容許任何人肆意妄為……”

  “看來,內樞應該是誤會了什么,如今顯然是口說無憑。”江畋卻是笑了起來道:“既然如此,接下來何不隨我親眼見證一二如何?”

  不久之后,被重重甲兵包圍起來的御溝邊上。楊國觀滿臉凝重的看著,靠近御溝底部的一個僅能容單人擠出的缺口;心情卻是一下子仿若沉到了深澗中去,而又全身有些發冷起來。下一刻,他毫不猶豫的當即開口道:“來人,給我拿下夏中候各人,押入慎刑處,回頭我要親審問訊……”

  因為,在這看似森嚴周密的宮禁體系中,居然出現了這么一個暗道/破綻;并已經存在多年之后才被發現,這又代表和意味著什么?。也許此前已有不知道多少人和事物,從這里偷偷闖入和混進宮闈當中,又造成了多少不為人知的后果和代價了。

  因此,任何具有阻撓、破壞的傾向和可能性,無疑也都具備了重大的嫌疑和干系。然而,隨著被迅速拓寬的出口,以及出入往來其中的人等。來自這條密道的更多新發現,也讓楊國觀再也坐不住。

  不久之后,這條被拓寬的通風道的進口處,已然變成了一個臨時的大工地。隨著多處進水口被相繼封堵起來,而數丈寬的沉淀池中積水,也隨著數條不斷抽取的皮管逐漸下降,直到露出厚厚淤積。

  然后,隨著相繼攀爬降下的軍士,將各種撈掘的器物,被爭相探挖入其中;又變成了一筐筐、一桶桶,烏黑渾濁的稀泥;一路轉送到了就近開口的地面上;而在地面上也早有專人和工具等候在此。

  只見他們用各種大小不同的篩網和濾子,又淤積日久的稀泥層層過篩;也將埋藏混雜在其中的各種殘留物件給,逐一而過濾和挑揀出來。然后,又有在旁的杠桿式水車,噴出一道道激流進行沖洗。

  最終,變成呈現在露天桌案上的大大小小展示品。而其中最為顯眼的,無疑就是一掛白帛上,正在由專業的醫官所拼湊成型,若干青綠泛黑的骸骨殘余;還有一些就近發現的疑似隨身物件和織物。

  不久之后,一枚扭曲嚴重卻依稀可看出式樣的臂釧,被送到楊國觀的面前。見到此物的剎那,楊國觀卻是心頭激烈一跳,不由自主的閉上了眼睛,以免眼眶中的濕潤,當場不可遏制的溢流而出。

  瞬間記憶中被努力忘卻的種種塵封往事,都在剎那間紛沓而至了。那既有他被“女中堯舜”的太皇太后青眼所中,而成為京城中最受羨慕的,也有他見到對方的怦然心動和憧憬、期許……

  因此,這枚臂釧正是當初定下婚約之后,欣然若喜的楊國觀,所親手挑選并送出禮物之一。因為專門打聽過對方,并不喜歡太過張揚和繁復的款式;他才特地去奇珍眾多的南海社,專門定制一套。

  “內樞,您受傷了。”此刻在旁的失聲卻打斷了他的思緒。原來不知何時,楊國觀已經捏碎慣常把玩的隨身玉環,而手掌都被碎片割破,鮮血淋漓的自寬袖中低落而下,卻猶自渾然不覺一般的。

  然而這一刻,他卻沒有感覺到多少疼痛,只有往事重現的滿心哀痛與悲嗆;就像是又回到那個讓無數人徹夜無眠的上元夜。尚且年輕的楊國觀毫不避嫌的帶人,發瘋般搜查過天街上的每一寸角落;

  卻沒有想到,他所要尋獲的那個可人兒,也許就被人挾制和控制著,絕望無比的被藏匿在了,只有一墻之隔的御溝內的密道中。然后就此天人兩隔,留下永遠的恨事和遺憾,也讓他耿耿于懷至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在反復沉浮的情緒和回憶當中,慢慢平復下來的楊國觀;卻是有些滿心復雜的看著,已經淪為在旁見證/看客的江畋,而忍不住開口道:“這,難道也是你的本事么?”

  “……”江畋聞言愣了下才明白過來,顯然是對方誤會了什么;但是這樣也好,至少省下了另外編造一番說辭,來自圓其說的口舌:“嚴格是說,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才會將我指引到這里吧。”

  “既然如此,我還想再拜托江生一件事情。”楊國觀聞言瞬間轉念過數想,頓時有些釋然,又有些凝重的開聲道:“與當下的朝廷無關,純粹是我私人的托請。涉及多年的一番心愿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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