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頭。
軋鋼廠會議室里的氣氛十分凝重，馬上到了午飯的時候，門外守著的秘書們，還不時能聽見里邊爭吵時摔杯子的聲音。
到了夏季，老吊扇的扇葉，被機電科的人員給安裝了上去，此時正在頭頂正“嗡嗡嗡”的轉著。
因為是頂樓，曬的比較燥熱，里邊開會的領導，此時都解開了領口的風紀扣，面紅耳赤的爭辯著。
“楊書記，還是循序漸進一點，兩者合并的話，也到不了處級，人事局那邊也不會同意，那樣增加的編制太多了，負擔太重了！”
此時的李懷德，沒有了往日的那絲從容，面紅耳赤的爭辯著，也不由他不抗爭，真要是把運輸科升級成處級部門，那下邊不會單單就會只有兩個科室，姓楊的地盤會再次擴大。
在幾個車間，加上運輸科全抓在手里后，楊廠長正面已經可以和后勤處分庭抗禮，而且底層的工人還是占大多數，人數上占據優勢。
后勤處也就在干部編制上比他們多很多，等于是軋鋼廠金字塔的中間階層，現在運輸科升級要處級，那他唯一的優勢恐怕就會慢慢喪失，底層全占，中層哪怕只占一半，這也是李懷德所不能接受的。
“楊書記，我覺得還是把駕校單拎出來吧，目前的人數，勉強符合科級，這樣人事局，交通委，還是咱們的上級部門，都是可以接受的。”
江海濤此時也緊跟著附和，其他部門的主要領導們，這個時候反而閉口不言。
開口說話的話，容易得罪人，開口支持的話，跟自己也沒關系，是別人升職，在這個會議中少說多看，那是最好的處世之道，大蛋糕別人分，吃點零碎的邊角料就好。
“老姜當了科長那么多年，運輸科現在干出了這么大成績，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是該進步了！”
楊廠長扯了扯衣領，雖然沒有李懷德那般氣急敗壞，但也能看出，心中窩了很大的火。
“楊書記，畢竟，廠里大家伙都看出來，成績是李峰一個人干的，老姜年齡都差不多了，為了他把運輸科級別提升，這是很難說過去的，我不能同意這樣亂來的主意！”
雙手攤開，手背在桌子上磕了磕，李懷德苦口婆心的勸解道，額頭的皺紋都褶出了八字。
“不能下屬干出了問題，領導有連帶責任，下屬干出了名堂，獲得上級部門單位幾次表揚，領導卻視若無睹，沒有他姜顯達的鼎力支持，駕校能開起來么，同志們，如果光憑自己，咱們在座恐怕沒幾個能坐在這里。”
看來楊廠長也沒多少耐心了，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后，連自己在內，把在場幾人給全罵了進去。
沒辦法，科級到處級這是一個大跨越，這么多年運輸科不溫不火，再加上姜顯達年齡到了，不借這個時候把他頂上去，恐怕，后邊就沒多少機會了。
他沒機會升上去，雖然嘴上肯定不說什么，但手底下人馬上都快跟他平齊，心里肯定是不快的，借此機會幫他一個大跨越，楊廠長也能給他一個交代了，這樣到臨退休前再提半級，那就是無話可說，夠對得起了。
“不如這樣，老姜也快退下來了，按照慣例，是該往上提一提，駕校上報的時候按照科室級別編制，高配一個副處校長，這樣他級別上的問題能解決，也不至于部門的過于臃腫，上邊也沒話說。”
“那李峰呢，就可以順水推舟直接提拔到正科，由他擔任這個科長，反正兩個科室都是一家，不分你我。”
說話的，正是三分廠的廠長，蔡文山，因為距離較近，得以立馬過來，此時看兩幫人掐的不分你我，再這樣耽誤下去，其他人還怎么撿剩下的。
干部編制，職位，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現在兩部門支持駕校擴大，受益的不是一個人，是一幫人，上邊的人不上去，下邊的人如何進步。
“那關于運輸科副科長，怎么辦，現在保衛科還有一個副科長的缺，不能都這么空下來吧，老蔡？”
“李學文不錯，雖然也是升到股長沒多久，但人家學歷在那里，大學學歷，在座沒幾個能比得上，而且干事也利索，前幾天處理三食堂的糾紛，工人們也都心服口服，既然大家都在，該解決還是要把這些空位解決了！”
蔡文山彈了彈煙灰，瞇著眼睛看了看李懷德，又看了看楊廠長，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政保股的楊連元楊股長呢，也是青年干部，入職軋鋼廠也這么多年了，畢竟檔指揮槍么，他也是不錯的人選！”
有些人不明所以，不知道怎么從運輸科的事兒，忽然轉移到保衛科了，都有些措手不及，李懷德心底一沉，這蔡文山，什么時候也有自己的人馬了，在這個時候戳他的腚眼，趕忙出口彌補。
楊廠長頜首沉思了片刻，深深的看了眼老蔡，太雞賊了，怪不得得到消息后，就屬他跑得最快，現在給自己一個臺階，他的目的是換一個副科長的桃子。
也罷，不論是姜顯達還是李峰，誰負責駕校，都無所謂，只要級別上去，手底下干部數量質量變多變強，自己都是受益人，老蔡在分廠，給他個面子又何妨，不是李懷德的人就行。
“高學歷青年還是要多給點機會，畢竟咱們這些人，原來都是私塾出來的，沒幾個正經經過科班教育，李峰還是高中學歷，都干的有模有樣，大學學歷，到現在還是股長，確實有些說不過去，我同意。”
說完，楊廠長率先舉起了右手，代表此項議程開始進行表決。
太快了，實在是太快了，李懷德納悶的看了看兩人，不知道什么時候穿一條褲衩了，還沒聊兩句，就舉手，還能不能好好聊下去了。
“我同意，保衛科這些大丘八出身的，是該要一個懂文化的好好管管，差點把真正的兇手放過，檔是要指揮槍，但槍最好還是交給明事理的檔員，之前不是楊連元還差點把李峰同志給冤枉了么。”
“好，半數以上通過，王秘書，記錄下來，人事科會后上報人事局！”
“下邊決議，平安駕校上報科級部門，姜顯達同志升任副處級校長（低職高配），李峰同志升任運輸科正科級科長！”
“運輸科副科長我建議謝昌軍同志擔任！”
眼看楊廠長又開始來第二茬，李懷德擺爛了，狠狠的把茶杯磕在了桌子上，好處被姓楊的姓蔡的吃干抹凈，現在明顯在表達出自己的反對意見，警告眾人，你們如果這樣干，他就掀桌子。
也是，他可是副書記，擁有提名權，能借此插手人事，如果對他的意見視而不見，那下邊的那些干部還怎么看，他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謝昌軍不行，是人不行，上次會議上已經說了，作風不嚴，我們不能讓一個積極向上的團隊里，混進去這樣一個老鼠屎，不行就政教股楊連元，謝昌軍絕對不行。”
楊廠長有自己的打算，謝昌軍是土生土長的運輸科人，但是他是李懷德的，不能讓他上去，不然運輸科必定會陷入不穩，與其這樣，寧愿從其他部門空降一個，無根之萍量他也翻不起風浪。
“那政教股交給謝昌軍，既然說他作風松散，那就送到作風嚴厲的地方，總得給年輕同志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李懷德瞇了瞇眼珠子，政教股的那個楊連元，手段至少來的強硬一些，比謝昌軍那坨爛泥，還是要好一點，這樣看也不是不行，至少終于能插入到運輸科這個要害，不算輸。
“同意~！”
政治是妥協的藝術，民主依賴妥協。
……
不管樓上的領導你來我往，犀利交鋒，樓下的工人們依然該干什么干什么。
下午，當第一輛經過改造的三蹦子從車間被開了出來，早就圍在三車間門口圍觀的眾人，率先鼓起了掌。
“怎么有點丑！”
議論紛紛的眾人，聽到這么一句話，仰頭大笑。
“四喜，丑不丑，只要好用就行了，你先坐進去，試試！”
“你們可真埋汰人，哪里丑了，我覺得，還是挺好看的！”
說完，等車子穩穩停下，一幫人，七手八腳的站在后邊的腳蹬處，拽著新焊上的把手，七手八腳的鉆了進去。
直至，車廂里滿滿當當完全塞不下。
“里頭有點熱，趕緊開起來，吹吹風！”
駕校培訓的公交公司的一位學員，舔了舔嘴唇，看著自己日后將要伴隨自己工作的三蹦子，腳下一踹，開始了試運行。
后車廂前邊的篷布被掀了起來，車子開起后，別說，風這么一灌進去，之前的熱意，就沒那么強烈了。
“昂~昂昂~！”
發動機排出的煙氣，帶著點淡淡的青色，看來載重量滿負荷的情況下，確實比較吃力，連發動機的咆哮聲都大了很多。
好歹這個年代的人，寬容度都很高，不論屁股下邊長木條上沒修正好的毛刺，還是后背處緊貼著的鐵管，一點影響不了他們坐車時的笑容。
“別說，還是年輕人想法好使，我都沒想到，還能這樣改！”
楊廠長眼睜睜的看著敞篷變小巴，失笑的搖了搖頭，看著車子轉悠了一圈，重新停在了車間門口，摸了摸邊上的篷布，對著車上下來的人說到。
“楊廠長，咱們三車間的手藝也不錯吧，我就說交給咱們，您放心！”
三車間的金主任，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水，剛才還有些緊張，畢竟是第一次親手造車，沒想到反響不錯。
“老金，就數伱嗓門大，這活要是交給咱們一車間，直接就螺絲擰，比你們焊起來要快一些！”
郭大撇子繞著車子轉了一圈，眼含羨慕，這些車子以后一上路，十里八鄉這么一跑，姓金的，肯定得吹起來。
“好了，郭大撇子，誰叫你手不快呢，你手要是快一點，嗓門大一點，楊書記不就給你們了！”
金主任，摟了摟邊上李峰的肩膀，指著后悔不迭的郭大撇子，哈哈大笑了起來。
“誰也甭笑誰，這次你們搶了先，楊廠長，下次怎么著，輪也輪到咱們一車間分一些啊!”
此時的郭大撇子一邊跟著楊廠長訴苦，一邊嘗試把李峰給拽過來，想要好好聊聊，一車間才遭受大難，正是需要一個好好表現的機會。
“行了，都別站著了，看也看到了，該回回吧！”
王秘書收到了楊廠長的眼神示意后，趕忙拍了拍手后，把圍觀的人群給趕了回去。
隨后帶著李峰走進了三車間。
刺啦刺啦的電焊聲，加上刺眼的火花，每個師傅，楊廠長都點點頭，有些還能叫得上名來，李峰跟在后邊，錯了一個身子，代替了王秘書的位置。
“運輸科交到你手里，能讓我放心么？”
一直走到車間盡頭，看著熱火朝天的工人們，楊廠長沉吟片刻后，小聲問道。
“楊廠長，您這是？”
看著面色凝重的楊廠長，李峰第一次感覺，他有些意興闌珊，原來的楊廠長每時每刻都充滿著干勁，現在則是很疲憊。
“老姜年齡大了，再不上去，就沒機會了，剛才開過廠委會，后邊老姜去那邊的駕校，你來接他位置！”
這么一說，李峰就聽懂了，那就是借此機會把姜科長提升到姜處了唄，自己則是接他位置，成為了運輸科的一把手，原來叫自己來的目的，是跟自己商量這些，是怕自己誤會，把自己勞動果實給了別人。
“姜科長比我年長，反正他擔任，還是我擔任，都一樣，駕校也是他支持下才得以建起來，現在步入正軌，他認識的人多，比我更好開拓。”
李峰笑了笑，不知道這個消息要是帶回去，能不能唬姜副處一頓飯，兩個人都提升，都是受益人的情況下，有什么委屈不委屈。
等他退下來，順勢還能接他的副處，自己進步的道路，可不就明顯了。
“政保股的楊連元接你的位置！”
楊廠長看李峰樂的嘴都抿不上了，這才把難題給拋了出來，這下，李峰笑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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