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哲聞言，走到堂中央，對曹操鄭重一拜，然后吟道：
“人生到處知何似？
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
鴻飛那復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
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
路長人困蹇驢嘶。”
吟畢，便立在原地，垂首不語。
曹操呆住。
人生在世，求此求彼，最后不也是如雪地留下的爪印，不僅曾停落于此的鴻雁不會記得，一夜大雪之后，這世上又還能留下什么？
人固有一死，就算留下了碑文，幾百年后，壁壞碑蝕，當初的題詩也難以尋覓。
既然如此，何不瀟灑此生？
人生境遇的飄忽不定，匆匆無常，竟被這個年輕人隨口幾句詩，體現得如此深刻！
就算曹操有雄心萬丈，在這一刻，他也深深體會到詩中的隱世之情。
他當年對朝廷失望之至，在家中也曾隱居數年。
一個人，曾直面過人生的大起和大落，就更容易被這樣的詩句所觸動。
大多數謀士雖然多智多謀，但未必在詩詞歌賦上有多深的造詣。
蘇哲如今將這首蘇軾的懷舊詩，一祭出來，折服了曹操，也折服了在場的另外兩個人。
端坐在旁的郭嘉，竟也微微激動起來，不由暗嘆，好詩，好文采！
荀彧看著這個年輕人，也不禁微微頷首起來。沒想到，如今的年輕人，竟如此了不得！
曹操回味了半天，才慢慢從此詩的意境中，回過神來。
曹操愛才，天下皆知。
連曾經將他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的陳琳，他尚且不計前嫌，禮遇有加，并收入麾下，更何況對于眼前這個俊秀有禮的年輕人呢？
一時間，愛才之心如滔滔江水，敬佩之心也油然而生。
曹操緩緩起身，慢慢踱下來，走到蘇哲身邊。
不愧是世之梟雄，雖然剛才心潮澎湃，但一瞬間便沉靜了下來。
細思了片刻，又暗暗起了疑心。
一個年輕人，涉世未深，怎可能有這么深刻的人世感悟？
曹操見蘇哲垂首默然不語，便笑著輕輕拍了拍蘇哲的肩膀：“敬賢之才，令我曹某嘆服啊。請敬賢入座！”
剛才那一拍，蘇哲已經覺察到了曹操的疑心，于是從容說道：“讓曹司空見笑了，此詩并非是我作的，而是我先父之作，常常在屋中吟誦，訓誡我等莫要出仕，我深以為然。”
曹操一聽，疑心頓失，展顏大悅：“原來如此！敬賢年紀輕輕，便如此溫惠慎獨，不沽名釣譽，實在是佩服，佩服！”
亂世之中，大才不少，但才品俱佳之人卻少之又少。
唾手可得的虛名，也能斷然自舍，可見人品之可靠。
既然其父有如此之才，其子又豈能是泛泛之輩？
這樣一想，曹操的惜才之心更切。
這樣的人，就算是劉備的人，也不忍殺掉了。
曹操朗聲說道：“人各有志，既然如此，我曹某便也不強求敬賢了。”
“我有事要離開許都，如果敬賢在許都有任何不便之處，可隨時來找文若或者奉孝。”
蘇哲聽聞起身對曹操拱手道：“多謝曹司空高義成全！多謝諸位。那泰便不多叨擾，就此告辭了！”
曹操微微點頭，看著蘇哲的身影走出了視線。
不禁喃喃道：“真乃才俊也！”
郭嘉問道：“請明公放心發兵，我會派人繼續盯著他的。”
曹操不露聲色道：“嗯，派人去查實身份。繼續跟蹤，如果沒有什么發現，就別太過分了。”
……
日上三竿了。
冬日最讓人難舍的便是這片刻的暖陽。
讓人忘了冬的凜冽，沉浸在一片溫暖之中。
蘇哲裹緊了身上的袍子，懨懨地看著這片暖陽，任由曹府的人將他送回了張府。
張飛和劉曄在池塘邊，來回踱步。
見到蘇哲進了府，張飛立刻就迎了上去，一聲低呼：“終于回來了！”
蘇哲暖暖一笑，伸起一只手，張飛會意，立刻也伸出手掌，和蘇哲擊了個掌，然后緊緊握在一起。
看到蘇哲安全回來，張飛一直懸吊吊的心也就放下了，于是開心笑道：“蘇兄居然騙過了曹操？他已經不懷疑我們了？”
蘇哲看著張飛微笑不語。
而劉曄卻笑嘆了一口氣：“那曹操，多智謀，好算計，聰慧狡黠，疑心重重。起兵那么久，除了張繡騙過他一次之外，還有哪次上過當，吃過虧？此人寧可負人，絕不負己，軍師今日能夠從他府中安然回來，已是不易。”
蘇哲淡淡一笑，拱手道：“大哥果然眼光毒辣，見識過人！”
劉曄苦笑一聲。
蘇哲收斂了笑容，三人來到池塘邊坐定。
“按照曹操的行動力，昨夜得到消息，必然已經將袁紹的據點端了。目前的形勢已經基本明朗，袁紹替我們做了宣傳之后，曹操已經打消了暗殺的念頭。而曹操又幫我們下手拔了袁紹的線，如此主公來許都的大體安排已經基本停當。等明日曹操一出城，主公何時入城都合適。”
劉曄沉沉問道：“曹操明日出城？”
蘇哲點點頭：“一來，他今日自己說的。二來，運往葉縣的糧草也不少了，再不發兵，真的要在南陽過年了。”
張飛問道：“那劉表勢力的據點怎么辦？”
劉曄緩緩說道：“劉表的暗線，這幾日并未有其他動靜，以劉表此人一貫的風格來說，看熱鬧大于參與。”
蘇哲點點頭：“子揚說的沒錯。劉表在許都這次加封中，必然是觀望立場。倘若袁紹得手，他便會大力支持張繡與曹操在南陽的對抗。倘若袁紹失手，那便繼續秉持中立，兩不相幫。”
“只是我昨日過于急躁，冒險將情報透露給了管事，導致曹操盯上了我們。今早去面見曹操，他也只是半信半疑，且已經派人去查我們的身份了。我們這幾天還得做做樣子來，才能進一步打消他的疑慮。”
張飛臉色凝重。
蘇哲看了看天，這會兒太陽還不錯：“先不說這個了，我們出城去逛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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