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唐奇譚 > 第二百六十五章 偶見
  作為夏日的黃河水道中,其實是相當繁忙的,尤其是在經過上百年太平光景,歷代朝廷的不斷疏通和開拓之后,這條波濤浪滾的大河上,更是舟船絡繹、帆幅如云。

  而行船出發沒多久,江畋就聽說初雨醒來了。“官長……我這是……怎么了……”蜷縮在被褥里的初雨,只覺得全身似乎無處不痛,像是被什么東西踐踏過好幾遍,而臉色慘白的期期艾艾道:

  “你這是得了某種失神離魂的癥狀。”江畋卻是不由分說的斷然道:“以至于昨天夜里,自行夜游出館舍去;正巧讓我撞見了,就阻止了帶回來;所以,接下來你得在我監管之下,以防意外了。”

  “我竟然是得了自行夜游的離魂癥么?”初雨聞言雖然頭腦一片混沌,又隱約想起點什么,自己似乎做了一個詭異莫名的夢。夢里整個世間都變成血色,而她也化身成為一只,渴望香甜美味血食的母獸。然而,就在她感應和尋覓著周旁,那些蓬勃旺盛的氣血時;突然出現一個,仿若熾亮陽光一樣灼人的存在,而不由自主想要反抗。最后她也只能低眉順眼的感激道:“多謝官長的抬愛了。”

  “不用特意感謝我,你既然成為了我的下屬,我自然要對你身上出現的狀況,有所負責而已。”江畋輕輕搖頭道;“接下來,你和小慕一個房間好了。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準離開視線范圍之內。”

  “是……”初雨輕聲應答道:而在旁的令狐小慕聞言,眼中顯而易見的幽怨也消散了許多,而變成了當面若無其事的輕輕笑容:“既然是官長的意思,那就盡管交給妾身好了,管教娘子……”

  這時,外間卻是傳來一陣嘩然驚呼聲。江畋不由連忙走出露臺去,卻是那些正在相對空曠,平時用來對貨的后甲板上,活動身體的同行軍士和隨員,都相繼聚集在了船舷一側,開始指指點點什么?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么?”江畋在上方詢問道:就聽下方的眾人紛紛轉身過來,而由辛公平當下解釋道:“啟稟監事,乃是剛剛交錯的船上,有人相繼跳河了;不過已被周旁行船給就近撈起了。”

  順著,辛公平所指的方向,江畋也看見了約莫數十步外,正在河中緩緩停駐下來的另一艘大船上;同樣在平坦的船舷甲板上,被人圍住了幾個濕漉漉的癱軟身形,同時還有人從后背擠壓著吐水。

  片刻后,一個剛剛吐完水而清醒過來,穿戴還算光鮮整齊的落水者,卻是失聲嚎哭起來。然而在下一刻,嚎哭落水者又乘人不備,在一片驚呼聲中,重新越過船邊闌干,撲通一聲栽進滾滾河水中。

  “這又是什么狀況?”江畋見狀不由皺起眉頭道:這時卻有人回答道:“這些,只怕是一心尋死的可憐人了。”江畋定睛一看,卻是同船的那位矮胖漕吏,不由反問道:“這還有什么說道的么?”

  “回監司的話,這些看起來穿戴體面,又專程來這大河上尋死的。”那矮胖漕吏胸有成竹道:“多半是先前在洛都寶泉坊債市,輸掉了一切身家,還不免債筑高臺,想要就此解脫一了百了之輩。”

  “看來,你們似乎沒少遇見過這種事情么?”江畋聽了卻有些詫異道:“還是說,在洛都附近的大河之上,屢屢有所發生過?”

  “說實話這些年下來,只要走在這條水道上,隔三差五都能撞見個把;其實都有各種形形色色的緣由。但還是以那些債市破家之人居多一些。只是最近似乎不知為何變得多了一些。”矮胖漕吏又解釋道:“當然了,我輩早年行船也曾經救過幾個,這也算是為自身和子孫積陰德的事情。只是通常跳水被救下來后,就不會再輕易尋死了。像這般復而投水的,也是頗為罕見的情景。”

  江畋聞言卻是不由的心中一動,頓時就想起來了這洛都寶泉坊的債市來源。大概也可以上溯天寶、乾元年間爆發的安史之亂。雖在數年之間就被平定,但是因此造成了席卷北地的兵火摧殘和破敗。

  因此,在一邊大片國土淪陷戰亂,一邊朝廷財計困頓匱乏的情況下;自劍南三川的天府之國,起兵反攻關內的梁公,也為朝廷提出了一攬子的財政解決方案。其中,就包括以朝廷名義發行的官債。

  主要針對相對保全完好,并且人口密集、富庶豐饒的南方各道地區;尤其是東南沿海各州,自貞觀到開元的上百年間,民間所積淀的財富。以朝廷掌握鹽鐵諸多專賣配額,為發行擔保和計價基數;

  由此為朝廷平叛和戰后重新籌集了海量資材,也為眼界大開的大唐君臣們,開辟了一條看似不用直接加稅,卻可以在短時間內富國強兵的終南捷徑。因此戰后各種名目的長短期官債,如雨后春筍。

  而后,又不僅限貼息孳利的官債名目,而開始發行另一種,以現有的合股投資為基礎,對大唐周邊征拓的收益,為預期反饋和償付的軍債(戰爭公債)。由此,軍債和官債構成了朝廷中興的基石。

  而那也是梁公在朝主政的三十年,所以,他竭力壓制了一切,在債券發行規模和項目上,可能透支國家信用的激進舉措;為朝廷留下來一個相對運轉良好的,國家債券信用體系和原始的金融秩序。

  因此在后來的大征拓時代,雖然朝廷在公債運營中偶然有所波折。但隨著大唐對于海外的征拓,和日益增長的海外分藩;所不斷反哺和輸入的海量資源、財富;各種公債名目也始終得以信用堅挺。

  故而,也催生了位于洛都城內,各種官私票局、飛錢號和兌換所,扎堆在一起的寶泉坊雛形;但是,債市的誕生則是要更晚一些。來自梁公離開朝堂,退養西國大夏前,所頒布最后一批政令之一。

  其中就包括了,有條件的準許一些,屏護九州和拓植海外的諸侯分藩,在大唐兩京十六府境內指定的場所和機構,發行專屬貼息的藩邸私債;以為募集和吸納,征拓海外和開發領有的啟動資金。

  當然了,當時世人皆以為這是梁公,為了自己退養西國大夏的身后計。但是,當這個政策被執行下來之后,也對大征拓時代當中,那些層出不窮的海外藩家,起到了難以估量的促進和催生作用。

  但也因此放出來了一只,名為原始金融體系雛形的怪獸。因為隨著這些名目,一下子涌入其中的私家民間財富,其中所代表的巨大能量和潛在影響,同樣也令朝廷大為震驚亦然。

  因此,為了專門管理這些諸侯藩家的私債,同時也是約束和規范其運作交易;經過一番各種博弈的朝廷才頒下敕令,在作為中原水陸樞紐的洛都城內,緊靠著寶泉坊中心的原市所,設立專門債市。

  因此演變至今,對于大唐所屬的諸侯分藩,依照各自的等秩、賦稅和資源產出,自有一套嚴密的審核和驗證流程、規范,決定其能夠發行私債規模和年限。因此,這也是制約外藩諸侯的手段之一。

  但是,既然是以諸侯藩家名義私募的債券;在具體的公信力和作為準備金的質押項目底蘊上,無疑就不能與擁有極為龐大,人口、土地體量的中土朝廷相提并論了。同樣也被分為三六九等之別。

  其中信用最高的,規模最大的,無疑就是身為大唐第一藩,囊括了波斯、大食故地的西國大夏;又因為其與泰西大秦(東羅馬)接壤;所以變相掌握了東西之間,絲綢之路/黃金公路的巨大利益。

  其次是同樣出自一梁三家,雖無藩國之名,卻有藩國之實的南海(廣府)分家;不但擁有南海列國的宗藩權柄和香料海岸。還有新洲/北俱蘆洲(美洲大陸沿岸)和大小澳,專屬的管領和通貿權。

  因此也被稱為票面價值最穩定,孳利貼息收益也是基本雷打不動的鐵票;同時也是許多富有人家,用作傳家財產和大額支付的等價物。因為只要數額夠大,孳利也同樣可觀,還不怕不肖子孫敗掉。

  然而除了這些頂級的屬國巨藩/大諸侯外,同樣還有散布在寰宇海內的大量中小諸侯藩家,就不免有些魚龍混雜,而良莠不齊了。因此,他們雖然也有發行私募藩債的資格,但就相對風險不一了。

  而這也是如今的洛都寶泉坊債市,日常用來投機和炒作的主要內容。畢竟,以它們的體量和規模,對外征拓是有一定失敗或是賠本的概率,或又是無疑發現新的礦脈和資源產出,而造成波動起伏。

  大量參與其中投機取利的官私資本;也由此造就和養活了寶泉坊內,一大批于此相關操持的從業人員和附帶服務人員,外圍的配套產業。也是極少數朝廷特許使用,飛電傳訊聯通天下各地的場所。

  只是為了能夠在當天收市之前,獲得兩京十六府及其輻射周邊望要大邑的市面反饋。因此,在這種混雜了半官僚,半自由主義的原始資本博弈當中;今天一夜暴富,明天就跳天臺的事情并不罕見。

  顯然在各種利欲、野心還是其他什么因素的驅使下,被這種名為債市的原始金融怪物,所吞噬了的倒霉鬼也遠遠不在少數。只是他們基本遠離大多數普通生民的層面,才沒有引起過多重視和波瀾。

  但是這次偶遇集體跳水的事件,江畋卻由此注意到了其中的一個新變量;也就是說在通常的國家信用體系下,如果再加上獸禍在內諸多變局的影響;其實也可以令人在跌漲中達到某種目的的?

  因此,他決定有機會上岸之后,給留在洛都的成士廉傳信;委托他找人執行一個私人的任務。也就是收集最近一段時間內,債市當中波動最大的一些債券名目;充當某種后續的參考和調查方向。

  畢竟,就算是在幕后掀起獸禍的那些人,同樣也需要財力來支持他們的一系列操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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