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飛這才恍然大悟。
剛才見到大哥的車，一時開心，忘了自己出來是來干什么了。
而蘇哲此時必然是在側耳傾聽可有任何異常，張飛立刻摸摸自己的嘴，緘口不言。
此時劉備的馬車已經快走到司空府門前了，蘇哲還沒有聽到任何異常動靜。
前面一路，從司空府到皇宮，唯有兩側道旁的女貞樹護衛著進入皇城的道路，再沒有房舍可以避身行刺。
蘇哲的馬車停了下來。
寅時已到，文武百官也該入朝了。
張飛見蘇哲面上的表情連一絲波動都沒有，急了起來：“難道沒有刺客？”
劉曄沉思了片刻，緩緩搖頭。
蘇哲心一橫：“回頭，再找一趟！”
天越來越亮了，出來的人也越來越多了。
此時想在萬千洶涌而來的聲音中，要找到刺客的身影，就像是癡人說夢。
耳邊涌來的無數的說話聲、腳步聲、呼吸聲，蘇哲卻遲遲沒有找到哪一個是不同尋常的。
漸漸，蘇哲覺得有些疲憊。
馬車跑到了城門外。
一出城，蘇哲立刻翻身下車，在路邊靠著馬車喘息。
聽了一路，腦袋都脹了。
張飛過來，看蘇哲用手揉著額頭，一臉蒼白，立刻伸手，替蘇哲揉了起來。
蘇哲抬頭問道：“張兄，你一路都在盯著窗外，王陽他們可有發現？”
張飛默默搖搖頭。
一路上看到那么多部署的自己人，而且司空府也派了不少曹兵相護，卻沒有一個人發現刺客的行蹤。
蘇哲嘆了口氣：“走，上車，我們再走一遍！”
張飛拉住了蘇哲。
蘇哲抬頭看著張飛，一臉詫異：“走啊！快上車。一會兒主公出來了就來不及了。”
張飛看了看蘇哲蒼白的臉，和微微皺起的眉頭，心里又急又不忍。
急的是，刺客沒找出來，大哥便始終有危險。
不忍的是，蘇哲就算身負神力，也不是這么個用法啊！這樣下去，肯定不行呀，眼看著蘇哲也撐不了多久了。
而蘇哲一瞬間就讀懂了張飛的擔憂，長喘了一口氣，微微笑著說：“我沒事，就算有事，大不了睡一會兒而已，剛好還可以趁這個機會稱病，同主公先后回徐州。主公此次安危，我們千萬不能功虧一簣。”
張飛只好放開了蘇哲。
他也沒得選。
馬車重新啟動，調頭回了城里。
天子朝堂。
劉備站在百官之列。
獻帝溫聲說道：“今日，徐州牧劉玄德回京受封，請劉愛卿上前。”
劉備拿著笏板，一步一步，徐徐走到殿中來，對天子施禮：“徐州牧劉備劉玄德，朝見天子。”
獻帝微微則是一笑：“劉愛卿在徐州時便甚得民心，今年更是助曹司空擒獲袁術亂黨，平定揚州，結束了揚州這數年來的內亂，又慷慨解囊，賑災救民，真是我大漢社稷之忠臣！望諸位愛卿以劉愛卿為表率，文治武功，皆將子民放在心中！”
眾臣皆紛紛稱是。
劉備卻一臉平靜：“謝天子謬贊！身為天子之臣，便行臣子之事，本份罷了。”
獻帝看劉備聞譽未有半分自喜，不由多了幾分敬重。
獻帝正色道：“徐州牧劉備接旨——”
劉備立刻跪拜候旨。
旁邊的宣旨宦官念到：“徐州牧劉備，孝悌廉公，厚德仁惠，通國達體，心慈州民，今封爵沛侯，歲食兩千斛。思稱朕意。”
劉備拜道：“劉備謝天子隆恩！”
獻帝笑道：“劉愛卿平身。”
劉備緩緩起身，身姿端正雍容，神情莊嚴凝重。
獻帝上下打量了一番：“聽聞劉愛卿之家族，世代居住譙郡譙縣，可是陸城侯劉貞一支？”
劉備垂眸答道：“臣慚愧，臣是陸城侯劉貞第十代孫。”
獻帝大喜：“如此算來，愛卿居然是朕的......皇叔！”
劉備心中一慟。
住在譙縣的劉氏家族之龐大，已有一千人之眾，到了劉備這一輩，就有四十多個分支。
整個譙縣，擁有著漢室血脈的子弟，沒有五百，也有四百。
所以劉備只道自己是中山靖王劉勝第六子劉貞的后人。
這個對普通人來說，艷羨不已、高攀不上的血脈，對于從小在譙縣劉氏家族眾子弟中長大的劉備來說，卻是稀松平常的一件事。
不僅如此，在這個漢室飄搖的年代，擁有漢室子孫的身份，不僅沒讓劉備覺得顯貴，反而更覺愧對先祖，沒有足夠的能力，扶大漢于將傾。
若不是父親死的早，劉備也不至于混到賣草鞋為生的境地。
但就算只能賣草鞋糊口，他都心憂天下。
所以每每被人恥笑為織席販履之徒，出于漢室子孫的格局，他只能藏怒于心，但心頭的凄苦無人知曉。
但也正是織席販履的經歷，讓他上得去，下得來。
就算慘到一敗涂地，不過是爬起來，撣撣灰，重新來過而已。
只要有一口氣在，便重頭再來。
別人搶天下，是為了榮華富貴，為了聲名顯赫。
他只為責任，為了不愧為漢室宗族子弟的責任。
無欲則剛，正是責任，才讓劉備百折不屈。
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能讀懂劉備之人，必然能懂這‘責任’二字的沉重。
漢室血脈，對他而言，不是榮耀，反是沉重的負擔，壓得他半輩子都沒喘過來氣。
而這一刻，獻帝一句‘皇叔’，瞬間喚起了他與獻帝之間那微乎其微的血脈感應。
起兵這十年間，他做的所有一切，在敵陣中奮力揮出的每一劍，在沙場上慨然灑下的每一攤血，在身上受過的每一箭，在大敗之夜的每一次黯然神傷，都在這一瞬間，被賦予了閃亮的意義。
我是漢室子弟，便該成就這漢室天下。
我是漢室皇叔，便該護佑這漢室天下！
一陣熱淚，漫上了劉備的雙眸。
劉備跪拜下去，緩緩說道：“臣......不敢妄稱......為臣......不能替君分憂，臣.......”
說到一半，竟然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獻帝大驚，立刻離座，前去扶起劉備。
再看劉備，神情凄然，雙手微微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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