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還蠻喜歡那孩子的，但是說實話，她不適合你。”臉色略顯蒼白，雙頰瘦削的中年女人躺在床上，手里拿著本書，一邊翻看一邊念叨著，但環視周圍，她身旁并沒有人。
“你知道，你自己心里很清楚。你不可能得到她。”盡管身邊沒有人，但女人仍然念叨著，“如果我能早點遇到她就好了，她稍加培養，一定能成為我這樣的人。這樣就不用讓你這個半吊子繼承我的事業了。”
女人抬頭，望向落地窗外。
但窗戶外面并不是城市風光或者自然景色，透明的玻璃外，駱懷楓坐在那里。
這是一個牢籠，駱懷楓專門為自己母親打造的牢籠。
駱懷楓也拿著一本書在看，和女人手里是同一本：“我還以為今天只是過來開個讀書會之類的。”
“沒有母親會不為自己兒子的婚事操心，你應當結婚了。”女人自然就是以前的碼頭主，但相較五年前著實滄桑了許多，床頭柜上擺放的藥瓶似乎道出了變成現在這樣的原因。
“您覺得誰比較合適？”駱懷楓對待這個問題意外地平靜，“東池柯家的女兒也是圈內人，而且她父親著實有錢，只不過據說那女人蠻刁蠻，到底是暴發戶，錢多但一直也沒壓得住解家還是有原因的。東天制片董事家有個表小姐還不錯的樣子，對了，他們公司也不愛走商業路線，跟咱們家倒是很搭。”
“我換個問法。”女人按了按太陽穴，“你還能不能換個人愛？能不能換個人廝守一輩子？”
“我做不到。”駱懷楓回答得十分干脆。
“哈哈哈！”女人突然大笑起來，甚至后來都咳了幾聲，“咳咳，你根本不愛她，我的兒啊。”
駱懷楓垂頭，繼續翻看書。
“為什么不殺了解家小子。”女人撫了撫胸口，正色道。
駱懷楓沒有說話，只是繼續看書。
當女人以為駱懷楓不會回答的時候，他終于開了口：“我不是沒有試過。”
“哈！”女人冷笑，“你真是個廢物。”
“您厲害，怎么沒看出來當年那個‘紅骷髏’是臥底？”駱懷楓抬眼，微微蹙眉。
女人摸著臉頰輕輕勾唇：“喔~他身材著實很好，而且做起事來真的蠻可靠的。我曾想過他是不是臥底，但試探幾次他都沒露出馬腳，也就信了。”
“他實在很難殺死，我的人連靠近他都做不到。”駱懷楓捏著書的手指漸漸收緊。
“即便是在他幾年前最頹廢的時候？”女人側過身子，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了些。
“那個時候的確可以靠近，但是是解笙故意讓我的人靠近的。”駱懷楓合上眼睛嘆氣，“派出去的人基本都是被打了個半死才被抓起來。”
女人佯裝驚悚地拍拍心口：“誒呦誒呦，真是了不得了。幸虧他現在已經不干臥底了，要不然我這生意準讓他給攪黃了不可。”
“總之，他死不了。”駱懷楓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靜，眼神卻透著陰暗。
女人望見了兒子眼中的黑暗，滿意地勾起唇：“懷楓，你真不打算放我出去嗎？”
“碼頭現在已經是我的產業，您就在這里等死好了。”駱懷楓冷冷開口，“畢竟這可是絕癥。”
“我可太傷心了。”女人掩面，假模假式地哀嘆幾聲，“我又不會給你添麻煩。”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去找我父親。”駱懷楓撇了一眼自己的親生母親，“我不會讓你再去惹他傷心。他現在跟我母親過得很幸福。”
“‘母親’？”女人冷笑，“那個傻乎乎的女人憑什么能當你的母親？”
“她比你更稱職。”駱懷楓合上了書，“她會在我生病的時候煮姜絲面，會在我升學的時候帶我出去旅行，會照顧好我父親。你會做什么？”
女人瞇瞇眼笑了：“我會讓你父親快樂。”
駱懷楓想反駁，但他知道這女人說得是實話。他的養母，只能給他的父親一個令人艷羨的家庭，卻給不了他真正想要的。
“我要走了，下次化療之后再來看你。”駱懷楓收好書本，起身便要離開。
女人撐著床坐了起來：“你知道我是時日無多才逼著你接手碼頭的，你恨我嗎？”
駱懷楓側了一下頭，直視女人略顯疲倦的神態：“我沒有一天，停止對你的恨意。”
“是嗎，是嗎……”女人點點頭，這的確在她意料之中。
駱懷楓離開了這個地方，明明只是聊了聊天卻覺得十分疲倦。
他坐上自己的車，長長嘆了口氣，然后望向自己的司機：“去碼頭那邊。”
司機點點頭，啟動了車子。
雖然說是去碼頭，但并不指海邊。
駱懷楓走到屬于碼頭主的小基地，坐下來先給自己倒了杯酒。
不喝酒，他實在不是很想在這里待下去。
“最近的單子都在這里嗎？”駱懷楓敲了敲桌子上的文件，對著身旁的助手問道。
安四成點了點頭：“是的。”
“好少。”駱懷楓捏著眉心嘆氣，“有人搶生意嗎？”
“自打出了‘紅骷髏’那個臥底，我們的信譽度就直線下降。前幾年解笙心思不在打理這些事情上便還好，最近似乎他又給專門搜查的隊伍指點了幾下，很多單生意都被抓了。”安四成拿著最近的記錄，也很是無奈。
“他總是看不明白。”駱懷楓無奈地搖了搖頭，“如果沒有我們，這楚京怕是得變了天。”
“因為我們最近形勢低迷，的確有其他地方的人蠢蠢欲動。”安四成提到這個，也面露難色，“如果讓那些人過來，楚京的形式只會更亂。”
“算了，今晚我去火奴一趟，和他們那邊的人商量一下。”駱懷楓說罷，才抬起頭，只是眉宇間都是憂愁。
安四成蹙眉：“那邊從以前開始就嚴查了，您過去會不會太危險。”
駱懷楓沉吟片刻搖了搖頭：“沒事，你將林柯……不，把和兒叫來吧。”
安四成見駱懷楓這模樣忍不住窩心：“您既然很想林柯，不如就把他接回來吧。那孩子機靈，好好培養著一定有大出息的。”
“正因為是個好苗子，才不能接回來啊。”駱懷楓捻了捻眉心，“林柯在阿北那邊生活得很開心，我不舍得接他回來。”
“那個小沒良心的狼崽子。”安四成嘴上這樣說，卻也安了心。
“他現在肯定還沒有將我供出去的意思，我還是相信他的。”駱懷楓說完這個便擺了擺手，“不提這些，讓和兒進來吧。”
“是。”安四成點點頭便走了出去。
不多時，一個扎著丸子頭的男孩子就走了進來，面向清秀陰柔，比林柯要大上兩三歲的樣子，也十分俊俏。
“父親，您找我有事？”和兒相較林柯更少了份屬于孩童的天真，目光總是很柔和的樣子，長大了指不定得是什么樣的禍水。
“等下陪我出去一趟，去火奴。”駱懷楓一邊說著一邊飛速閱覽桌子上的文件。
“這么急？是出了什么事嗎？”和兒擔憂地皺起眉，一般情況下駱懷楓都不會去火奴魯魯，這次要親自過去還立刻就走，說明肯定是出事了。
“不用擔心，也沒什么大事。”駱懷楓笑了笑寬慰道，“你別一天天聽到有什么事就瞎擔心。我這次帶你出去，你也玩一玩。去收拾東西吧。”
和兒得到指令后卻沒出去，捏著衣服欲言又止：“那個……”
“怎么了？”駱懷楓低著頭出聲問。
“林柯呢，他還好吧。”和兒抿抿唇，開口。
駱懷楓的手指一頓，然后笑起來：“他沒事，前幾日我才見過他，還胖乎了點呢。”
和兒聽了噗嗤一笑：“那等他回來，雙妹可要笑話死他了！”
駱懷楓微微點頭，但沒說什么。
和兒林柯這些孩子都快成人精了，見駱懷楓表情就意識到不對：“怎么了？林柯他……他不會回來了嗎？”
“如果我說他現在待在一戶好人家，我不忍心接他回來，你會不會嫉妒？”駱懷楓捏著筆，認真地發問。
和兒點頭：“說不嫉妒那肯定是假話。但這是好事，林柯和我們不同，性子軟，心思沉，心里頭總是難受著。離開了也好。”
“對不起。”駱懷楓站了起來，走到和兒面前，摸摸他的頭，“我也不想的。”
“我們知道，我們都知道。”和兒瞇瞇眼笑了起來，“這事沒有您做還會有別人，他們只會更過分。”
“去吧去吧，快去收拾一下，我們等下走。”駱懷楓拍了下和兒的背，“順便問問其他人有沒有想要帶的東西，我去談事情的時候你就去給他們買東西。”
“好嘞。”和兒到底也是孩子，見駱懷楓笑了也就高興了。
看著和兒跑出去，駱懷楓斂了笑意。
他很清楚，他對不起這些人。
他很清楚，他罪孽深重。
他很清楚，他不是好人。
但如果沒了惡人，這個世界就真的會變得美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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