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側目，看懂了蘇哲臉上那一絲微微的厭惡和疏離。
他知道，蘇哲無法釋懷他做了那么多的努力，天下卻依舊難免大亂一場。
心有結，神思何以自在？
郭嘉轉過身，清亮的眸子靜靜望向蘇哲：
“敬賢，你當初為何會去幫助玄德公？”
蘇哲一怔，目光垂了下來。
內心里，有兩個小人，一個脆生生地問，一個響當當地答。
你為何會去幫助劉備？
因為他逼我做軍師......不......因為我告訴他下邳有險......
你為何要告訴他呢?
因為不說的話，他接下來就會很慘......
他再慘，與你何干？
因為我看不下去......
看不下去就不看唄!
不行，他就在我眼前，禍事也在我眼前，我不能自欺欺人，裝作視而不見。
那你后悔幫了他么？
......
蘇哲收回了目光，望著清潩河如綢緞一般流動的水面。
郭嘉也望著河面，緩緩說道：
“這河里，曾有一些逆流的魚，反復騰躍，想要跳到河段的上游去。”
“我覺得它們很傻，還曾用石頭丟它們，希望它們能放棄這沒結果的努力。”
“但如今，我也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終將消亡。比起那些沒有努力過的魚，只要有過嘗試，便不負這短暫的一生。”
蘇哲心中一動。
何止不負這短暫的一生？更是沒有辜負自己的內心。
我無法自欺欺人。
所以看不下去。
所以幫了主公。
所以才走到了今天。
而我，從未后悔。
因為袖手旁觀，大概會后悔一生。
而出手相幫，卻內心安寧。
所有一切的驅動，來自于那時那刻的那顆內心。
折騰，不過是順從那時的內心，去做了讓自己安心的事，避免了遺憾和后悔。
現在的自己，有何立場去評價那時的決定呢？
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但若是只能趨利避害，人便永遠只能是蕓蕓萬物之一，而非萬物之靈。
內心的不甘、不忍、不服，和愿意為此對抗未知恐懼的勇氣，深植心底，匯聚成一股看不見的力量，讓一個人寧可歷經萬難，去試圖做成一件事。
正是這股力量，讓人成為一個大寫的人，和成敗無關，和結局無關。
因為，時光易逝，萬物歸寂。
結果終是強求不得，但求無愧于心。
蘇哲的目光逐漸堅定起來。
深深吸了一口氣，蘇哲轉身望向郭嘉，眼中的光芒漸漸明亮：
“奉孝，有一知己，果然是人生幸事啊！”
郭嘉欣慰一笑。
敬賢聰慧，寥寥數語，竟然已經打開了心結。
蘇哲望了望身邊深遠的景致，悠悠念道：
“秋水清無底，蕭然靜客心啊！”
“看來，只有待到有日天下安定，我們才能不去做那幾條笨魚，還逆流而上，勸都勸不回來！”
“奉孝說的是啊。算了，不多想了，就痛并快樂著吧！”
說罷，蘇哲轉身準備往回走。
郭嘉臉上帶著笑意，不由搖搖頭，跟在后面。
突然，前方官道盡頭傳來一陣雜亂的馬蹄聲。
蘇哲剛抬頭，便看見了一群人正從官道上拐過彎來。
沖在最前面的卻是張飛。
“蘇兄！”
“蘇兄！”
張飛如雷一般的聲音遠遠傳來，語中帶著急切。
蘇哲眉頭一皺，連忙駐足。
郭嘉也停住腳步，不由心中暗嘆。
又發生什么事情？
敬賢還真是一刻都不得閑啊......
張飛一把拉住馬韁，翻身下馬，對著蘇哲開口：
“蘇兄，快回城！”
“司隸、冀州、還有許都附近，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怪病，已經有人去了。城外不安全，回府中待著吧！”
說著，又對一旁的郭嘉，抱了抱拳：
“郭先生，城外不安全，不少患病之人都沿著山路往城中涌，你最好與蘇兄一起回許都！”
蘇哲聞言一皺眉，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怪病？
蘇哲全身的汗毛頓時立起。
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他眉眼嚴峻，連忙上前一步，抓著張飛的胳膊，開口急匆匆地問：
“張兄，這怪病有什么癥狀？如今有多少人患病？醫師可有診斷？”
蘇哲情急，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問得張飛一臉懵。
張飛眉頭跳動了幾下，急急應道：
“多少人患病還不清楚。只是三日前開始，便有大批量發著高熱，咳嗽不止的人前來許都求醫。”
“直到今天，有人在求醫時死亡，醫師匆匆看了看，說是時疫。”
蘇哲聞言，心中一驚，又問道：
“那可是會傳染？”
蘇哲心中仍然心存一絲僥幸。
時疫，有傳人的，也有不傳人的。
若不傳染，便要好處理得多。
蘇哲收回思緒，眼帶期待地望著張飛。
但是張飛卻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著蘇哲不解地問：
“什么是傳染？”
蘇哲才覺著心中太急，他伸手拍了拍額頭，讓自己清醒下來：
“就是接觸這些患病百姓的人，也容易得病！”
張飛眼睛一亮，連連點頭：
“對，對，對。是這樣的。”
郭嘉心中一沉。
這不就是瘟病么？！
這下麻煩了。
蘇哲心中的僥幸瞬間消失，眼光黯淡下來，他連忙又問：
“此事如何處理了？陛下知道嗎？”
見蘇哲一臉急色，張飛比蘇哲還急：
“蘇兄你這問題真多......陛下已經下旨，立刻在城外建棚，將已經染病的百姓和未染病的分開，并派了御醫前往救治！”
“現在這外面不安全，回去了慢慢說吧！”
蘇哲凝神不語，一臉的嚴肅，不再說話，只對自己的侍衛招了招手。
侍衛立刻牽馬上前，蘇哲翻身上馬，一夾馬肚：
“駕！”話音未落，連人帶馬已朝歸路奔去。
張飛、郭嘉以及一眾侍衛也急急上馬追去。
張飛在后面高喊著：
“蘇兄，你等等我！”
“你說你，怎么急起來比我還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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